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充閭
重登永慶寺塔
袁枚
九級浮圖到頂寒,
十年前此倚闌干。
過來事怕從頭想,
高處人休往下看。
詩人曾于乾隆十四年、二十六年,先后兩次登臨永慶寺塔(“浮圖”),均有詩作。但其所在地點,并未標出。后來讀其《戊子中秋記游》 一文,始知即在金陵,而且離隨園比較近。
一、二兩句,敘述十二年間兩次登上九級高塔的情景。先從空間上說,“到頂寒”,極寫塔身的高峻,為后文“休往下看”張本;后從時間上說,正是前后兩次登塔的經(jīng)歷,引出了“過來事”“從頭想”的話頭。
三、四兩句,講述登塔過程中產(chǎn)生的富于哲理性的感悟。與一、二兩句恰相顛倒,改為先從時間上說,凡事都怕回頭想。前次登塔,袁枚三十歲剛過,還很年輕。而今時移世異,人世滄桑,“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舊夢重溫,帶來的總是惆悵;即便是美景溫情,賞心樂事,回思即意味著早已失去,也會悵惘、心傷。后從空間上說,高處不敢往下看。登高,眼界頓開,最是適合望遠,前次登臨,即有“一層兩層風力猛”“塔高如天竟無頂。身不登高眼不明,江山歷歷似圍屏”之句。可是,待到登上塔尖,再往下看,感覺就不同了。原來是一步步地往上攀登,屬于量的逐漸積累,并沒有怎么在意;現(xiàn)在身處頂端,陡然俯視,飛塔凌霄,下臨無地,自然動魄驚心。兩句詩講的都是生活中的實際感受,卻寓有深邃的理趣。
這是一首典型的哲理詩,它在意蘊與寫法上與禪意詩有所不同。誠然,禪意詩大多也富有哲思理蘊,但與哲理詩展現(xiàn)形式有異。禪機禪理,只可意會,難以言傳。當代學者古石指出,禪意詩在禪意的表達上,更注重的是呈現(xiàn),這種呈現(xiàn)是一種直接、直觀的細節(jié)呈現(xiàn);而哲理詩在哲理的表達上,更注重的是表現(xiàn),著重反映作者對社會生活“剎那間”富有詩情的內(nèi)心體驗和主觀感受,帶有較強的經(jīng)驗認知和主體意識。雖然也重視形象表達、意境營造,講究理、象、情三者有機結(jié)合,但因大多是以我觀物,總體更偏于理性和理趣,具有較為濃厚的理性色彩,“思”的痕跡較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