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北明月
初冬的雨,緩緩地下,下在富春江畔的山水里。一行有十三人,或著雨衣,或撐傘,花花綠綠地冒著細雨,循著坡道,去訪黃公望的隱居地。山樹,老藤,修竹,野草,青苔,一路相迎。
一路上,似乎只有我們。雨下得不緊不慢,隊形也漸拉漸長,散落于這富陽的山水里。方才在黃公望紀念館看《富春山居圖》,或者叫《無用師卷》和《剩山圖》,前者的鈐印題跋,收藏的輾轉,后者的殘火留痕,缺損的空白,成就《富春山居圖》幾百年來的傳奇?;蛟S,也因此成就隱者黃公望的生前身后名。
從紀念館到隱居地,大約十幾分鐘的腳程,眼見青森高聳,石坪木屋時,便是到了。柴門,短廊,小屋,廚房和畫室,簡到極致。不過,元朝時的真實模樣有誰知道呢?畫室憑欄,欄下有澗流隱約,若在豐水季,必是水聲潺潺。隔溪有樹竹深深,青黃紅綠,還是深秋的斑斕。那是公元1347年,年近80的黃公望隨著樵夫來到這大嶺山的筲箕谷,從此便隱居在此,取名“小洞天”。
漫想當年,黃公望睡過午覺,飲過秋茶,或許就在我此時的立足處小駐,然后才踱進畫室,緩緩拿起畫筆。先畫《秋山招隱圖》罷,峰谷澗溪,山石屋樹,釣者垂綸,行者閑適,干濕濃淡,無不自如。
其實,人終其一生,無非是在世間尋找一種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但無論是誰,最初往往是跟著眾人走。走過,經(jīng)歷過,思索過,才終會在某一天決定不再跟隨人流,而是轉身拐上那條真正屬于自己的路。即使,那里根本還沒有路。
黃公望便是這樣,讀四書五經(jīng),科考,入仕,這是古代士子們的標準歷程。所不同的是,黃公望遇到科舉被廢的時期,直到45歲才成為一名基層的書吏,隨即因上司牽連入獄,兩年后出獄。若在常人,或許已是待死的季節(jié),但黃公望不愿坐等,他選擇畫畫。
這位79歲的老人坐在鸛山磯頭,一邊畫畫,一邊等待人生淬火的那個奇點。
果然有事發(fā)生。一名叫汪其達的兇徒,趁黃公望不備,惡狠狠地把他推入富春江中。此人是黃公望前上司張閭的外甥,對黃公望供述張閭的罪行懷恨在心。幸運的是,一名路過的樵夫把黃公望救了上來并收留了他。廟山塢和筲箕泉,大嶺山和富春江,終于等到一位可以無聲融入、彼此關懷的隱者。
這或許是人生又一次歸零后的再出發(fā)。黃公望在富春江畔的山里,開始真正屬于自己的一種傳奇。既然死亡的到來還有時日,那么不妨在這空閑中做些什么,譬如畫畫,畫下這半生尋找的山居世界罷。富春兩岸,峰巒疊嶂,松挺石秀,云山煙樹……疏密,濃淡,一切都在心里。有中若無,無中若有,這富春山水的秋色此時只需一管羊毫、半碟松墨。時間還有,那就慢慢地畫,借這眼前的山水畫涂抹自己內在的情志。我猜想,黃公望是否會把自己也藏進這山水里?據(jù)說《富春山居圖》里有8人,但若不仔細尋找只能找到5人。我伏下身,在畫中找,但老人藏了一生、藏了600多年的光陰,我一時又哪里找得出呢?
山水與人,人與山水,完美地融在黃公望這幅曠世的長卷里,留在綿長的時光里。畫作尚未完成,曾經(jīng)一起流浪的師弟無用跟著賣畫的樵夫找到船山塢的小洞天。我們已無法想象當時的場景,大致可揣測出無用看到《富春山居圖》時如見至寶的神態(tài),黃公望微微一笑,題款相贈。隱居才是生命真正的主題,畫卷只是時光如流的副產品罷了。一年后,黃公望再無掛礙,他徹底融入富春江畔的山水之中。大癡也好(黃公望號大癡道人),高士也罷,隱者已去,而《富春山居圖》卻在世間開始顛沛的傳奇。
600多年后的我們,為一個傳說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我們試圖解構一位隱者的世界或選擇,每個人的目的不一,答案自然不同,收獲也便不一。唯一確定的是這富春江畔,這煙樹山嵐,其實只屬于黃公望。他悄悄融入這片山水,即使這山水因他而喧囂起來。
(選自2021年2月18日《解放日報》,本刊有刪改)
—— 鑒賞空間 ——
每一幅名畫都有動人心弦的魅力,《富春山居圖》和《清明上河圖》均屬于國寶級畫作。本文作者寫自己去黃公望紀念館看《富春山居圖》,并冒雨探訪黃公望隱居地的經(jīng)歷,為我們介紹了黃公望坎坷的生命歷程,展示了他高潔隱逸的情懷。作者覺得隱居才是黃公望“生命真正的主題,畫卷只是時光如流的副產品罷了”。這是一篇充滿哲思的散文。課文《夢回繁華》是一篇說明文,作者從畫作的創(chuàng)作背景、創(chuàng)作動機以及畫作的材質和主題內容等方面作了宏觀說明,展示的是北宋汴梁的繁華,同學們可以將兩篇文章進行比較閱讀。
—— 讀有所思 ——
黃公望的《富春山居圖》只畫了8個人,而張擇端的《清明上河圖》卻畫了500多人,對此你是如何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