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足球再掀反腐高潮

周群峰

2019年8月22日，第11屆“足代會”在香河國家足球訓練基地舉行，陳戌源（中）當選新一屆足協主席。圖/IC

2月14日，中國男足原主教練李鐵被查80天后，現年66歲的中國足協主席、黨委副書記陳戌源被官宣落馬。自去年11月26日李鐵被查至今，中國足協已有三名高層被查，他們分別是中國足協原秘書長劉奕、中國足協常務副秘書長兼國管部部長陳永亮以及陳戌源。

《中國新聞周刊》了解到，除了上述四人，武漢、河北、深圳等多支俱樂部球隊高層、俱樂部投資人、球員、地方足協高層等，也受到此輪反腐風暴沖擊。其中陳永亮在2005年初，就涉國家體育總局足球運動管理中心技術部原主任李冬生案，直到今年初才被查。

不過，“中國式足球反腐”的效果還有待觀察。中國足協戰(zhàn)略規(guī)劃委員會副主任張路告訴《中國新聞周刊》，談到中國足球的病狀，很多人都滔滔不絕，但真正研究的人很少，“足球在中國充滿功利性，這些年來，中國足球還是沒有找到病根，沒有找準方向”。

陳戌源的最后一次公開亮相是在2月8日，當時，他在?？跒榧栔械闹袊凶闼蜕闲麓簡柡蚝妥８?，并與國家隊全體人員進行交流。

被官宣落馬前，他被查的傳聞已在足球圈內人士中傳開。2月14日下午，長期關注中國足球的澳洲資深體育媒體人李平康發(fā)微博稱“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

當晚八點，湖北省紀委監(jiān)委網站通報稱，陳戌源涉嫌嚴重違紀違法，目前正接受中央紀委國家監(jiān)委駐國家體育總局紀檢監(jiān)察組和湖北省監(jiān)委審查調查。

一名足球解說員稱，李鐵被查后，很多人曾把焦點放在中國足協另一位高層身上，“沒想到陳戌源先落馬了”。李平康告訴《中國新聞周刊》，被湖北方面官宣前，陳戌源已“失聯”四五天，有中國足協內部人士稱沒法聯系到他，再加上其缺席了中國足協在廣東佛山舉行的選帥會議，更引發(fā)了人們對他被查的猜測。

多位受訪者表示，陳戌源家在上海，如果沒有特殊原因，周末一般都會在上海，“但最近的周末他并未出現在上?！?。一位資深足球媒體人告訴《中國新聞周刊》，2月14日上午他就聽說了陳戌源被查的消息。據他所知，2月9日，陳戌源曾被中央紀委國家監(jiān)委駐國家體育總局紀檢監(jiān)察組叫過去談話，“近日，中國足協有其他領導去總局接受問話，其后順利回到了足協，陳戌源卻沒有”。

陳戌源是一位特殊的足協主席，他是中國足協歷史上第一任專職主席，也是首位來自非體育管理部門系統的足協主席。

他的自身經歷不同尋常，只有初中文憑的他最初是上海港的碼頭工人，后來歷任上海港務局辦公室秘書、上海港務局團委書記等職。2011年2月，陳戌源任上海國際港務（集團）有限公司黨委書記、董事長。他主政期間，上港集團收購了上海東亞俱樂部，并改名為上海上港俱樂部。

2019年，在上海上港俱樂部的一次會議上，陳戌源說，“我在這里真誠告誡所有球員，足球是高尚運動，不要讓金錢給玷污了，扭曲了。如果以金錢放在第一位，職業(yè)生涯不會有前途，一個人真正的脊梁骨是信仰和理想。”

同年8月22日，在第十一屆足代會上，陳戌源全票當選新一屆中國足協主席。有媒體分析，他當選原因主要有三點：一是他長期任職于大型國企，政治素質強；二是極其豐富的國企管理工作經驗，讓他對現行制度的優(yōu)劣有很深的體會，容易摸清困擾中國足球發(fā)展的根源問題；三是管理上海上港俱樂部的經歷及成績。

從當選到被官宣落馬，陳戌源在中國足協主席位子上待了1272天。他上任后大刀闊斧，推進“球隊名稱中性化”改革，宣傳公益足球理念等，都頗受爭議。有媒體稱，在陳戌源的主導下，中超的投資成本越來越低，球員的工資越來越低，聯賽水準越來越低，聯賽被國足比賽的割裂也越來越嚴重。據媒體統計，他上任以來，中國職業(yè)聯賽有35支球隊解散，其中包括4家中超俱樂部。

2月15日，陳戌源落馬次日，中國足協黨委召開擴大會議指出，紀檢監(jiān)察機關決定對陳戌源進行審查調查，充分體現了深入推進反腐敗斗爭的堅強決心和堅定意志；充分體現了反腐敗無禁區(qū)、全覆蓋、零容忍，不管涉及什么人、什么職務，堅決一查到底、絕不姑息。中國足協黨委和中國足球協會堅決擁護、堅決支持紀檢監(jiān)察機關對陳戌源進行審查調查。

1月19日，據湖北省紀委監(jiān)委消息：中國足協第十一屆執(zhí)委會成員、原秘書長劉奕，中國足協原常務副秘書長兼國家隊管理部部長陳永亮被查。劉、陳二人被查，被認為繼李鐵案后，中國足壇反腐進入了新的高潮。

李冬生。圖/中新

李鐵。圖/新華

劉奕。圖/IC

陳永亮。圖/IC

2019年8月22日，在中國足協第十一屆會員大會上，經陳戌源推薦，原上海巍美文化發(fā)展有限公司高級副總裁劉奕當選中國足協秘書長，他是足協第一位非體制內背景的秘書長。上任后，劉奕與陳戌源分工明確，外界形容為“陳負責國家隊，劉負責聯賽”。

有媒體報道，劉奕曾在上世紀90年代留洋英國，后來長期做足球經紀人，曾成功運作孫繼海加盟英超曼城，威爾金森執(zhí)教上海申花等。多位受訪者稱，劉奕因做過足球經紀人，跟多個國內足球俱樂部關系密切。

與劉奕相比，更早進入中國足協工作的陳永亮更被足球圈內人士熟知。有媒體報道，陳永亮在2002年左右就進入中國足協工作，坊間稱其是“足協的傳奇不倒翁”。2015年開始，他先后出任中超副總裁兼總經理、足協聯賽部主任、中超聯賽總監(jiān)等關鍵職位。李鐵成為國足主帥，就是陳在新聞發(fā)布會上宣布的。

但讓外界意外的是，陳永亮曾卷入十多年前的中國足壇反腐風暴但毫發(fā)無傷。2009年8月，公安部成立“反賭掃黑”專案組，拉開了震驚全國的足壇反賭掃黑序幕。此后，中國足協多名官員、裁判及國腳、經紀人獲刑，其中包括中國足協原副主席謝亞龍、南勇，以及曾經執(zhí)法2002年世界杯足球賽、享有“金哨”稱號的裁判陸俊等。

而當時，陳永亮就涉國家體育總局足球運動管理中心技術部原主任李冬生案，但當時不但沒有受到處理，之后反而步步高升，直到今年1月才落馬。

2012年6月13日，李冬生因受賄罪、貪污罪，被遼寧省丹東市中級人民法院判處有期徒刑9年?！吨袊侣勚芸纷⒁獾?，該判決書中提到陳永亮曾與李冬生多次合謀進行貪污。

丹東中院判決認定：李冬生在擔任足管中心技術部副主任、主任期間，利用技術部負責組織裁判人員培訓等職務之便，與陳永亮合謀，于2005年2月至2008年3月，先后六次以虛開發(fā)票的方式從地方承辦單位的代收款項中套取公款4.63萬元。該款被二人私分。

2007年2月至2009年4月，他們又先后十次以收取光盤費、資料費等名義向每位學員收取培訓費100元，后陳永亮通過各種名目將部分培訓款項在足管中心或地方承辦單位的財務賬目中核銷。二人將收取的培訓費7.15萬元予以私分。

案發(fā)后，李冬生投案自首，并退繳部分贓款。據此判決書，陳永亮早在2005年就涉及套取公款問題，但他卻長時間被帶病提拔，18年后才落馬。

上述資深足球媒體人告訴《中國新聞周刊》，“陳永亮上次未被處理，之后曾長期未得重用，一度萌生去意。最近幾年卻被重用，也說明陳戌源用人失察?！?/p>

《足球報》報道稱，在陳永亮被查后，陳戌源到國家體育總局匯報工作時，總局領導也曾當面質問，陳永亮一個曾經涉案的人為什么能留在足協并得到重用？陳戌源無法做出解釋。而從中國足協內部掌握的信息來看，陳永亮此次被查出的涉案金額，一筆就超過百萬元人民幣，比十多年前與李冬生“共同貪污”的總額高出了十倍。

該報道稱，任命陳永亮為中國足協常務副秘書長和國管部部長的文件涉及14個人的人事任免，是2021年8月4日發(fā)布的，這份人事任免文件并未在中國足協內部公示。

從去年8月至今，中國足球圈內已有多人被調查或協查。因此本輪反腐風暴，也被認為是相關部門在查辦“足壇窩案”。

2022年8月30日，教育部體育衛(wèi)生與藝術教育司司長王登峰被查，他曾在2014年至2019年間擔任中國足協副主席。2022年6月1日，他擔任中國青少年足球聯賽賽事辦公室副主任，此時的主任正是陳戌源。

王登峰被查3個月后，李鐵被查，此后中國足球圈進入了震動模式。去年12月開始，武漢長江足球俱樂部董事長田旭東、武漢市足協前秘書長付翔、深圳市足球俱樂部總經理丁勇等也被曝接受調查或協查。此外，張鷺、鄭斌、高堯、忻峰等多名前國足門將及國腳也被曝接受調查。

今年2月14日，華夏幸福基業(yè)股份有限公司發(fā)布公告稱，近日接到湖北省咸寧市崇陽縣監(jiān)察委員會通知，公司董事兼聯席總裁孟驚因涉嫌違法犯罪對其實施留置。

多位受訪者稱，孟驚被查或與此前李鐵執(zhí)教華夏幸福隊期間相關事情有關。孟驚曾任河北華夏幸福足球俱樂部（現“河北足球俱樂部”）董事長。2015年7月，李鐵出任河北華夏幸福足球俱樂部常務副總經理、體育總監(jiān)并兼中方教練組組長，一個月后，他兼任球隊主教練。

上述資深足球媒體人認為，此次足壇反腐跟上次相比，相同點都是因國家隊成績不佳，引發(fā)足協內部自查，進而查出腐敗窩案。2009年反腐的一個背景是，2008年男足女足在奧運會雙雙失利，國奧男足小組沒出線，國奧女足沒進八強。2022年2月1日，大年初一，在世界杯亞洲區(qū)預選賽中，中國隊1：3不敵越南隊，徹底無緣卡塔爾世界杯，引起全國球迷憤怒。

“從目前的進展看，這次反腐以李鐵案為核心，在查辦過程中，波及的人員逐漸增多，不排除還會查出比陳戌源更重要的角色?！彼嬖V《中國新聞周刊》，

李平康告訴《中國新聞周刊》，陳戌源被查很可能主要是因為經濟問題。畢竟其出任中國足協主席以來，在多個經濟領域引起爭議。第一，李鐵與武漢俱樂部發(fā)生3000萬元年薪風波時，陳戌源曾出面為李鐵討薪，其中陳是否獲得利益，需要查實；第二，國家隊的高額贊助費是否做到了合理使用；第三，目前深圳、河北、武漢等俱樂部高管被查，他們難免涉及經濟問題。

2022年2月1日，在越南首都河內舉行的2022年卡塔爾世界杯亞洲區(qū)預選賽12強賽B組第八輪比賽中，中國隊以1比3負于越南隊，無緣2022年卡塔爾世界杯。中國男足隊員失落離場。圖/IC

2022年6月3日，2022中超聯賽在海南海口舉行開幕式。圖/IC?

足壇的經濟賬在這些年來十分受外界關注。一位市級足協負責人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很多投資人不懂球，卻又急于出成績，想兩三年就做成一個頂級俱樂部，這完全不符合足球發(fā)展規(guī)律。前幾年太多俱樂部盲目燒錢，如今“金元足球”泡沫破裂，只剩一地雞毛，“為什么有泡沫？就是有功利性。大家都想速成、走捷徑，把球員市場也擾亂了”。

這位負責人還稱，“有的投資人并不愛足球，他們只是為了獲取政策紅利，甚至以建足校名義拿地，最后慢慢變成商業(yè)用途。畢竟，拿地時相比商業(yè)用地，教育用地的地價要優(yōu)惠許多。”

從1994年開始，中國足球職業(yè)化至今已近30年，但仍未形成一套行之有效的規(guī)范制度，在此背景下，此輪足壇反腐的效果也有待觀察。

曾任中超大連人隊外援卡拉斯科翻譯的杜立言告訴《中國新聞周刊》，成為足協主席前，陳戌源算是圈外人，卻仍然難以厘清中國足球盤根錯節(jié)的脈絡，“這次落馬，和他個人犯下的錯誤脫不開干系，但從宏觀層面看，我們不禁要思考，究竟怎么樣的人適合出任足協主席”。

中超某球隊工作人員在接受《中國新聞周刊》采訪時直言，中國足球幾乎試遍了各種領導。不懂足球的謝亞龍搞不好，懂足球的南勇也搞不好；空降來的搞不好，內部升上來的也搞不好；體育系統里的搞不好，陳戌源這樣體育系統外的還是搞不好。

“到底是足球太難了，還是中國足球太難了？毫無疑問，被查的足協高層一定有問題，但更大的問題是，為什么來足協之前沒查出問題的人，到足協卻迷失了？”他說。

中國足球經歷了一次次推倒重來，至今沒有迎來重生。究竟什么人適合出任足協主席，中國足球的病根又在哪？陳戌源上任之初曾說，中國足協在改革中需要蹚出一條適合中國足球發(fā)展的道路，找到中國足球的發(fā)展規(guī)律。陳戌源沒能走上這條路，下一任足協主席可以做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