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民
天氣晴暖,母親總要將屋里的盆盆罐罐搬到院子里去曬太陽。銅錢草、蟹爪蘭、仙人掌等一盆盆一罐罐擠滿了小院子。
母親不諳養(yǎng)花之道,她養(yǎng)花只是出于愛好,出于心情。
一株蟹爪蘭掛滿了豆大的紫紅色花蕾,但卻只見花蕾不見花開,花蕾常常是簌簌地墜落。
一株造型別致的榕樹盆景,一年工夫便會枝杈橫生,走了形,沒了樣。香油渣、焯肉水、草木灰不限量供應(yīng),完全不顧及花卉的習(xí)性?!扒f稼一枝花,全靠糞當(dāng)家?!蹦赣H養(yǎng)花就像種莊稼。
花草跟著母親享足了福分,可以放肆地生長。
自我懂事起,老家的破盆爛罐便養(yǎng)滿了各樣花草,仙人掌、太陽花……甚至連莊稼地里司空見慣的薊菜芽都被母親請到家里供起來。來城里之后,因為棚戶改造,人們棄置了不少東西,許多看似沒用的家什都被母親派上了用場。我家屋檐下、墻根上一溜兒的土盆、瓦罐、廢舊輪胎、塑料筐子。這些造型各異、顏色不一,破口缺沿的盆盆罐罐都成了母親養(yǎng)育花草的溫床。初入小院子,使人恍入一個養(yǎng)花草的“廢品收購站”。這種破盆爛罐也只能配養(yǎng)仙人掌、太陽花、薊菜芽一類的野草野花,若真的養(yǎng)上臘蠟春蘭秋菊之類,則又顯得不倫不類,是對名花貴木的一種怠慢,就像潘金蓮嫁給三寸丁谷樹皮武大郎,扈三娘嫁給矮腳虎王英。
母親的這種“養(yǎng)育組合”也算是相得益彰,正所謂“彎刀對著瓢切菜,瘸驢馱個爛布袋。”
母親的春天,我真是無話可說了。
母親沒別的事,一天到晚侍弄那些花花草草。暖風(fēng)一吹,她便將盆盆罐罐從里屋倒騰到外屋,從屋里倒騰到屋外,從小盆倒騰到大盆,從陰處倒騰到明處,難得一刻消停。
母親最鐘愛的便是太陽花。這樣?xùn)|西具有極強的生命力,不嫌貧瘠,不辭肥沃,隨便掐一枝莖往土里一按,便可以生根發(fā)芽,只要有水土便可以很好地生長,不需要專門收集種子,成熟之后的種子隨處飄落,春天一到,磚縫里、墻根邊隨處可見它們的蹤跡。這是最省事的一種花草,夏天一到,小院子便是太陽花的世界,紅的、白的、黃的、紫的五彩繽紛,美不勝收。母親置身其中,也陶醉其中。
母親說:“這種花落地生根,命賤,好養(yǎng)活。人老了,莊稼種不動了,就養(yǎng)點花花草草打發(fā)時光,比一天到晚閑坐著強?!?/p>
母親的小院子就是整個田野的一角,她是將廣袤的原野搬到了院子里??吹侥切┫扇苏?、太陽花、薊菜芽,這些墻頭上、農(nóng)田里最不起眼的植物,她似乎又重回到了鄉(xiāng)村,回到了田野。她養(yǎng)的不僅是一養(yǎng)花草,更是在保持一種生活狀態(tài),一種和大自然親密無間的沉浸。
雖然離開農(nóng)村近三十年,但母親無時無刻不生活在她的農(nóng)村世界里,她是一個生活在縣城里的地地道道的農(nóng)民,一個對土地有著無限深情的農(nóng)婦。
母親愛春天,愛花、愛草、愛樹木,愛莊稼地里一切蓬蓬勃勃的精靈。母親侍弄花草就像侍弄責(zé)任田里的莊稼。
她會長時間地蹲在地上盯著一盆植物發(fā)呆,就像看到襁褓中的嬰兒一樣,眼里滿是慈祥和愛意。
在母親心中,小院子就是整個大自然,她要隨時給植物提供一種生存的機會,只要有土,有光,有水。其實母親也是一株太陽花,只要條件允許,隨時隨地都要散發(fā)生命溫暖和光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