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陳靜 李璐璐

前段時間，中國郵政發(fā)布2023年兔年生肖郵票，迅速成為熱門話題。這款由年近99歲高齡的黃永玉親自操刀設(shè)計的郵票，讓集郵圈和名人圈都沸騰了。探月工程首席科學(xué)家歐陽自遠(yuǎn)、航天英雄楊利偉、著名藝術(shù)家韓美林等人紛紛打call。而這樣熱鬧的場面，黃永玉已經(jīng)“見怪不怪”。因為他正是中國生肖郵票的開山之人。

1980年，中國郵政發(fā)行了第一枚生肖郵票——《庚申年》金猴郵票，設(shè)計者正是黃永玉。在2017年保利拍賣會上，這套設(shè)計精美的金猴郵票拍出了201萬元的高價，締造了現(xiàn)代郵票拍賣價格的神話。

愛美的老頭

眾所周知，黃永玉有一段感人至深的愛情。他與夫人張梅溪的愛情故事，多年來一直傳為佳話。

當(dāng)年，美麗聰穎的將軍之女愛上了刻木刻的流浪小伙，在全家人的反對下，姑娘毅然與小伙子私奔結(jié)婚。

“很多人問我是怎么追求她的，想看我寫的情書，其實吧，很簡單?！秉S永玉嘴角上揚，講起了這段感情的開端。

有一天，他大膽問張梅溪：“假如有一個人愛你，你怎么辦？”張梅溪說：“那要看是誰了。”黃永玉脫口而出：“就是我了?！彼齽t回答：“你要是早問，我早就答應(yīng)了?！本瓦@樣，一輩子了。

在藝術(shù)創(chuàng)作上，黃永玉有著自己獨特的美學(xué)欣賞。他畫荷，濃墨重彩、色彩斑斕而又有著清新脫俗之感。他建房，鳳凰古城的“奪翠樓”“玉氏山房”，北京的“萬荷堂”，都充滿了中國古典園林元素。

“作為藝術(shù)家，您喜歡什么樣的美？”

“和我來往的人，我不會考慮她長得美不美?！秉S永玉論“美”，自有一套獨特的看法，“我年少在香港時，認(rèn)識一位非常漂亮的姑娘，半個多世紀(jì)后，我再次見到了她，那時她已經(jīng)80多歲了。旁人問我，你知道她是誰嗎？我怎么會想到，當(dāng)年那么漂亮的姑娘，現(xiàn)在完全認(rèn)不出了！你看，好看的外表，最多保持20年。”

“我喜歡完美的美?！秉S永玉接著不假思索地說。“就像所有的畫本我都很喜歡，但沒有特別偏好哪一種，只要是好的，我就去學(xué)習(xí)和吸收，沒有成見，也沒有國界?！?/p>

“老友都去世了，就剩我自己了”

這個愛美的老頭，審美觀豁達，生死觀也豁達。當(dāng)他毫不在意地笑著說“老友都去世，就剩我自己”時，讓人一時分不清這到底是不是個玩笑。

1946年，黃永玉輾轉(zhuǎn)到上海，生活貧苦，住在巴金的文化生活出版社宿舍。在這里，他發(fā)表了很多文學(xué)和美術(shù)作品，也認(rèn)識了唐弢、汪曾祺、黃裳、蕭乾、臧克家、馮雪峰等作家，李樺、陳煙橋、野夫、王琦、麥稈、楊可揚、邵克萍等木刻家?！翱上麄?nèi)ナ懒恕！?/p>

1997年，黃永玉正在意大利家里樓上畫畫，女兒大叫：汪曾祺伯伯去世了。黃永玉很平靜：嘿！嘿！他怎么會這么快死呀？

“和我同一代的朋友，香港的、上海的、北京的，一個都沒有了。我曾經(jīng)和黃苗子、郁風(fēng)去鳳凰，那時郁風(fēng)剛做完手術(shù)，縫的線都沒拆。我們在鳳凰一起畫畫，她說，留幾筆給我，等回北京再畫?；乇本┎粠滋?，她就去世了?！?/p>

“還剩下兩個朋友，許麟廬和黃苗子。我說，現(xiàn)在就剩下咱們仨了。幾天以后，許麟廬就去世了。我跟苗子說，你看，就剩下咱們倆了。幾天后苗子也去世了?！彼鲱^大笑起來，仿佛這是一樁趣事，感染得我們也笑了。

笑聲散到空氣中，我們年輕人，卻比不上他的通達，只覺得笑到盡頭，惆悵涌了上來，心里澀澀的。

一只黑貓靈巧地跳到了黃永玉的膝上。如今，整日與黃永玉相伴的，就是家里的這些貓和狗?！八鼈冄?，一點都不聽話。”黃永玉寵溺地說，“我這里的狗大都是撿回來的流浪狗。有一只養(yǎng)了一年多了，還不敢見我，只在吃東西的時候才找我。女兒還撿回一只被汽車碾傷的小母狗，后來和家里的狗生了10多只狗崽。我們家現(xiàn)在有20多只狗了！”

黃永玉酷愛動物，他1980年畫的金猴郵票，就是根據(jù)一只名叫伊喔的猴子畫的。

黃永玉輕撫著小貓，沉吟道：“想起那些曾經(jīng)的朋友，我都很快樂，就像我回想起過去的生活。當(dāng)然也有討厭的人，也有艱辛的時候。但人生就是這樣，怎么過，取決于你本身的心態(tài)。”

在黃永玉的老家湖南有句俗話，“人老成精”。讓人只覺得眼前這位黃老頭，不熱鬧，但是真豁達，真灑脫。這點，從他的畫作中就能體會到。

他喜歡畫幽默漫畫，旁邊配上寥寥幾句說明，讓人忍俊不禁。他畫自己家的鸚鵡，配文：鳥是好鳥，就是話多；朋友來家中做客，人人都在低頭玩手機，他就畫了一套以猴為主題的掛歷，其中一幅畫是孫悟空在花果山開會，旁邊大字寫道：不準(zhǔn)用手機；90歲時，他畫了一幅自畫像“比我老的老頭”，是個赤腳、光肚臍，手舞足蹈，煙斗掉在腳邊的形象。

蕭乾曾這樣形容黃永玉：“浮漾在他粗獷的線條間的正是童稚、喜悅和奔放?！?/p>

豁達源于曲折人生

黃永玉的這份童真，來源于生活的磨煉。他的少年時代，正逢抗日戰(zhàn)爭，十二三歲時，他便離開家鄉(xiāng)，四處流浪，“自小撿拾路邊殘剩度日”，靠著木刻，在戰(zhàn)亂中求生存。日本飛機來轟炸、少吃少喝，都不要緊，只要包袱里還有木刻刀、木板和書，就安心了?！拔伊骼说陌だ锸裁磿加?，古典的、現(xiàn)代的、翻譯小說……有些老人家看到后就說：你看這孩子，流浪還帶著書！”

他流落到福建山區(qū)小瓷作坊做小工，長大后輾轉(zhuǎn)多個城市，當(dāng)過中學(xué)教員、劇團美術(shù)隊員、報社編輯……“一聽流浪，很多人都覺得浪漫好玩，其實一點也不好玩，很苦的。不管是精神上還是身體上，都是磨煉?！痹趧邮帟r代里漂泊，黃永玉練就了一身本事，他自學(xué)了美術(shù)、文學(xué)，終成一代名家。

近幾年，黃永玉已經(jīng)很少回家鄉(xiāng)湖南鳳凰了，主要是因為“工作太多，沒有閑暇時間”。

他50多歲那會兒，曾陪著80歲的表叔沈從文回了趟老家鳳凰。叔侄倆去看了就讀過的文昌閣小學(xué)，又回到了老宅。

回到北京后，病榻上的沈從文抓住黃永玉的手說：“謝謝你，帶我回鳳凰。”沈從文去世后安葬在老家，黃永玉給他補了石碑，上書“一個士兵，要不戰(zhàn)死沙場，便是回到故鄉(xiāng)”。黃永玉說，自己百年后會用一種不同的方式。他說，自己已經(jīng)寫好遺囑了，死后骨灰不要了，朋友想他的時候，“看看天、看看云嘛”。

這話，他在央視節(jié)目《朗讀者》上說過，立即上了熱搜、刷了屏。這一次，他又補充說：“我勸你們不要把死亡看得太重。就算是皇帝，費盡心思修了地宮陵寢，幾百年幾千年后，還不是被后人挖了出來？”說著，他又大聲笑了起來。

“來，我?guī)銈兯奶幙纯??！秉S永玉興致勃勃地站起來，帶我們先看他的玉簪花圖。隨后，他略為得意地指著書桌前的一把椅子說：“這是美國前總統(tǒng)老布什駐華時坐過的椅子，我在拍賣行花了25塊錢買來的?！比缓笫强磼煸诓蛷d墻上的一幅字，章草，“這是1982年我的表叔沈從文寫的”。最后是看客廳墻上一張張照片：“這是瞿秋白的學(xué)生，這兩個是他的孩子?！薄斑@是黑妮小時候，在頤和園拍的?！薄粗@些照片，他喃喃道：“一晃，幾代人就過去了?！?/p>

一晃，這一下午的時光也過去了。當(dāng)我們告辭時，看著老先生駐足在未完成的玉簪花圖邊送客，想起了作家六神磊磊寫過的張三豐，大意是：“他在武學(xué)上太孤獨，沒有人可以聊天；他在歲月上也那么孤獨，沒有人可以分享。時間的洪流早已帶走了他的同伴……可他還是那么地知人情，那么有趣。他雖做不到像周伯通那樣變成老小孩……但他也成為一個可愛、有趣、不招人煩的老頭。

編輯/張秋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