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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紅狐

      2023-03-06 05:00:43
      雨花 2023年1期
      關(guān)鍵詞:紅狐表舅狐貍

      光 盤

      同學會在1101室,縣里幾個熱心同學負責會務(wù),給每一個報到的同學獻上紅圍巾,抓拍照片。他們這屆同學只在十年前聚過一次,那次規(guī)模不大,全年級四百人只有不到一百人參與。那次聚會后來出了問題,兩個同學搞非法集資害苦了二十幾個剛建立聯(lián)系、一心想發(fā)大財?shù)耐瑢W。十年前的聚會給同學們留下陰影,大規(guī)模的年級聚會再無人組織。這次聚會是遲未夜牽頭組織的,他聯(lián)合另外兩位有頭有臉的同學,在開著大公司的毛長白的支持下,拉開了同學會的序幕。

      經(jīng)過同學間艱苦的聯(lián)絡(luò),除兩三個去世的、坐牢的,天南海北、國外國內(nèi)的同學都聯(lián)系上了。絕大部分同學都報名參加校慶參加同學會。有同學回到母校當老師,因此行了個方便,從學校要了一間教室當作報到地點。母校剛搬到新校區(qū),面積比老校區(qū)擴大了兩倍。老校區(qū)是寶林寺的一部分,解放初期,母校從別處搬到慘遭日本鬼子轟炸過的寶林寺,幾乎占盡寺廟的地盤。前些年,縣里恢復(fù)寶林寺一部分建筑,用一堵圍墻隔成兩半,一半是學校一半是寺廟。現(xiàn)在,縣里要打造寶林寺的佛教文化,學校搬遷,寶林寺完全恢復(fù)了當年的規(guī)模。

      從四面八方回來的同學往1101教室聚集,畢業(yè)后就沒見過的同學,翻出久存的記憶,相互猜認。當年每個學期班級里的同學都在調(diào)整,成績最好的集中到一班,次好的到二班,第三年時又分出一個文科班,有的同學三年里間里待過三四個班。有的同學能認出來,有的同學怎么也想不起來了,仿佛從來不在一個年級待過。但是,他們有共同的記憶。

      郭小松就是他們的共同記憶之一。

      郭小松左右手提著兩只麻袋進入教室。麻袋里裝著他自己種的砂糖橘,眼下正是這種水果上市的黃金季節(jié)。他站在門口大聲說:“同學們快來吃砂糖橘!”他的聲音大,壓住了教室里的嘈雜聲。沒人認出他是誰。郭小松走到人群中,解開麻袋,用他粗糙結(jié)實的大手給同學們分橘子。

      “我是郭小松,在一班三班六班待過?!彼晕医榻B。

      已經(jīng)報到的人仍然想不起他。他看看茫然的同學們,從斜背的包里掏出一頂紅色狐貍造型的帽子戴在頭上。

      “紅狐,他是紅狐!”郭小松的頭上像趴著一只紅色狐貍。

      三十多年后,同學們記不得郭小松的名字,卻記得紅狐。

      那年三月底一天夜晚,應(yīng)該是個星期天晚上,郭小松剛從表舅家的平房回校,他又一次沒上晚自習。此時,郭小松從位于山坡上的廁所小解回來,告訴宿舍里的同學,他剛才看到了紅色狐貍,它像火一樣移動,時快時慢。宿舍同學嚇作一團,頭縮進被窩。他們想到的不是動物狐貍,而是妖精狐貍,只有成精的狐貍才會在黑夜里出現(xiàn)。學生宿舍建在山腰平地上,一排高于一排,山坡上是亂石和樹木,一些樹木遭雷擊后,只剩枯萎的樹干。有同學說,狐貍精喜歡住在樹洞、巖洞,那是雷公除妖不小心傷到的樹木。第二天,全年級都知道了紅狐。男生宿舍緊靠山腰,廁所在更高的坡上平地,夜晚有男生不敢上廁所,就偷偷在宿舍前解決。恐怖氣氛很快傳到老師那里。受校領(lǐng)導(dǎo)委托,教生物的萬老師一個班一個班給同學們講解狐貍知識。狐貍的確有多種顏色,白狐黑狐灰狐紅狐,都存在于這個世界上。狐貍就是狐貍,狐貍成精吸人血是迷信,請同學們相信科學。

      解放初期學校剛搬到寶林寺就住進來的幾個老教師表示,從沒見過紅狐,別的顏色的狐貍也沒見過。郭小松見到紅狐可能是幻覺。街上有老人說,成精的狐貍尾巴有結(jié)的,打的結(jié)越多,成精的級別就越高,如果有九個結(jié),那就達到了頂級,民間沒人能收拾得了。郭小松的回憶似是而非,有時候他說紅狐尾巴上有四到五個結(jié),有時候說有九個結(jié)。生物老師的科學課程并沒有打消同學們的疑慮和恐懼。

      不多久后的一天晚上,郭小松又看到紅狐了,他站在宿舍門前小解,一邊繼續(xù)驚恐地撒尿,一邊大聲尖叫。男生的電筒同時打亮,防止紅狐闖入。

      “紅狐有兩只,不,三只!”郭小松對班主任舒國著老師說。他身子哆嗦不止,嘴角流著清口水。“紅狐從山頂飄下來,然后自南到北奔跑,像云霧一樣奔跑,無聲無息,只有火光一樣的流動弧線。”他繼續(xù)說。

      “你看錯了。那絕不是紅狐。紅狐不能飛,也不是云?!笔胬蠋熣f。

      年級里幾個膽子大的同學在兩位老師的帶領(lǐng)下,花掉兩個星期隨機地巡查紅狐。他們沒看到紅狐。接下來的兩個星期,他們帶上郭小松夜查紅狐。第一個星期的周六晚上凌晨一點,他們搜山時,郭小松看到了紅狐?!翱?,它們出現(xiàn)了,三只,在奔跑?!惫∷芍钢胺秸f。隨行的師生卻沒看到?!澳敲疵黠@,你們怎么就看不到呢?”郭小松說?!凹t狐”過去后,他們等了半小時,不見紅狐出現(xiàn),便撤兵了。第二個星期周日晚上,同樣的一幕發(fā)生,照例是郭小松看到了,師生們沒有看到。這一晚,班主任舒國著老師也在場。

      舒國著老師組織了一次特別的班會,他帶頭批評郭小松散布謠言,擾亂學校秩序。事先,舒老師點名班上作文寫得好的同學寫好批評稿,拿到班會上宣讀。遲未夜的批評稿寫得好,他發(fā)言之后,郭小松終于站起來號哭。

      “你們?nèi)急犙壅f瞎話,紅狐一次一次從眼前跑過,你們明明都看到了,為什么說沒看到呢?你,舒老師,不顧事實真相,顛倒黑白。”郭小松沒有被批倒,反而與老師同學干起來。舒老師讓他寫檢討,他不寫,舒老師將他叫到家里,叫他跪下來認錯。郭小松不跪,舒老師踢他的膝蓋窩,把他踢倒在地。郭小松不寫檢討不認錯,舒老師拿他沒辦法。唯一的辦法是,上化學課時不讓郭小松坐,因為舒老師是化學老師。舒老師要求別的任課老師也不要讓郭小松坐著聽課。所有老師對郭小松都很失望,因為郭小松每天的精神萎靡不振,上課老是分神不聽講,成績斷崖式下滑。

      郭小松成績下降太嚴重,沒有資格繼續(xù)待在重點班一班,被調(diào)到三班后,他仍然說看到了紅狐,只是校園恐懼的氣氛已慢慢消散。郭小松再說見到紅狐時,同學們都當作耳邊風。最后那一次,是一個接近下自習的晚上,郭小松在校園邊喊邊跑,“紅狐,紅狐!”年壯的老師配合校醫(yī)捆綁郭小松,把它送到縣醫(yī)院。第二天下午又送去了市里的精神病醫(yī)院。治療一段時間后,郭小松返校,他人呆呆傻傻的,失去了學習能力,最后勉強參加高考。監(jiān)考老師收卷時,只見他所有科目答卷上寫滿了“紅狐,紅狐”……

      郭小松是我的病人。我在縣醫(yī)院精神病科工作,每個月按時跟蹤出院后的精神病人。郭小松精神病發(fā)作時,唯一的病情是會給任何穿紅衣服的女子跪下,大哭,求饒。反過來,任何穿紅衣服的女人都可以誘發(fā)他的精神病。他的發(fā)病史我們已經(jīng)追溯到他青春年少的17歲,但他是如何發(fā)的病卻一直是個謎。他們村是個大村,有上千人口,這么大個村,沒有一個女人穿紅衣服。為了彼此安然,村里做出犧牲,劃出一塊地盤用來隔離他。三十多年來,不讓他接近村里的女人,村里的女人盡量躲著他。不發(fā)病時,郭小松是個很正常的人。比如他的水果種得好。他在村里劃給他的地里種了許多水果。當他正常的時候,你想象不出他發(fā)病時那種對穿紅色衣服的女人的憎恨和懼怕,那種咬牙切齒的自責和痛悔;當他發(fā)病的時候,你又無法想象他是一個種水果的能手。

      幾年前他砍掉早先種的在市場上沒有競爭優(yōu)勢的梨子桃子樹,種上砂糖橘。他種得比別的農(nóng)戶早,搶占到先機,獲得應(yīng)有的收益。農(nóng)民易跟風,許多人下血本種植砂糖橘,三五年后,砂糖橘市場將大大飽和,價錢定會跌破底線。郭小松正在尋找下一個能搶占市場的時髦水果。也幸好他能自給自足,種水果有不錯的收入,否則,單身的他根本付不起每年昂貴的醫(yī)療費。不受刺激,他不會發(fā)病,但我們隨時都提防著他發(fā)病。因此每個月要為他檢查一次身體。雖然也沒什么特別的檢查手段,可檢查費他得付。我還給他開按時服用的副作用小、昂貴的鎮(zhèn)靜藥物。每個季度,還要接他到醫(yī)院做一次全面體檢和精神病測試。

      郭小松有一間擱滿手工做的紅狐的房間,它們大小一樣,栩栩如生。紅狐是他親手做的,除了種水果,別的時間他都用來制作紅狐。我問他制作紅狐為的是什么,又不拿出去賣。他站起來,用力摔碎茶杯。那以后,我不敢再提紅狐。

      年級同學回來了接近三百人,隊伍龐大,是歷屆人數(shù)最多的年級。他們脖子上掛著紅圍巾參觀新校區(qū),像一面流動的巨大紅旗。行走時,他們自然而然以畢業(yè)那一年的所在班為單位匯攏在一起,在認為是景點的地方合影。郭小松畢業(yè)時在六班,他沒走到六班那邊去,六班同學也沒人想起他。“六班的,快過來!”有人這么喊,這人是當年的班干部,他看到了郭小松,但并沒有叫郭小松。郭小松頭上戴著紅狐帽,比戴紅圍巾的同學更跳眼。

      郭小松跟在一班后面。一班同學請來班主任舒國著老師。舒老師坐在輪椅上,面帶微笑。同學們給舒老師鼓掌,郭小松看著舒老師身子僵在那里。郭小松認不出舒老師了,他深刻的記憶竟然與眼前這個老頭一點都不能重合。但,這個行走不便的老頭分明就是舒老師。同學們將舒老師安排在中間,左右是女同學。他們爭相坐到第一排。第一排位置畢竟有限,請來的攝影師切走左右最邊上的同學。郭小松站在隊伍的外面,像個旁觀者。待攝影師叫“預(yù)備”時,他箭步?jīng)_到第一排,緊挨邊上那個同學。

      “喂,戴紅狐帽子那個,請走開。這里在照相,你到別處玩去?!睌z影師眼睛從照相機前移開,對郭小松喊。

      掃了興,隨著唏噓聲起,隊伍亂了。他們發(fā)現(xiàn)搗亂的是郭小松,氣不打一處來?!肮∷?,回到你們班去,不要混進我們的隊伍!”兩個大塊頭同學將郭小松拉開,可是這邊剛一叫“茄子”,郭小松又竄了進去。如此反復(fù)了兩三回。有同學生氣地說,讓他進來吧,到時候把他P掉,反正他在最邊緣,容易P走。因為郭小松破壞了照相氣氛,一班同學的心情不好,他們指責郭小松后,警告說,不要再跟著。同學們把舒老師圍住,七嘴八舌作自我介紹。舒老師有些癡呆,但臉上始終掛著微笑。班長建議大家排隊接受舒老師檢閱,每個人時間不能超過一分鐘。這個建議得到了大家的采納。

      時間太短,每個同學只能說明自己叫什么名字,現(xiàn)在在干什么,成就之類來不及介紹。有的同學超時,被后面的同學轟走。舒老師記得一些同學,另一些同學在他腦子里亂了、糊了。舒老師用盡表揚的語詞后,就選擇豎大拇指。郭小松站在外圍,同學們急于向老師匯報,暫時將他忽略。最后一個同學匯報完后,郭小松沖到舒老師面前。他取下紅狐帽,說:“你還認識我嗎?”舒老師搖頭。郭小松戴上紅狐帽,舒老師有了一點感覺,旁邊的遲未夜和毛長白提醒說:“舒老師,他是郭小松,老說看到了紅狐,后來瘋了?!?/p>

      舒老師終于想起來,他臉色大變,“你丟盡我的臉,你是我教過的最沒出息的學生!你還有臉回來參加百年校慶!”

      郭小松站在那里,他臉不紅,并不聽老師的指責?!澳阍趺蠢铣蛇@樣了呢?我記憶中的舒國著怎么會是這個樣子的?”郭小松笑起來,并由小聲笑衍變成仰天大笑。有三個同學將郭小松拉走,另外三個同學則推走了舒老師。

      “瘋子,這么多年了,郭小松的瘋病還沒治好。”同學們大聲議論,“瘋子就應(yīng)該在瘋?cè)嗽捍?,誰把他放出來的?!”

      第二天上午,年級三百位同學坐在一起,參加母校的百年慶典大會。下午,年級同學攜手回老校區(qū)參觀,尋找美好記憶。

      老校區(qū)地盤雖規(guī)劃出來了,但校舍還沒拆,教工宿舍也還沒搬。老大禮堂還在,當年的平房宿舍變成了四層學生宿舍樓?;氐嚼闲^(qū),同學們的記憶逐漸清晰。他們一直往山坡走,山坡平地上零星建有幾座廟,香火的清香飄出來。寶林塔如故。山坡樹木中的亂石上曾留下同學們背英語讀課文的身影。他們各自尋找自己坐過的石頭。這時,有人發(fā)現(xiàn)了紅狐,手工做的紅狐。接下來,好多同學都在草叢中發(fā)現(xiàn)了紅狐。一統(tǒng)計,足有三四百個。

      郭小松給我打電話,他以一只野生大鯉魚將我誘惑到他家。當他的主管醫(yī)生近三十年以來,我第一次接到他主動打來的電話。我站在他那間堆放紅狐的房間前,猜想里面一只紅狐也沒有了,是空空的一間房。見到他從遠處走過來的身影,擔心起沖突,我匆忙跑開。他卻將我抓回來,指著封閉的房間說:“接下來,它仍會有紅狐的,直到塞滿?!?/p>

      “我知道你想問什么,干脆我全告訴你吧?!惫∷山又f。

      我說:“你的精神很不錯,但是,按規(guī)矩我必須給你服用鎮(zhèn)靜藥。前天你逃出去參加校慶,那是多危險的舉動!”我從包里拿出藥物,他順從地服下。

      藥效很棒。郭小松開始平靜地講述:“那時,我有個表舅是縣城的。我高中畢業(yè)后就沒再去過表舅家,自然斷了這門親戚。我表舅在縣機關(guān)當官,可能是副縣長吧,反正官很大的。表舅跟我父親關(guān)系不錯,我到縣城上高中后,周末都去他家玩。表舅家住樓房,他還有一間祖上傳下來的平房,我?guī)捅砭思易鲆恍┝λ芗暗氖?,晚飯后就到他家平房去住。那里是平民區(qū),住著縣城不少老居民,住房通常破舊,有的巷子僅能過一個人。有一天晚上,巷子對面平房的燈突然亮了,住進一個穿紅衣服的女子。當時還不到九點,我看到了特別不愿看到的一幕。

      “對屋的窗簾沒有拉嚴實——后來我才弄明白,那窗簾是壞的,永遠也拉不嚴實。我透過那個小洞能看到對面房間里的一切。我看到了我不希望又最希望看到的東西。我的班主任舒國著出現(xiàn)了,他進來二話不說,就脫掉了那個女子的紅衣服……第二天,我終于知道,那紅衣女子是個雞。幾乎每周六的晚上,或者只要我周末待在表舅家平房的晚上,定能看到舒國著來。這個我白天從未見過的女人,喜歡穿紅衣服……你知道,那時我正在青春期……我的錢和精力全花在她身上,無心學習,毀掉了學業(yè)。我一邊自責,一邊卻控制不住強烈的誘惑。她像一只紅色狐貍精勾走我的魂。我用編造山上有紅狐的辦法提醒老師同學,希望他們趕走我心中的魔,打跑那個女人。可是,老師同學始終沒能明白我的意圖。不僅如此,舒老師還不間斷地給我做著表率。為了湊錢,我偷過同學和表舅家的錢,要是沒偷到,我就欠著她的。開始幾回,她允許我欠,后來我欠得太多,她不許我再欠,我必須還清債務(wù)她才答應(yīng)跟我睡覺。那晚,我欲火焚燒,試圖強奸她,她奮力反抗。我們扭打成一團,我掐住她的脖子,一直掐,直到她失去反抗,身子癱軟,死了。我害怕起來,背上她趁夜色和街上無人拋尸——你知道,那時候,我們這個小縣城到處黑燈瞎火的,晚上十點后幾乎見不到人——我一口氣將她背到柴頭嶺。她已經(jīng)死了,我認為。我折斷樹枝蓋在她身上,往學校逃。逃到橋上時,我回過頭,看到了一只紅色人面狐貍。是她,那個女人,她才死就變成了一只狐貍精。她瘋狂追我……”

      “你嚇破了膽。逃到學校,你就喊著‘紅狐,紅狐’瘋了?!蔽医舆^他的話。

      “對。我從精神病醫(yī)院出院,學校建議我休學回家。我父親不同意,我表舅出面,學校不得不留下我。有一個白天,那個死去的女人竟然進了校園,她仍然穿著紅色衣服。我叫喊著‘紅狐’再次被嚇瘋?!彼f,“校醫(yī)給我打針吃藥后,我蘇醒過來。有老師跟我說,她是個活生生的人,不是什么紅狐,不要害怕。我才弄清楚,她并沒有死,但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活過來的。高考前一天,她又突然出現(xiàn)在我眼前,她緊緊抓住我,貼近我的耳朵說,‘你還欠我很多錢呢!’她大笑,然后離開。那是我最后一次見到她。她離開的姿勢活像傳說中奔跑的紅狐……我一直確信,她已經(jīng)死了,是被我掐死的,出現(xiàn)在大眾面前的就是鬼魂?!?/p>

      “雖然她沒死,也沒報警,但是你被嚇壞的神經(jīng)一直沒康復(fù),那種懼怕深入你的骨髓,條件成熟時,精神病就會發(fā)作。而且,同學會上,你受到了二次傷害?!蔽艺f。

      “如今,舒國著老得不成樣子,再不是那個生龍活虎時常去小巷的道貌岸然的壯年男人。”郭小松說,“他坐在輪椅上,一說話口水便長長地流,特別是在罵我的時候。”

      郭小松的這條野生鯉魚真不錯,其實也不是野生的,是他放養(yǎng)在果園大水槽的清水里的,喝過清泉水,沐浴過陽光雨露,因此有了野生魚的特質(zhì)。聽著他講述過去的故事,不覺間我就喝迷糊了。他講述完畢,走出屋子,進入那間存放手工紅狐的屋子,關(guān)閉大門。

      “紅狐,紅狐!”那間屋子里傳出他歇斯底里的叫喊。

      進不了門,我守了他一夜。天亮,他終于打開大門,人卻呆呆癡癡的。我給他打了針、喂了藥才放心回城。

      我剛到縣城,就接到他們村一位干部的電話。這位干部告訴我,郭小松被人打傷,正送往縣醫(yī)院。事情的起因是:一位身著仿紅狐皮毛衣服的外地女子從他家圍墻外經(jīng)過,他沖出來對她大喊“狐貍精”并毆打女子,被女子同行的家人一頓猛揍。

      郭小松的精神病情發(fā)生了質(zhì)的變化。他以前害怕“紅狐”,跪地求饒;現(xiàn)在,他主動攻擊紅衣女子。

      我站在縣醫(yī)院大門前,著急等待送郭小松入院的車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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