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卓瑞 趙學剛
通過此事,汪海濤一伙惡名更加彰顯,在搶奪工程時更加得心應手,只需要一個電話、一句話便能讓競爭者知難而退,否則老唐就是他們的“榜樣”
(來源:CFP)
凌晨2 點多,江蘇省淮安市淮安區(qū)人民醫(yī)院內,突然出現(xiàn)5 名手持砍刀的兇惡男子。他們匆匆闖入急診大廳,對一名正在輸液的年輕男子劈頭砍殺,被砍的年輕男子瞬間生命垂危。整個過程不到3 分鐘,在場的人們都目瞪口呆,還沒有明白是怎么回事,行兇者已逃離現(xiàn)場,揚長而去。
案發(fā)后,警方迅速展開抓捕行動,相繼抓獲張二林、龐慶波等五人。五人承認,他們砍傷了那個叫張一鵬的男子,但都一口咬定,是因為張一鵬和張二林發(fā)生口角而進行報復。
發(fā)生一點口角,就要下如此毒手?這伙人為什么會如此囂張?警方發(fā)現(xiàn),該案確是當晚張一鵬喝酒過量和一個叫郝云飛的人發(fā)生口角,引起持械互毆。郝云飛的“馬仔”張二林因此幫郝云飛出頭,帶人將張一鵬砍傷。
進一步調查發(fā)現(xiàn),郝云飛是淮安區(qū)一個混社會的“頭頭”——外號“多管局局長”的汪海濤的手下。
這起砍人事件發(fā)生于2018 年5 月12 日。2018年,正是掃黑除惡專項斗爭啟動之年,在中央的大力推進下,不斷有群眾檢舉揭發(fā)汪海濤一伙的惡行,不少舉報信直達中央掃黑除惡專項斗爭督導組。督導組非常重視,迅即將此案作為重點線索督辦推進。在對歷年的串并案分析后,一個以汪海濤為首、盤踞淮安市26年的黑社會性質組織團伙逐漸浮出水面。
1973 年出生的汪海濤,個頭不高、其貌不揚,初中輟學后,在淮安區(qū)開了一家照相館。當時不到20 歲的他憑著逞強斗狠、有仇必報的狠勁,兩肋插刀、有功必賞的江湖義氣,身邊聚攏了一幫社會青年,整天干著打殺斗狠的勾當。
2000 年初,汪海濤在參與斗毆時,被對方用假槍頂住胸口,但他仍用照相館內的道具刀成功將對手逼退。經(jīng)過口口相傳、不斷演繹,不懼刀槍的“赫赫威名”使汪海濤名氣大漲。此后,他接連帶領手下一幫小弟幫人在歌舞廳、KTV、游戲機室看場收費,并“約戰(zhàn)”無數(shù)起,制造了一起又一起砍人事件,這幫混混把進出監(jiān)獄當成家常便飯。汪海濤也逐漸在淮安市“黑道”樹立起一家獨大的“江湖地位”。
但在淮安地界上,原本已經(jīng)有了一個叫“老洪幫”的團伙,他們見汪海濤逐漸做大,很是不爽,為爭奪“地盤”,雙方接連發(fā)生摩擦。
2005 年2 月15 日凌晨,汪海濤和小弟喝酒后,在一家賓館里過夜,睡夢中竟被人砍傷雙腿。據(jù)小弟們的情報,汪海濤認為此系以張洪成為首的“老洪幫”所為。雙方矛盾一觸即發(fā),汪海濤在家中和病床下備了多把砍刀準備隨時迎戰(zhàn)。
2005 年3 月27日晚,汪海濤心腹毛國兵、丁明榮等人在淮安區(qū)紅色城堡酒吧跳舞,看到張洪成一伙人也在跳舞,想到老大的腿傷,于是他們故意挑逗張洪成等人,雙方發(fā)生打斗,繼而發(fā)生大規(guī)模械斗。
紅色城堡打斗結束后,雙方互有損傷,丁明榮等人立即將和對方開戰(zhàn)、己方受傷情況向汪海濤作了匯報。聽聞此事,汪海濤興奮異常,立即安排人運送砍刀、槍支給打架人員,四處尋找對方復仇。
得知對方一伙在淮安區(qū)中醫(yī)院治療后,雖然腿上還打著石膏,但汪海濤仍親自坐車到淮安區(qū)中醫(yī)院門口激勵、督促手下與對方械斗。丁明榮聽說對方有槍,心生害怕退縮到醫(yī)院門口,汪海濤高聲訓斥:“這個時候,別說有槍了,就是有炮也要給我沖!”聽到此話,其心腹骨干郝士勇提著刀就沖進醫(yī)院砍對方,并將對方的周夏宇逼迫得跳河逃跑。
此次械斗后,汪海濤的幾名手下相繼坐牢,為加強組織實力,汪海濤又陸續(xù)發(fā)展了周平、楊亞、張二林、戴成躍、楊波等十多名不良青年作為成員,大肆招攬有前科人員、社會閑散人員加入組織,不斷擴充勢力。
2009 年,惡勢力頭目駱駿為發(fā)放高利貸,主動投靠汪海濤。孫俊是汪海濤的小舅子,2010 年,他加入該組織,并借用汪海濤組織的淫威惡名大肆開設賭場。
2008 年6 月22 日凌晨,汪海濤和女友在KTV喝酒時,因與女友發(fā)生爭執(zhí),坐到路邊花壇邊生悶氣。心腹毛國兵看到老大生氣,以為老大想起了被“老洪幫”砍傷的事,立即背著砍刀去尋找“老洪幫”為老大報仇,路遇汪海濤的另一心腹葛軍。葛軍聽聞毛國兵要為老大報仇,立即和他一同前去。兩人到了淮安區(qū)興文街張洪成的家,追砍回家的張洪成。張洪成跑得快而逃脫,他們只把張洪成的一名手下砍成重傷。
汪海濤得知此事后,抱怨毛國兵做事不穩(wěn)當、沒有周密籌劃,不但沒有砍到張洪成還打草驚蛇。雖有不滿,但為了安撫小弟,在毛國兵和葛軍坐牢期間,汪海濤還是多次親自或安排手下探視,給其送錢。毛國兵出獄后,汪海濤籌集10 余萬元給毛國兵購買商品房用于結婚。其他小弟看到毛國兵得到豐厚回報,更加死心塌地地追隨汪海濤,為其賣命。
2011 年,汪海濤心腹周楊出獄后,汪海濤便和其商量要報仇雪恨,徹底打趴“老洪幫”。2013年12 月15 日上午,汪海濤的手下李安剛、朱海連悄悄埋伏在淮安區(qū)某小區(qū)樓道內,待張洪成出門時,二人迅速從樓上沖下去,用辣椒水對著張洪成面部噴射,李安剛持砍刀對張洪成進行連續(xù)砍打,張洪成左躲右閃,仍被砍傷。
2014 年3 月,公安機關將李安剛、朱海連抓獲,但二人按照事先約定,并沒有如實供述受汪海濤、周楊指使的事實。事后,汪海濤安排律師出面與張洪成達成賠償協(xié)議,用26 萬元賠償款“擺平”此事。李安剛獲得從輕處罰,待其出獄后,汪海濤、周楊等人為其接風,帶李安剛至上海、澳門游玩,并給其30 萬元作為坐牢補償。
2011 年至2015 年,汪海濤先后五次對“老洪幫”成員實施砍殺暴力,導致對方3 人重傷、4 人輕傷,“老洪幫”勢力漸衰,逐漸退出“江湖”,汪海濤的江湖老大地位得到鞏固,從此再沒有人敢挑戰(zhàn)汪海濤的地位。
成為“老大”后的汪海濤,不再一味沖在前面打打殺殺,而是安排手下大肆開設賭場、放高利貸、搶奪土方工程獲取暴利,汪海濤則提供“善后”保障。強取豪奪中,只要一言不合,就拳打腳踢、刀棒相加。只要他一個眼神,就有一幫小弟為其砍殺沖鋒。
為了提高組織的“凝聚力”和“威懾力”,他要求成員對組織忠誠,不允許跟有仇一方人員接觸,手下小弟必須講義氣、敢打敢沖,犯了事不能供出幕后老大;還要求手下不得吸毒,因為吸毒人員容易不聽號令;所有成員必須聽從管理,遵守等級制度,不得越級匯報。
汪海濤不斷鼓勵組織成員對其他“異己”勢力實施“火并”、打壓,如果案發(fā)就立即與涉案組織成員秘密會面進行串供以應對公安機關的偵查,安排組織其他成員或非骨干成員到公安機關“投案自首”、虛構案情、頂包扛罪;并安排人員對受傷的成員全力救治,出資助其潛逃、藏匿;積極出面與被害方進行調解,幫助負案在逃或羈押的組織成員所承接的工程進行收尾工作。汪海濤還給周楊、郝云飛、郝士勇、孫俊等骨干成員分別購置豪華別墅、豪華轎車,并以此來唆使、誘惑手下踏實為其沖鋒陷陣。
在這樣的“善后”“托底”保障下,汪海濤手下個個逞強斗狠、肆無忌憚、為所欲為。在淮安區(qū)內,只要是他們想賺的錢,誰也別想插手;只要是他們看中的生意,其他人只能選擇退出,誰也不敢說半個“不”字。成為地方黑惡勢力的汪海濤團伙,多年來,以暴力、威脅或其他手段有組織地實施故意傷害、尋釁滋事、強迫交易、敲詐勒索、聚眾斗毆、非法侵入住宅、串通招投標等有組織違法、犯罪活動72 起,逞強斗狠、為非作惡、欺壓殘害百姓,實施違法犯罪活動31 起,1 人跳樓自殺,2 人生命垂危,7 人重傷。
2012 年8 月,做土方工程生意的淮安區(qū)城東鄉(xiāng)某村村民老唐等人合伙承接了該村的一個安置小區(qū)的圍墻工程,村民們知道同是城東鄉(xiāng)人的周楊不是善茬,可能會來搶工程,便簽訂生死協(xié)議,如果遭受報復就共同出錢醫(yī)治。果然沒過幾天,周楊得知了此事,雖然工程量不大,但他認為這些人在自己眼皮下?lián)屖吵?,便打電話命令老唐退出,老唐不肯。當晚,周楊便安? 名“馬仔”持刀在老唐家門口把老唐砍傷。事發(fā)后,周楊的老大汪海濤立即安排人出面賠錢,并要求老唐不得報警,還讓周楊不要再插足這個小工程,老唐忌憚該組織勢力也不敢追究。老唐出院后,由于淮安區(qū)的土方工程都被汪海濤手下控制,為了生活,他不得不在汪海濤的另一心腹郝云飛承攬的工程上為其打工。
雖然沒有謀取到這個小工程,但通過此事,汪海濤一伙惡名更加彰顯,在搶奪工程時更加得心應手,只需要一個電話、一句話便能讓競爭者知難而退,否則老唐就是他們的“榜樣”。很多工程由于汪海濤一伙放話有意參與,即使發(fā)包也無人敢投標,一些工程老板看到不能通過正常途徑發(fā)包,也無法順利施工而影響工期,便主動上門請汪海濤承接他們的工程。
2010 年至2018 年,汪海濤等人在淮安區(qū)大肆開設賭場。為了逃避打擊并牟取暴利,汪海濤手下孫俊等人雇用一些老弱病殘人員出面開賭場,組織成員躲在背后提供保護,還逼迫淮安區(qū)一些個體老板到其賭場賭錢,如果被查就讓組織外人員頂罪,以此牟取巨額利潤。2014 年至2018 年,汪海濤的小舅子、綽號“楚州國舅”的孫俊在淮安區(qū)多次開設賭場。有一次,他安排患癌癥的韓琴出面開賭場,2018 年7 月被查后,孫俊手下立即將責任推卸到韓琴身上,韓琴也不敢交代實際上是孫俊在開賭場的事實,使得孫俊逃脫了法律制裁。多名賭徒因豪賭輸光了家產,欠了孫俊高額債務,不得不逃離家鄉(xiāng)。
崔寶富在孫俊賭場賭錢,不僅輸?shù)袅?0 萬元存款,還欠了孫俊40 余萬元賭債,經(jīng)過不到一年的利滾利,賭債已達百萬元,因無力償還,只好離家出走,躲到廣東流浪,以打零工維持生計,夜晚睡在橋洞、夜間餐廳凄慘度日,甚至萌生輕生念頭。孫俊一伙仍不依不饒,到崔寶富家潑糞、砸窗戶玻璃,逼其還債,崔寶富家人不得不賣房還債。
和郝士勇一起開賭場的王小祥也參加賭博,向郝士勇一伙借了70 多萬元高利貸后還不起債,被迫躲到南京以開出租車為生,10 余年不敢回家。
2015 年,老嚴因生意周轉,向孫俊的同學錢海波借了15 萬元的高利貸。在償還10 多萬元的高額利息后,老嚴無力償還。2018 年正月初七,孫俊帶錢海波到老嚴家逼債,夜晚留宿老嚴家進行滋擾。第二天,不堪其擾的老嚴從家中閣樓跳樓自殺,搶救7日才脫離生命危險,經(jīng)鑒定,構成重傷二級2 處,輕傷一級3 處,輕傷二級1 處。該案最終在汪海濤的“調解”下私了。
20 多年來,汪海濤等人通過組織開設賭場獲利400 余萬元,通過搶奪40 余個土方工程獲利2000 余萬元,通過高利放貸、暴力、軟暴力討債等方式斂財1900 余萬元。汪海濤及其組織成員坐擁千萬元資產,生活奢靡,開豪車、住豪華別墅。案發(fā)后,公安機關依法直接扣押、凍結汪海濤的資產480 萬余元,查封房產8 套,扣押邁巴赫、奔馳、寶馬等高檔轎車10 輛。
因惡名遠揚,在當?shù)啬芰烤薮?,能夠“擺平”各類事端,當?shù)厝朔Q汪海濤為“多管局局長”,他通過對骨干成員周楊、郝云飛、孫俊、郝士勇、駱駿等人發(fā)號施令,實現(xiàn)對組織的控制和管理。他的小舅子孫俊被稱“楚州國舅”“孫堂主”,得力干將周楊、郝云飛被稱“大隊長”,駱駿被稱“軍師”“政委”。他們欺壓、殘害百姓,給淮安區(qū)群眾形成了極大的心理強制,造成了巨大的心理恐慌。
2018 年,隨著掃黑除惡專項行動大幕的拉開,經(jīng)掃黑除惡專項斗爭中央督導組向淮安市公安局掃黑辦交辦汪海濤、周楊等人涉黑涉惡線索,汪海濤團伙終于被一網(wǎng)打盡。在淮安區(qū)呼風喚雨,無所不能的犯罪團伙徹底覆滅。
26 年的犯罪歷程使汪海濤等人積累了一整套逃避偵查的策略。對辦案人員來說,最大的問題是隨著時間流逝,客觀性證據(jù)早已滅失,部分被害人和證人難以查找,能夠走訪查證的被害人、證人也基于汪海濤組織的惡名不敢作出客觀真實的指控,導致真實情況難以認定。特別是在近幾年實施的犯罪中,組織領導者汪海濤在多次犯罪中均不直接出面,而是躲在幕后,通過骨干成員向下傳達作案指示;案發(fā)后,將責任推卸到直接實施者的身上。
檢察官辦案團隊在提前介入階段,就從各犯罪嫌疑人成長歷程、前科劣跡、多年未破的陳年舊案入手,重點從該團伙從事的賭場、高利貸、土方工程三個方面查清組織成員、梳理組織經(jīng)濟來源,從黑社會性質組織的四個特征方面進一步架構證據(jù)體系,形成180 余本卷宗,徹底查清了汪海濤組織所實施的112 起違法犯罪事實。同時,檢察機關積極為被害人嚴期等申請了7 萬元的司法救助金,督促公安機關對5 起尋釁滋事、開設賭場案件及時立案,對應追訴但沒有采取強制措施的6 名犯罪分子依法追訴,對1 起造成7 人脫罪并以尋釁滋事輕判的聚眾斗毆案提出抗訴,移送“保護傘”線索14 條。
(來源:CFP)
為了徹底鏟除黑惡勢力生存土壤,實現(xiàn)掃黑除惡常態(tài)化,淮安市淮陰區(qū)檢察院深入調查研究、分析案件成因,對汪海濤案暴露出的相關監(jiān)管漏洞制發(fā)了3 份檢察建議。督促公安機關完善工作機制,解決案件立案、破案等方面存在的重大刑事案件偵破盲點問題,督促渣土管理部門解決存在的地方保護問題等。
2020 年8 月25 日,淮安市淮陰區(qū)檢察院對汪海濤批準逮捕。2021 年6 月1日,淮陰區(qū)檢察院對此案提起公訴?;窗彩谢搓巺^(qū)法院于2021 年10 月18 日至22 日對該案進行了公開審理,并于2022 年2 月16 日作出一審判決,以汪海濤犯組織、領導黑社會性質組織罪,聚眾斗毆罪,開設賭場罪,尋釁滋事罪,強迫交易罪,串通招投標罪,非法侵入住宅罪,非法拘禁罪等10 項罪名,數(shù)罪并罰,決定執(zhí)行25 年有期徒刑,剝奪政治權利5 年,并處沒收個人全部財產。對其余30 名組織成員分別以參加黑社會性質組織罪、故意傷害罪等罪名判處20 年至1年5 個月不等的刑期。案件宣判后,汪海濤等人不服,提出上訴,2022 年9 月26 日,淮安市中級法院裁定維持原判。(文中涉案人員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