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東曉 王曉玉
(上海財經(jīng)大學商學院,上海 200433)
人類作為社會性動物,與他人互動是基本的生活技能,來自他人的幫助更是生存的必要條件(Trivers,2017),想要成功駕馭社會生活就需要準確地認識和理解他人(Pril,2017)。從日常的人際交往,到各種復雜的談判,我們都需要準確地理解他人的行為、想法、情緒和感受。這是一種人際能力,在心理學中通常被稱為人際敏感性,是指社會交往中對他人的準確判斷,包括對他人情緒的識別能力、對他人語言、非語言信息的記憶能力(Hall et al.,2006;Overbeck & Park,2001),以及共情和觀點采擇能力(Pril,2017)。
個體的人際敏感性會受到多種社會心理因素的影響,權力是其中之一。權力通常被定義為個體通過控制資源或施加懲罰來改變他人狀態(tài)的相對能力(Keltner et al.,2003)。在社會心理學研究中,一般關注的是個體的權力感(Sturm & Antonakis,2014),所以在實驗中研究者會對個體的權力感進行操控,通過對比高低權力感的不同來探索權力的影響。
權力作為社會生活的必需品,深刻影響著政治、經(jīng)濟和社會生活(Guinote,2007a;Guinote,2017)。在社會生活中,特別是社會互動過程中,權力扮演著重要角色(Gruenfeld,2008),已有研究證實某項任務需要社會互動的程度越高,權力對其影響越大(Hildreth & Anderson,2016)。而人際敏感性這種社會互動中的關鍵能力,權力的作用已經(jīng)不言而喻(Schmid Mast et al.,2009),因此對二者關系的深入探索是社會心理學界的熱點議題之一。而且,隨著研究的不斷發(fā)展,一些新的證據(jù)對以往的研究結論提出了質(zhì)疑,對當前權力和人際敏感性的關系提出了新的、更加多元化的理論構想。鑒于此,為了更清晰和深入地理解二者之間的關系,我們將從權力影響人際敏感性的研究文獻出發(fā),發(fā)現(xiàn)目前存在的“矛盾”觀點,梳理當中的作用模式,嘗試將二者關系在更深的理論層面進行解釋并由此對未來的研究方向做出展望。
眾多社會心理研究證實權力會影響人際敏感性,但是二者的關系存在爭議,很多研究得出了“矛盾”的結論,這也是本文要探討其關系的主要原因。綜合以往研究發(fā)現(xiàn),當前的爭議更多表現(xiàn)在高低權力對促進和抑制人際敏感性的不確定性:一些研究支持低權力者擁有更強的人際敏感性(Anderson & Berdahl,2002;Fiske,1993;Galinsky et al.,2006;Gonzaga et al.,2008;Paulmann & Uskul,2017;Uskul et al.,2016;van Kleef et al.,2008),即權力降低人際敏感性;而另一些研究則相反,認為高權力者的人際敏感性更強(Ma et al.,2019;Overbeck & Park,2001;Schmid Mast et al.,2009),即權力提升人際敏感性。矛盾和爭議反映了權力和人際敏感性關系的復雜性,下文我們將對爭議雙方的研究證據(jù)進行梳理,并探討爭議背后的內(nèi)在心理機制。
對于權力降低人際敏感性的觀點,Galinsky等(2006)的研究發(fā)現(xiàn)高權力者不愿意從他人的角度看問題,這可能會削弱其人際敏感性,他們還發(fā)現(xiàn)高權力者識別他人面孔情緒的能力更弱,進一步證實權力會降低人際敏感性。另外,還有研究者注意到,個體的人際敏感性除了可以通過視覺通道體現(xiàn)外,也可以通過聽覺通道,比如對語音韻律的識別來體現(xiàn)。語音韻律是語音中表達情緒的部分,如果權力不僅影響個體識別視覺通道所表達的情緒,而且還顯著影響其對聽覺通道表達情緒的識別,那么權力對人際敏感性的影響將得到更全面證據(jù)的支持。Uskul 等(2016)以及Paulmann 和Uskul (2017)的研究為這一可能性提供了證據(jù)。他們從語音韻律的感知角度探討權力對人際敏感性的影響,發(fā)現(xiàn)高權力者對一些語音韻律的識別能力顯著弱于低權力者。這一差別不僅表現(xiàn)在識別語音韻律的準確性上,也表現(xiàn)在識別不同語音韻律時大腦EEG 波形差異上,進一步證實權力對人際敏感性的削弱作用。
而對于權力提升人際敏感性的觀點,研究者證實高權力者更容易發(fā)現(xiàn)處在困境中需要幫助的個體,對尋求幫助個體的共情能力也更強,體現(xiàn)了高權力對人際敏感性的促進作用(C?té et al.,2011)。但是該作用的發(fā)揮需要一些額外的條件,比如需要高權力者是他人聚焦而非自我聚焦的(他人聚焦是指優(yōu)先考慮合作伙伴的需要,愿意花費代價幫助合作伙伴,在助人過程中體驗到愉悅的情緒;自我聚焦是指關心自身利益的最大化,在對自己有利的情況下才考慮幫助他人(Gordon& Chen,2013)),或者具有親社會傾向(C?té et al.,2011),亦或是共情取向的領導者(Schmid et al.,2009)等,在這些額外因素和權力的共同作用下,高權力者的人際敏感性會變得比低權力者更強,或者至少兩者之間無差異,所以其他因素會在高權力促進人際敏感性方面發(fā)揮關鍵作用,而這些因素可能是造成權力和人際敏感性關系出現(xiàn)爭議的關鍵。
為解決權力和人際敏感性研究結論的爭議問題,研究者們開始關注影響二者關系的其他因素,以期更進一步厘清二者關系的內(nèi)在機制和邊界條件。綜合以往的研究,這些因素主要包括上文提到的自我-他人聚焦、親社會傾向以及共情-自我中心取向的領導風格等(C?té et al.,2011;Gordon & Chen,2013;Li et al.,2020)。這些變量的提出為澄清權力與人際敏感性關系的爭議提供了新的思路和途徑。以自我-他人聚焦為例,Gordon 和Chen(2013)以戀人關系為研究對象證實了這一變量可能在權力和人際敏感性關系中所起的調(diào)節(jié)作用:在高自我聚焦時,提升權力感會降低個體對伴侶意圖的理解能力,而在高他人聚焦時,權力高低不會影響其對伴侶意圖的理解能力。研究者認為高他人聚焦的個體以他人為中心,在社會交往中傾向于關注他人,因此權力所起的作用就被弱化了。提到他人聚焦,與其類似的概念是親社會傾向,有研究者探討了親社會傾向?qū)嗔腿穗H敏感性關系的影響,證實了當個體處于高權力而非低權力時,具有親社會傾向的個體能更準確地評價合作伙伴的情緒,這是因為他們想要去了解他人的意愿,而高權力則能夠促使這種意愿表現(xiàn)出來(C?té et al.,2011)。但是這一親社會傾向的研究結論與Gordon 和Chen (2013)的研究存在出入,可能是因為兩個研究選取的研究對象不同,前者是戀人,而后者是一般人群,戀人之間的感知特征不同于一般人之間,所以在探討權力和人際敏感性關系時,還需要關注研究選取的對象。
由上文可知,在其他變量的作用下,權力和人際敏感性的關系會呈現(xiàn)不同的結果。比如,對于高權力者,一些研究得出他們具有更強的人際敏感性,而另一些研究的結論則完全相反。除了高低權力與人際敏感性之間有復雜的關系,不同類型的權力對人際敏感性的影響也有所不同。Schmid Mast 等(2009)進行了這樣的嘗試,他們考察了領導風格對人際敏感性的影響,發(fā)現(xiàn)那些具備他人取向領導風格的領導者人際敏感性更強,控制組次之,自我中心取向領導風格的領導者人際敏感性最差。但值得注意的是,這一效應也可能并不是自我中心取向風格的權力降低了人際敏感性造成的,而是領導風格本身作用的結果,因為他人取向的領導者關心下屬的想法,能夠?qū)ο聦儆懈翡J的覺察,相比于自我中心取向的領導者,其人際敏感性更強。當然,這個結論還需要更多的驗證,比如什么條件下自我中心取向的權力會降低人際敏感性?低權力者,如下屬的人際敏感性是否也會受到其他變量的影響?對這些問題的回答有助于進一步解釋清楚權力和其他因素的相互作用。
綜上所述,在社會心理學研究領域,存在著權力促進和抑制人際敏感性的兩方面的研究證據(jù),表明關于權力影響人際敏感性的研究存在著矛盾和爭議。對于權力降低人際敏感性,很多研究給出了直接的證據(jù),但是對于權力提升人際敏感性,更多研究是在其他因素作用下得出的結論。因此,有必要梳理以往研究對權力和人際敏感性關系的理論解釋,發(fā)現(xiàn)已有理論解釋中的問題,整合相關理論,在整合理論的指導下,尋找更普遍的實證證據(jù),在此基礎上嘗試解決權力和人際敏感性的爭議問題。
對于權力與人際敏感性背后的復雜機制,一些權力有關的理論對其進行了解釋: 權力的趨近-抑制理論從信息加工的角度解釋了權力對人際敏感性的抑制模式,認為高權力者傾向于采用刻板印象式的社會信息加工方式,這種信息加工方式在對他人的情緒、語言以及非語言信息進行加工時,往往采取自上而下抽象的、啟發(fā)式的加工方式,不會根據(jù)他人具體的信息,比如當下的情感反應以及心理狀態(tài),對他人進行判斷;而低權力者則與之相反,他們采用非自動的、受控制的方式處理社會信息,其加工信息時更關注信息的局部和細節(jié)特征,如他人當下的情緒或者語言與非語言信息。高低權力者不同的信息加工方式,使他們在人際互動中呈現(xiàn)不同:高權力者花費的認知努力更少,而且權力越高,這種與權力相關的、刻板印象式的信息加工方式越顯著,從而使其人際敏感性下降;而低權力個體會以更加復雜的方式加工人際間的信息,也更加關注信息的細節(jié),所以他們付出的努力也會更多,人際敏感性也會相應提高(Fiske,1993;Keltner et al.,2003;Kossowska et al.,2016;Smith & Trope,2006;Trope & Liberman,2010),這一理論可以從信息加工的角度解釋權力抑制人際敏感性的原因,但卻無法從該角度解釋權力對人際敏感性的促進作用。
權力提高引起的人際敏感性下降,也有學者從社會距離的角度進行了解釋。Magee 和Smith(2013)指出人與人之間的相互依賴是不同的,這使得個體對社會距離的主觀體驗出現(xiàn)差異。依賴少、權力大的個體相對于依賴多、權力小的個體,其社會距離的主觀感受會更大。社會距離理論認為,有權力的人較少關心他人的心理感受,也較少對他人的心理感受做出回應,這是因為權力增大了他們的社會距離感,從而降低了他們關注他人的動機。此外,伴隨著高權力引起的社會距離主觀感受的增大,他們學習他人尤其是低權力者的機會減少,這使得高權力者在判斷低權力者時缺少經(jīng)驗,造成人際敏感性的下降,但是,社會距離理論同樣也無法解釋權力對人際敏感性的促進作用。
以上兩種理論解釋了權力降低人際敏感性的機制。而對于權力提升人際敏感性,Schmid Mast等(2009)也從權力的趨近-抑制理論出發(fā)進行了解釋。他們采取的視角不是直接的信息加工方式,而是個體的情緒體驗在這一認知過程中的作用。根據(jù)趨近-抑制理論,低權力更多誘發(fā)抑制型體驗,使低權力者體驗到更多的消極情緒,相反,高權力更多誘發(fā)趨近型的體驗,使高權力者體驗到更多積極情緒(Keltner et al.,2003;Leach & Weick,2018;van Kleef & Lange,2020)。一些積極的情緒在權力和人際敏感性之間起了中介作用,這些情緒特指諸如自豪感、受到尊重等社會取向的、和社會接納相關聯(lián)的情緒,促進了對他人的準確判斷,而那些與自己內(nèi)在相聯(lián)系的積極情緒如愉快,低焦慮等,在權力和人際敏感性之間的中介作用則沒有那么強。所以研究者認為是非常具體的積極情緒——感到自豪或者受到尊重——部分地解釋了高權力者比低權力者更強的人際敏感性。而且,一些研究也表明,消極情緒可能會降低個體的人際敏感性,比如相比于中性情緒,悲傷情緒減弱了對面部表情的識別(Chepenik et al.,2007)。至于積極情緒對高權力者人際敏感性的促進作用,從其他一些心理學理論也可以找到借鑒,比如 Fredrickson (1998)提出的擴張-建構理論,強調(diào)積極情緒可以拓展個體的注意以及行動范圍,幫助個體建構身體、心理、智力以及社會資源,給個體帶來積極影響。從擴張-建構理論出發(fā),我們可以看出正是這種積極的情緒體驗,使得高權力者在人際交往中采取更廣泛的注意視角,積極建構自己的社會資源,因而具有更強的人際敏感性。
上述理論雖然在一定程度上能夠解釋權力對人際敏感性的影響,但是其解釋并不穩(wěn)定,尤其在加入其他影響因素后,權力和人際敏感性的關系會發(fā)生變化,這已經(jīng)在前文的論述中得到了證實。所以僅僅從分散的理論進行解釋,并不能很好地對權力與人際敏感性的關系作出預測,還需要從更深的機制層面來對已有的理論進行整合。通過對以往研究文獻的梳理,我們發(fā)現(xiàn)權力對個體人際敏感性的影響,以及其他變量在其中的調(diào)節(jié)作用,都是對個體的認知、情緒以及動機的影響下發(fā)生的個體對他人的判斷能力的變化,因此有必要以認知因素為基礎,同時考慮情緒和動機在其中的作用,進而整合權力對人際敏感性的影響因素及機制。
以認知因素為例,前文提到,高權力個體人際敏感性降低,而低權力個體人際敏感性提升,這是因為權力對認知方式發(fā)生影響進而引起人際敏感性的變化。有研究者提出研究權力的影響時,需要考察情境因素所起的作用(Guinote,2017;Scholl & Sassenberg,2022;Tost & Johnson,2019),并且在考慮情境因素后,發(fā)現(xiàn)在復雜的認知情境中,高權力者啟發(fā)式的信息加工方式更加靈活,反而有助于更快、更準確地獲取信息,這種情況下權力會促進人際敏感性(Guinote,2007b;Schmid Mast et al.,2009;Scholl et al.,2017),而低權力者更加細節(jié)的信息加工方式則失去了優(yōu)勢(Smith et al.,2008)。但在相對簡單的認知情境中,高低權力者處理信息的優(yōu)勢和劣勢會發(fā)生反轉(zhuǎn),因為相比于低權力者,高權力者在簡單的認知情境中更容易將一些細節(jié)信息忽略,導致出現(xiàn)刻板印象式的社會信息加工方式,從而降低了人際敏感性??梢?考慮影響人際敏感性的最基礎因素——認知加工,將有助于對復雜的理論進行機制層面的解釋。
前文討論了認知因素對權力和人際敏感性關系的影響,然而認知不僅僅受到權力的影響,也受到不同情緒體驗的影響,進而情緒體驗也可能會對社會互動中的人際敏感性發(fā)揮重要影響。Fredrickson (1998)提出的擴張-建構理論在一定程度上為該現(xiàn)象提供了理論依據(jù)。該理論提到,積極的情緒體驗可以擴展我們的注意和認知范圍,使我們以更加靈活的、全局的方式加工信息,促進對信息的記憶,這一點與復雜情境中高權力對個體認知的促進作用類似,因此,復雜情境中,高權力個體的積極情緒體驗會增強其對他人的判斷能力,而低權力者消極的情緒體驗則可能會削弱其人際敏感性,這一觀點從另一個角度解釋了高權力者采用啟發(fā)式抽象的信息加工方式,而低權力者采用具體的信息加工方式的可能原因。由此,我們可以看出,權力感這種復雜的社會心理因素也可以通過影響個體的情緒進而影響其認知,最終對個體的人際敏感性產(chǎn)生顯著影響。
另外,動機也可能是影響權力和人際敏感性關系的重要因素,比如在真實權力關系中,領導和下屬想要了解對方的動機是不同的,這會對他們的人際敏感性產(chǎn)生顯著影響。一般情況下,下屬比領導擁有更強的了解對方的動機,因為這樣他們可以更加主動地發(fā)覺領導的意圖,這種主動性幫助下屬擁有更強的人際敏感性。而領導人際敏感性低,是因為他們并沒有了解下屬的強烈動機,如果下屬不能敏銳地發(fā)覺領導的意圖,則很可能因此承擔代價,而領導則沒必要為此擔心(Schmid Mast et al.,2009)。但如果是他人取向的領導風格,其領導特質(zhì)會激發(fā)其關注別人感受的動機,從而使其比控制組和自我中心取向領導風格者有更強的人際敏感性(Schmid Mast et al.,2009)。很顯然,通過引入動機進行解釋,就可以一定程度上把以領導者和下屬為例的權力與人際敏感性之間的關系梳理清楚。
不過,要想理清動機在權力和人際敏感性關系中所扮演的角色,還可以進一步擴展視角,因為動機因素有時并非單獨發(fā)揮作用,它還可能受到情緒等因素的影響。比如社會心理學的研究提到,經(jīng)歷積極情緒的個體,更容易幫助那些處在困境中的他人,產(chǎn)生明顯的利他動機(Isen,1987)。由此,我們可以推測,高權力者體驗到的積極情緒,也可能會增加他們的利他動機,這促使他們更愿意去了解他人,從而對他人的狀態(tài)產(chǎn)生更加敏銳的判斷。
總的來說,當前學術界對權力和人際敏感性關系的解釋,并不能消除二者之間的爭議,因為不管是權力的趨近-抑制理論,還是權力的社會距離理論,都只能解釋權力和人際敏感性之間的一部分關系,而要想全面地解釋二者的關系,則需要將理論解釋整合到更加普遍的機制上來??紤]到這些具體的理論最后的落腳點都是權力引起的個體認知、情緒或者動機的變化對人際敏感性產(chǎn)生的影響作用,所以本文已嘗試從認知、情緒以及動機等更為普遍的心理機制層面對理論爭議進行解釋,而且這一點也可以從以往的研究證據(jù)中找到支持,如Schmid Mast 等(2009)提到,同時考慮認知、情緒、動機是探索權力和人際敏感性關系的重要途徑,因此,以上述三者為基礎,對影響權力和人際敏感性關系的因素進行整合,尋找符合整合理論的實證證據(jù),以此對他們的關系進行更加普遍的、準確的機制層面上的解釋和預測。
權力的高低會對人際敏感性產(chǎn)生不同的影響,這種影響在其他因素的作用下會變得更加復雜。雖然已有研究對這一現(xiàn)象進行了富有成效的探索,也對其內(nèi)在機制進行了解釋,但現(xiàn)階段尚未真正澄清權力影響人際敏感性的理論爭議。本文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針對權力影響人際敏感性的理論爭議,嘗試在認知、情緒和動機等基本心理機制的層面上進行了解釋,為澄清權力和人際敏感性研究的爭議問題提供了思路,但是這一解釋目前積累的研究證據(jù)并不多,以認知、情緒和動機作為基礎尋求更多的實證證據(jù)將是解決理論間爭議的重要方向。
綜合以往的研究,權力和人際敏感性的關系主要受到兩類因素的影響,分別是個人因素(比如自我聚焦還是他人聚焦)和社會因素(比如社會文化背景),未來的研究可以以兩個因素為基礎,探討權力在這兩個因素的影響下如何通過對個體認知、情緒以及動機的作用進而影響權力和人際敏感性的關系。就個人因素來說,除了前文提到的自我他人聚焦,還有如權力和人際敏感性有關的生物學基礎,對該領域問題的探討目前尚處于起步階段;就社會因素來說,比如對特定群體中權力與人際敏感性關系的研究還很少,對文化背景因素的關注也較少,這些都可能影響個體的權力進而影響其認知、情緒和動機,造成權力和人際敏感性關系的爭議。所以未來的研究需要在這些因素上進行整合,并在整合的基礎上尋求更多角度和普遍性的實證證據(jù),從而解決權力和人際敏感性的理論爭議問題,因此,具體研究可以從以下一些方面入手:
以個人因素為例,權力和人際敏感性的生理機制可能是未來研究的重點,也可能是解決二者理論爭議的重要方向。對于權力的生理機制這一層面,現(xiàn)有研究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不同的權力水平的確與不同的神經(jīng)激活模式相聯(lián)系。比如啟動了高權力的個體其左側前額葉表現(xiàn)出更高水平的激活(Boksem et al.,2012),而左側前額葉是參與權力-社會性動機加工的重要區(qū)域(Quirin et al.,2013),這一社會性動機可能對個體的社會認知過程產(chǎn)生重要影響。關于權力和人際敏感性關系的生理基礎,Paulmann 和Uskul (2017)的研究可以為我們提供初步的思路,該研究使用事件相關電位技術,實現(xiàn)了一般的行為實驗無法達成的目標。該技術可以考察情緒韻律加工更加精細的階段,如感知階段(可以通過ERP 的早期成分反映)和意義加工階段(可以通過ERP 的晚期成分反映),這正是權力影響情緒認知的有效證據(jù)。考慮到權力和人際敏感性關系的研究存在爭議結論,如果從更加精細的情緒認知加工進程出發(fā),或許能對存在爭議的理論進行調(diào)整,比如在感知和意義加工層面的解釋,這樣有助于我們考察情緒認知的神經(jīng)基礎,將權力對人際敏感性的影響整合到認知視角上來。此外,動機視角也是解釋權力和人際敏感性理論生理基礎的有效途徑,Quirin 等(2013)發(fā)現(xiàn)權力動機與左側前額葉激活相關,而歸屬動機與右殼核/蒼白球的激活有關,證實權力動機和歸屬動機確有不同的神經(jīng)機制,如果從動機的角度出發(fā),或許也可以為爭議的解決提供一定的思路:高權力激活行為趨近系統(tǒng),而這種趨近行為是高權力者想對他人施加權力的動機引發(fā)的趨近,還是想更多地了解他人的歸屬動機引發(fā)的趨近?顯然,后者會表現(xiàn)出更主動地認知加工行為,體現(xiàn)更強的人際敏感性,如果通過腦成像技術獲取高權力者人際互動(人際敏感性任務)時的大腦圖像,從而確定其激活的區(qū)域,這一問題或許就能得到解答。
考慮到社會因素對個體認知、情緒以及動機的影響,其通過權力而影響個體的人際敏感性也是未來研究的重要方向,這些社會因素主要包括特定群體內(nèi)的權力關系以及個體的社會文化背景。
對特定群體內(nèi)權力和人際敏感性關系的探討,我們可以借鑒Gordon 和Chen (2013)的研究??紤]到在日常生活中,社會互動更多發(fā)生在具有特定關系的人們之間,對他們的權力和人際敏感性關系的研究對我們有重要的意義。對于特定關系群體內(nèi)的權力特征,Laurin 等(2016)的觀點也給我們一定的啟示:在親密關系中,高權力者的目標可以得到有效地促進,但低權力者的目標并未削弱,只是將自己的目標追求優(yōu)先服務于高權力的一方。特定關系中的低權力者會比高權力者更難維護這種關系,因此為了維護關系,他們投入的精力也會更多。而且,在這種特定的關系屬性的作用下,高低權力者維持關系的動機也可能不同,進而影響其對他人的認知結果。當然上述觀點可能只反映了一種情況,但提示我們?nèi)绻囟P系中的權力和人際敏感性也存在爭議,那么這一特定關系造成的社會認知方式、動機的改變都可能是形成爭議的原因。特定群體內(nèi)部形成了不同的權力等級,而這些群體本身就存在特殊的人際關系屬性。這些特殊的權力和人際關系的作用模式很可能對個體的認知、情緒以及動機等基本的心理特征產(chǎn)生影響,進而影響個體人際敏感性,而這方面的研究目前還很少。因此,以社會認知為基礎,同時綜合考慮上述社會因素對個體認知、動機和情緒的影響,對特定群體內(nèi)權力和人際敏感性的關系進行探究,是未來研究解決爭議的重要途徑之一。
文化背景也是影響研究權力和人際敏感性關系的重要社會因素,雖然目前關注較少,但其可能在權力對人際敏感性的影響過程中起中介或者調(diào)節(jié)作用。一般情況下,文化背景作為一種普遍性因素,通過影響個體的認知、情緒和動機,進而影響個體的權力和人際敏感性的關系。Magee 和Smith (2013)從權力的社會距離理論出發(fā),認為社會文化因素調(diào)節(jié)了高低權力者不同的社會距離感,他們認為相比于美國社會,在諸如東亞這樣的集體主義文化氛圍下,個體更愿意為他人提供幫助,權力被視為一種他人取向的關系,可能這種趨近他人的動機,使集體主義文化背景下的個體更愿意去了解他人。結合他人取向的高權力者人際敏感性更強的觀點,我們有理由推測,在集體主義文化下,高權力者具有更強的人際敏感性。另一方面,文化對個體信息加工的影響也早已被學界證實,不管是自動的、全局的信息加工方式,還是受控制的、局部的信息加工方式,都受到文化因素的顯著影響??梢?如果考慮文化與權力的相互作用,不同文化背景下個體的認知方式可能會有很大的不同,也會對人際敏感性產(chǎn)生重要的影響,這是未來的研究需要考慮的地方。此外,情緒體驗,也是受到文化顯著影響的個體心理特征。前文提到高權力者可能體驗到更多的積極情緒,而這些積極的情緒體驗會使他們具有更強的動機去了解他人,促進對他人的認知,這一點也很可能受到文化背景的影響,比如集體主義文化和個人主義文化背景下的個體在特定情境下的情緒體驗有何不同,這一點如何與權力相互作用進而影響個體的認知、動機,進而影響人際敏感性,也是需要進一步探討的問題。
最后,雖然上文分開論述了個人和社會因素對權力和人際敏感性關系的影響,但不可否認的是,在真實情境中,個人與社會因素總是相互作用,從而對個體的心理和行為產(chǎn)生影響。比如個體的認知方式、情緒體驗以及上文提到的自我-他人聚焦、親社會傾向等,既受到個體因素的影響,也含有深刻的文化因素烙印。所以對于權力和人際敏感性關系的研究,需要考慮個人和社會因素,并在此基礎上基于權力對個體的情緒、認知和動機的作用機制,以整合的視角,在更具說服力和更普遍的實證證據(jù)的支持下,建立從根本上解決理論間爭議的理論,從而推動這一研究領域的進一步發(fā)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