□葛丹
從阿拉善一路向東,我們開了三十多個小時車,幾乎橫跨了整個內(nèi)蒙古自治區(qū)。
2022 年6 月14 日下午三點,我被一個急剎車驚醒,眼前這橫亙到天邊的草場,是我從沒見過的畫面。車窗外,兩頭小牛犢和著老黃牛橫穿馬路,后面還有一大群的小羊羔,咩咩聲此起彼伏。這是我第一次與草原上的生靈接觸,車子就這樣在原地無可奈何地站著,但卻沒有一絲在城市里堵車時的戾氣。同伴說:“到呼倫貝爾了,前面就是黑山頭?!甭牭竭@句,我睡意全無,立馬搖下車窗,想要呼吸這大草原的新鮮空氣,結(jié)果撲面而來的是泥土中混雜著牛羊糞便的味道,我捂著口鼻皺眉道:“沒人說過Windows 桌面這么味兒啊!”同伴哈哈大笑。
六月雖然不是大草原的旅游旺季,但是,這時的草地中有風(fēng),陽光里有樹,藍天下有羊群,白云裹著額爾古納河,靜靜地流淌在草原深處。
下午的時候,馬都被圈在馬棚里,要等著太陽落山,牧民們將羊帶回羊圈才能放馬。山下的馬倌見我走來,從里面牽了一匹渾身黝黑,鼻梁上有一道白的駿馬。將我扶上馬背后,他便上馬去前面帶路。馬兒在棚里拘束了一天,這時有些興奮,在上山的路上快活地小跑,接著便撒開腿跑起來。突然間,山坡后面塵土飛揚,數(shù)十匹馬排成一列,出現(xiàn)在山坡的天際線上,在短短的幾分鐘內(nèi),將腿的幅度邁開到最大,狂奔幾千米,沖向不遠處的一個小湖。它們沒有韁繩,沒有轡頭,沒有綁著腿的桎梏,沒有騎在背上的主人,這是我很久都沒有感受到的自由的力量,這種力量讓我動容。這就是有資格印下狼的圖騰的草原,而它不完全是人類的領(lǐng)地。
到達山頂?shù)囊豢?,我想木蘭當年“暮至黑山頭”時,看見的也應(yīng)是此刻猶如天工造物般的絕美之境。在落日的余暉下,額爾古納濕地閃耀得波光粼粼,像是一塊大草原上遺落的寶石,粉橙的夕陽照在山頭上、馬背上,無邊無際,美輪美奐。暮色漸漸籠罩天空,吹著有點涼的晚風(fēng),站在夕陽的懷里,與駿馬相依,綠草相伴,這種像泡在溫水里的感覺讓我難以忘懷。馬倌提醒我,這里距離俄羅斯只有幾十公里,手機最好是切換成飛行模式,要不然健康碼可能會紅。
回去的路上,馬倌一邊喝酒一邊給我講他小時養(yǎng)馬的故事,酒精貌似對草原上的男人有著一種自然吸引力,這或許是意味著一種生活的快意和瀟灑,只要還活著,就要過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愜心生活。馬倌把牛皮酒袋別在馬鞍上,回頭對我說:“在呼倫貝爾大草原上,你是很難看見真正的蒙古族人了,很多人放棄了草原上的生活,去了城市里?!敝挥锌匆姖M眼的綠色和點綴其中的牛羊,才會意識到,這里是“天蒼蒼野茫?!钡拇蟛菰?。
馬還沒有跑回馬場,天就下起了大雨,這讓我猝不及防?!皟?nèi)蒙就是這樣,雨來得很快,去得也很快,不要擔心?!瘪R倌習(xí)以為常,并不把這些雨當一回事,而我已經(jīng)淋成了落湯雞。十分鐘后,厚重的烏云飄走,鴉青的空中映出了彩虹,連接著蒙古包和天邊看不太清的月亮。
草原的夜晚寒冷,濃濃的霧氣,從四面八方快速升起,透過蒙古包的頂窗,便能看見滿天繁星,星空下的敖包,是蒙古人的祈福之所,無數(shù)的哈達系在上面,承載著這一片牧民們給“長生天”殷切的祝福。
第二天下午,蒙古包老板的阿媽帶我去放羊,便到了天下第一曲水——莫日格勒河。河水如同彩緞,纏繞在豐饒的草原,天空與云與山巒相嵌,這里似乎就是騰格爾歌中的天堂。小羊在草場一下就散開,好像漂浮在山間的白云。阿媽拿出小電摩里的馬頭琴,第一次脫離教科書和電子音樂,在這片土地上,真正聽到馬頭琴的嗚咽,我明白了深藏《天堂》和《鴻雁》當中催人淚下的悲戚,這是草原上的兒女唱給老天聽的音樂。
不遠的地方有兩個孩子正在和小羊玩耍,他們純真得就像蒲公英,累了,就躺下,看著草叢當中夾雜的小野花,在風(fēng)里慢慢搖。山坡像一個巨大的饅頭,胖乎乎的云像抱枕一樣蓋在草甸上。這里“天空之下空無一物”的遼闊,包容一切的自然,平坦寬廣得如同男人應(yīng)該有的胸懷那樣,讓人放下所有心中所執(zhí)。這里或許寂寥粗狂,但每一處無法比擬的大氣磅礴,都在彰顯生命的張力,給人鼓舞,給人內(nèi)心澄明的力量。
山山而川,生生不息。呼倫貝爾遠比草原二字,豐滿得多。而關(guān)于它是不是內(nèi)蒙最美,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但我認為,如果自由有形狀,那一定就是呼倫貝爾草原的模樣。
在去滿洲里前,我聽完了播放列表里所有的歌,兩側(cè)的草原從日暮一直到天黑,被夕陽燙上的光線,美得目眩神迷。沒記錯的話,開車離開呼倫貝爾的途中,正值下午,在一汪瀲滟的湖水旁,正好有一群羊沿著湖邊移動,跑啊跑,我們的車向前行駛,但怎么也趕不上小羊移動的速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