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海艦
摘 要:兩宋已降多部金石著作記載唐代書法家殷仲容在昭陵遺留書石作品4種,但在記述時或有存疑之論,或此言是而彼言非。文章利用新發(fā)現(xiàn)文獻與傳統(tǒng)文獻對比分析,吸收近年來昭陵考古新成果,通過實地勘察石刻文物,肯定了前代金石著作對《馬周碑》《褚亮碑》為殷仲容書石的記載,否定了《金石錄》本無殷仲容書丹《昭陵六駿底座題銘》的論斷,同時肯定了《昭陵六駿底座題銘》《昭陵十四番君長像座題銘》為殷氏書石作品,并認為書石時間為唐高宗總章二年(669)。
關(guān)鍵詞:殷仲容;昭陵書石;石刻現(xiàn)狀;真?zhèn)伪嫖?/p>
DOI:10.20005/j.cnki.issn.1674-8697.2023.04.002
殷仲容(633—703)是初唐高級官吏,也是其時書法巨擘,善篆、隸,精于題榜,高宗、武后時名重天下,曾多次奉詔題寫殿宇匾額,書丹朝廷貴族高官碑版和紀功刻石。就碑版、紀功刻石書丹而言,兩宋已降金石著作冠于殷氏名下的有10種之多,其中書丹的昭陵碑版、紀功刻石有《馬周碑》《褚亮碑》《昭陵六駿底座題銘》《昭陵十四番君長像座題銘》等4種28品,但在記述時或有存疑之論,或此言是而彼言非。殷氏書丹的昭陵石刻,在漫長的歷史煙塵里,或因風(fēng)雨剝蝕漫漶甚重,或因兵燹匪患淪沒榛莽。明清以降論者,多取兩宋成說,難免因陳之嫌。近幾十年來,隨著昭陵考古的不斷深入,殷氏昭陵書石不斷重新出土或移藏昭陵博物館。本文擬通過梳理文獻和辨析石刻,對殷氏昭陵書石略作考述。
1 《馬周碑》
馬周(601—648),字賓王,清河茌平(今山東聊城市茌平區(qū))人。少孤貧而博學(xué),貞觀年間被太宗發(fā)現(xiàn)并破格提拔,官至中書令(宰相),貞觀二十二年(648)病亡,年48歲,贈幽州都督,陪葬昭陵。高宗時,追贈尚書右仆射、高唐縣公。兩《唐書》有傳。墓在今禮泉縣(唐醴泉縣)煙霞鎮(zhèn)上古村東約500米處。碑原豎墓前,唐上元元年(674)立,1975年移藏昭陵博物館。
該碑螭首方趺,身首高358厘米,下寬(碑身從下到上稍有收分,上窄下寬)116厘米,厚39厘米。額篆題陽刻“大唐故中書令高唐馬公之碑”。碑文分書(亦稱隸書、分隸、八分書等),共37行,滿行約84字。碑面文字除左上部較清晰外,其余均漫漶難識。從該碑首行泐滅痕跡來看,碑中原有撰書人署銜,趙明誠《金石錄》記為“殷仲容八分書,許敬宗撰”①。趙明誠是北宋人,撰述《金石錄》時當(dāng)見到最晚也是宋拓的《馬周碑》,拓片上或有殷氏署款。后人相信趙氏所言當(dāng)有所本,故皆從之。
此碑書法風(fēng)格工整精細,且稍帶篆書風(fēng)味,結(jié)體和章法都顯得嚴整規(guī)矩,一絲不茍(圖1)。唐承漢魏之后,分書宏偉,猶有古法。高宗、武后二朝,工此書者殷仲容、賈膺福、盧藏用、郭謙光、田羲晊接踵而起,葉昌熾《語石》評價諸子云:“殷仲容號專家?!雹谟衷疲骸疤瞥鯐?,無不從分隸出?!雹?/p>
2 《褚亮碑》
褚亮(560—647),字希明,褚遂良之父,秦府十八學(xué)士之一,太宗時為散騎常侍,貞觀二十一年(647)病亡,贈太常卿,謚曰康,陪葬昭陵。兩《唐書》有傳。墓位于今禮泉縣煙霞鎮(zhèn)上嚴峪村東南約200米處。碑原豎墓前,1975年移藏昭陵博物館。
該碑螭首方趺,身首高298厘米,下寬110厘米,厚39厘米。額篆隸陰刻“大唐褚卿之碑”,傳為唐太宗書。碑文分書,共36行,滿行65字。碑文言及太宗,即書廟號,可知該碑立于高宗即位之后;又因碑中僅書褚亮長子褚遂賢,而不及次子褚遂良,可知該碑立于褚遂良得罪貶死(褚遂良死于顯慶四年,即659年)之后,《金石錄·唐洛州刺史賈公清德頌》附記褚亮碑“高宗時立”④,不無道理。該碑首行題款“大唐故散騎常侍弘文館學(xué)士贈太常卿陽翟侯褚府君碑”23字后泐滅嚴重,泐滅處或原有撰書人姓名,《金石錄》說該碑“無書、撰人姓名”⑤,抑或撰書者姓名泐滅甚早。
該碑書法結(jié)體方古,端妍細勁,既蘊藏著漢魏的凝重與質(zhì)樸,又體現(xiàn)了隋唐以來的妍麗與規(guī)整。趙崡《石墨鐫華》云該碑“分隸與馬周碑如出一手,疑亦殷仲容書。遂良能書,非仲容輩恐不得污其父碑也”⑥。孫承澤《庚子銷夏記》對《褚亮碑》亦持殷書之說,云:“分隸精工之甚,唐石之最佳者,字與《馬周碑》相類。馬碑《金石錄》謂為殷仲容書,則此碑知為仲容無疑也。仲容盛負書名,河南公肯舍之他求乎?”⑦褚遂良有爵河南郡公,因此稱“河南公”。因《褚亮碑》立于褚遂良罪死之后,趙崡、孫承澤以殷仲容能書,故褚遂良委托書碑,立論頗為牽強,不過從書法風(fēng)貌來看(圖2、圖3),出于殷筆恐怕不謬。
3 《昭陵六駿底座題銘》
《太宗實錄》(今佚)云貞觀十年(636)文德皇后病逝,太宗選定醴泉境內(nèi)九嵕山,以“因山為陵”形式首葬皇后,陵名昭陵,同時決定將昭陵也作為自己的陵墓進行營建,因詔曰:“朕所乘戎馬,濟朕于難者,刊名鐫為真形,置之左右?!笨梢娬蚜炅E石刻是由唐太宗詔令刊立的,時間在貞觀十年底至貞觀十一年(636—637)?!杜f唐書·丘行恭傳》亦云:“貞觀中,有詔刻石為人馬以象行恭拔箭之狀,立于昭陵闕前。”⑧昭陵六駿各有名號,分別是白蹄烏、特勤驃、颯露紫(圖4)、青騅、什伐赤和拳毛騧,以高肉浮雕法鐫刻,每駿獨立成屏,每屏大小相若,寬約200厘米,高約165厘米,厚約35厘米,鑿槽嵌入石底座,分兩行立于昭陵北闕,馬頭皆朝南。石屏底座尺寸亦相若,高、厚皆約50厘米,長約220厘米。20世紀初,昭陵六駿中的颯露紫和拳毛騧兩駿流落到國外,現(xiàn)藏美國費城賓夕法尼亞大學(xué)博物館,其余四駿現(xiàn)藏西安碑林博物館。
記載昭陵六駿石刻屏底座上有殷仲容題銘的文獻是佚名《唐陵園記》,該書早年已佚,北宋游師雄為《昭陵陸駿碑》撰寫的《題記》(刊刻上石)有所征引?!墩蚜觋戲E碑》立于元祐四年(1089),原豎宋修唐太宗廟(位于宋醴泉縣城西門外,即今禮泉縣駿馬鎮(zhèn)六駿村)內(nèi),1975年移藏昭陵博物館。碑分上、下兩段,上段鐫游師雄《題記》,下段鐫宋人按比例縮小的昭陵六駿線刻畫及馬名、馬贊和原型戰(zhàn)馬立功事跡。
游氏于元祐四年為《昭陵陸駿碑》撰寫的《題記》云:
師雄舊見唐太宗六馬畫像,世傳以為閻立本之筆,十八學(xué)士為之贊。晚始得《唐陵園記》,云太宗葬文德皇后于昭陵,御制刻石文并六馬像贊,皆立于陵后,敕歐陽詢書,高宗總章二年,詔殷仲容別題馬贊于石座。即知贊文乃太宗自制,非天策學(xué)士所為明矣。歐陽詢書今已不復(fù)見,惟殷仲容之字仍存,如寫白蹄烏馬贊云“平薛仁果時乘”,由此概知,唐史誤以“果”為“杲”耳。距陵北五里,自山下往返四十里,巖徑峭險,欲登者難之,因諭邑官仿其石像帶箭之狀并丘行恭,真塑于邑門外太宗廟庭,高卑豐約,洪纖尺寸,毫毛不差,以便往來觀覽者。又別繪圖,刻石于廡下,以廣其傳焉。
這段話文約事豐,能夠說明很多問題。
其一,游氏所謂《唐陵園記》早年已佚,故作者和成書年代不詳,不過從游氏紹圣元年(1094)給《唐太宗昭陵圖碑》(紹圣元年鐫刻,原豎宋修唐太宗廟內(nèi),現(xiàn)藏昭陵博物館)撰寫的《題記》里可以推測大概。游氏于此篇《題記》中云:“(昭)陵在醴泉縣北五十里?!短屏陥@記》云在縣東三十里,蓋指舊醴泉縣而言之也。”游氏所謂的醴泉縣,是指宋醴泉縣城,在今禮泉縣駿馬鎮(zhèn)六駿村,端北至昭陵約五十里(唐、宋時期一里的長度相同,根據(jù)相關(guān)記載,有推測為530米者,有推測為442.5米者。古人言數(shù)十里者,皆約數(shù),本文視其與今里相若)。而《唐陵園記》作者所謂的醴泉縣,是指唐或五代的醴泉縣城,在今禮泉縣趙鎮(zhèn)泔北村,東北至昭陵約三十里??梢姟短屏陥@記》成書于唐代或五代。既如此,《唐陵園記》對昭陵石刻的記述當(dāng)更為準確。
其二,《唐陵園記》言:“太宗葬文德皇后于昭陵,御制刻石文并六馬像贊,皆立于陵后,敕歐陽詢書?!碧谟屏藘善恼拢阂辉弧墩蚜昕淌谋罚ㄒ喾Q《文德皇后碑》),一曰《昭陵六馬像贊》,均令歐陽詢書丹。太宗御制《昭陵刻石文碑》事,《資治通鑒》于貞觀十年十一月條亦有記載,曰“(貞觀十年)冬,十一月,庚午,葬文德皇后于昭陵?!蹚?fù)為文刻之石,稱‘皇后節(jié)儉,遺言薄葬”⑨云云。歷代對《昭陵刻石文碑》著錄的著作有《金石錄》《京兆金石錄》《寶刻類編》《寶刻叢編》《陜西金石志》等數(shù)十種,皆云太宗御制、歐陽詢奉敕隸書?!墩蚜昕淌谋吩缒暌褮В?002年,陜西省考古研究所與昭陵博物館聯(lián)合對昭陵北司馬院遺址進行考古發(fā)掘,在發(fā)現(xiàn)的數(shù)十通明清祭陵碑中,認定兩通是明代截斷《昭陵刻石文碑》而鐫,其中一通上留有隸書“率更令臣歐陽詢奉”8字。歐陽詢曾任太子率更令,刻石歐陽詢自署與文獻吻合。既然《唐陵園記》所載太宗御制、歐陽詢書丹《昭陵刻石文碑》準確,其所載太宗御制、歐陽詢書丹《昭陵六馬像贊》亦當(dāng)不謬。昭陵六駿石刻屏采用減底高肉浮雕法雕刻,在每匹馬頭前上方根據(jù)馬頭與邊楞距離留有一塊或大或小石材未做減底,與邊楞齊平,青騅石屏所留尺寸最大,高30厘米,寬45厘米,颯露紫石屏所留尺寸最小,高24厘米,寬22厘米。未減底的地方應(yīng)當(dāng)就是當(dāng)年歐陽詢書丹馬名和贊語的地方。
其三,《唐陵園記》云:“高宗總章二年,詔殷仲容別題馬贊于石座?!边@應(yīng)當(dāng)亦有所據(jù)??傉露辏?69)上距歐陽詢書丹昭陵六駿馬贊不過30余年,現(xiàn)在推測,高宗之所以令殷仲容“別題馬贊于石座”,可能是因這時歐氏所書已經(jīng)有所漫漶。
游師雄元祐四年前后任陜西路運判奉議,七年(1092)轉(zhuǎn)權(quán)陜西路運判副使,以文武才略聞,好游古跡名勝,所歷多立碑刻并作題署,其諭醴泉地方官于宋修唐太宗廟立《昭陵陸駿碑》前,一定親訪昭陵,見到過昭陵六駿原石,辨析過石花,因見所刻馬名、馬贊均在底座上,故言“歐陽詢書今已不復(fù)見,惟殷仲容之字仍存”。但是,游氏未言殷書書體。
《昭陵陸駿碑》照錄的昭陵六駿石刻屏底座上殷仲容書丹的馬名、馬贊及原型駿馬立功事跡,均為30~40字。歐陽詢所書《昭陵六馬像贊》之所以宋初就已泐滅,可能是刻字地方狹小,而刻字較多,所刻字形較小,刻石偏淺之故。
否定殷仲容書丹《昭陵六駿底座題銘》的著作是《金石錄》,云:“右,《唐昭陵六馬贊》。初,太宗以文德皇后之葬,自為文,刻石于昭陵;又琢石象平生征伐所乘六馬,為贊刻之,皆歐陽詢八分書。世或以為殷仲容書,非是?!雹廒w氏《金石錄》成書于宋徽宗宣和末年,晚《昭陵陸駿碑》30余年,晚《唐陵園記》自然更多。趙氏未閱《唐陵園記》和游氏所題《昭陵陸駿碑》,亦未到過昭陵查勘六駿石刻,僅以所得拓片言之。由于昭陵六駿石刻乃高肉浮雕,很難制作拓片,因此趙氏所得拓片僅為六駿馬名、馬贊及立功簡述書法作品,不能確定是捶拓于六駿石屏馬頭上前方還是底座立面。以前述歐陽詢書丹的馬贊早在北宋前期游師雄生活的時代就已泐滅,而唐時又不允許捶拓各帝陵石刻,推測趙氏所得拓片乃為北宋捶拓,誠如是,則拓片必拓于六駿底座。因此,趙氏否定殷仲容書丹《昭陵六駿題銘》就值得商榷了。不過,趙氏誤以其所得拓片原石是歐陽詢八分書,恰恰證明了殷仲容所書《昭陵六駿底座題銘》書體為八分書。
今學(xué)者李芳瑤《〈殷仲容墓志〉研究》一文,論及昭陵六駿題銘書丹者,亦持《金石錄》之說,并附議云:“貞觀二十三年太宗下葬時仲容入仕,此后法書之能才開始為高宗所用,此前如何能有寫昭陵六駿的機會?趙說是也。”k該文還是沒有關(guān)注到《唐陵園記》“高宗總章二年,詔殷仲容別題馬贊于石座”這一史料。今學(xué)者李明《初唐書法名家殷仲容》一文,雖然同樣沒有關(guān)注到《唐陵園記》的記載,但對殷仲容書丹昭陵馬贊一事被《金石錄》所否定則持商榷態(tài)度,云:“至唐太宗駕崩時,殷仲容還是一個沒有一官半職的少年,即便以上(指其前文羅列的昭陵六駿和昭陵十四番君長像座)題銘是殷仲容所書,也必定是數(shù)十年后受高宗所命,而與太宗無涉了?!眑以《唐陵園記》所載“高宗總章二年,詔殷仲容別題馬贊于石座”而論,可見李明文的縝密與先見之明。
遺憾的是,自唐以降,關(guān)中地區(qū)遭遇了多次較強地震,昭陵六駿石屏多次倒仆,其插入底座的石榫因搖擺也極大地損傷了底座,加之風(fēng)雨剝蝕和樵牧損壞,底座立面斷蝕,幾無紋理,更無字跡可尋了。
綜上,本文對《唐陵園記》所載總章二年殷仲容別題昭陵六駿馬贊于石刻屏底座持肯定態(tài)度。
4 《昭陵十四番君長圓雕石刻像座題銘》
《唐會要·陵議》載,貞觀二十三年(649)八月高宗葬太宗于昭陵后,上“欲闡揚先帝徽烈,乃令匠人琢石,寫諸蕃君長貞觀中擒服歸化者形狀,而刻其官名。……列于陵司馬北門內(nèi),九嵕山之陰,以旌武功”m。又于此條下加注羅列了突厥、吐蕃、薛延陀、高昌、新羅等十一個邊疆民族邦國十四位可汗、贊府、國王的國別和姓名,如頡利可汗、突利可汗、阿史那思摩、阿史那社爾、金真德(石上刻名字數(shù)較多,此用簡稱)等。昭陵十四番君長的生平事跡及他們所代表的國家和民族與唐王朝的關(guān)系在兩《唐書》之《突厥傳》《南蠻傳》《西戎傳》《東夷傳》《北狄傳》以及本傳里有詳細的記載,此不贅述?!短茣烦蓵谒翁诮《辏?61),此后關(guān)于昭陵十四尊番君長石刻像的記載均與之相同。如元豐七年(1084)成書的《資治通鑒》,在貞觀二十三年八月條即載:“庚寅,葬文皇帝于昭陵,廟號太宗。阿史那社爾、契苾何力請殺身殉葬,上遣人諭以先旨不許。蠻夷君長為先帝所擒服者頡利等十四人,皆琢石為其像,刻名列于北司馬門內(nèi)?!眓又如游師雄于宋紹圣元年為《唐太宗昭陵圖碑》撰寫的《題記》,云:“諸番君長貞觀中擒伏歸化者,琢石肖形狀而刻其官名?!?/p>
上述幾條時間較早的史料,都提及昭陵十四番君長石刻像上有題銘,但均未提及題銘書丹者。趙明誠《金石錄》在《昭陵六馬贊》條后附文云:“至諸降將名氏,乃仲容書耳?!眔所謂“諸降將”,乃指十四番君長。趙氏此言當(dāng)無舛誤。
歷史上,昭陵十四番君長石刻像毀損較早。明萬歷四十六年(1618),金石學(xué)家趙崡游歷昭陵,記其所見昭陵北司馬院情形云:“余既至峰下,觀歷朝祭碑與翁仲,或側(cè)或仆,獨六馬皆以片石刻其半,左右列各三?!眕趙氏所謂“翁仲”,實指十四番君長圓雕石刻像。
清初林侗昭陵訪古,言其所見石刻像情況云:“以余所見,無十四石之?dāng)?shù),且多殘毀,不但欹仆而已,胸背亦無字跡可見?!眖林氏按照乾陵番君長石刻像題銘在背的情況,在昭陵番君長像后背尋找題銘不得。林氏沒有寫到石刻像座上的題銘,說明此時石刻像座已經(jīng)或毀或埋了。
畢沅是清代乾嘉時人,為官陜西巡撫時傾力保護轄區(qū)文物古跡,著述豐碩,其于《關(guān)中勝跡圖志》中記述昭陵北司馬院文物云:“他如諸番君長擒服歸降者,刻石肖其狀貌,深眼大鼻,弓刀雜佩,凡十四人,拱立于享廟之前?!眗畢沅所謂,蓋取前人著述成說,其實當(dāng)時已無十四石立于享殿前,因為畢氏于書中所繪《昭陵圖》享殿前并無石刻像,但在享殿前左右兩側(cè)繪制了昭陵六駿廡房,并標明內(nèi)置“石馬”s。
自畢沅以后,諸家金石著作再也沒有提及昭陵十四番君長石刻像。1965年,當(dāng)考古工作者系統(tǒng)調(diào)查昭陵石刻時,雖然連一尊石刻像都沒有發(fā)現(xiàn),卻發(fā)現(xiàn)西側(cè)埋在土中的5座石刻像座;1982—2001年,昭陵博物館為了保護昭陵北司馬院遺址,曾先后數(shù)次對昭陵北司馬院表層進行清理,結(jié)果在地勢更低的第二、第一臺階地里發(fā)現(xiàn)了10余塊石刻像殘塊,同時還發(fā)現(xiàn)了兩通明代祭陵碑的碑座,系用十四番君長石刻像底座改鐫而成。7座石刻像座,6座保存比較完整,為立方體,長、寬均約83厘米,高約56厘米,前后左右四面裁切打磨未到底,凈面高均約34厘米,凈面下部為略具形態(tài)的毛面。分隸題名,雖有殘缺,但根據(jù)《唐會要·陵議》《唐太宗昭陵圖碑》所錄官爵可補齊泐文,分別是“薛延陀真珠毗伽可汗”“吐蕃贊府”“焉 耆王龍 突 騎支”“ 于 闐王 伏 阇信”“高昌王左武衛(wèi)將軍 麹 智勇”“突厥答布可汗右衛(wèi)大將軍阿史那社爾”,字徑5~5.5厘米,或稍有漫漶,或燦若新鐫,字形方整,波折突出,挑法明顯,氣象宏偉,與殷仲容書丹的《馬周碑》極其相似,乃殷筆無疑(圖5)。
2002—2003年,陜西省考古研究所與昭陵博物館組成聯(lián)合考古工作隊(下簡稱聯(lián)合考古隊),對昭陵北司馬院遺址進行了考古發(fā)掘,判明當(dāng)年石刻像位置在昭陵北司馬院最南端的第三臺階地上(往北依次為第二、第一臺階地),與昭陵六駿石屏一起列置在兩座東西相對的廊房中。每座廊房面闊7間,進深1間,就地勢筑成臺階狀,從北向南逐級增高。7間房中北側(cè)3間各置一六駿石屏,南側(cè)4間分3對半列置7尊石刻像。聯(lián)合考古隊又在昭陵北司馬院遺址清理出數(shù)十塊石刻像底座殘塊,很多上面存有分隸字跡,同時還出土數(shù)十塊石刻像殘塊,有些殘塊體量頗大,軀體殘塊上有的腰間佩掛著小刀,有梳七條辮子的,也有梳五條辮子的,頭部殘塊有的戴帽,有的卷發(fā)。
殷仲容書丹昭陵十四番君長像座的時間,趙明誠《金石錄》無載?!短茣贰顿Y治通鑒》皆載貞觀二十三年葬太宗于昭陵后,高宗即命人刊刻十四番君長像并刻名列于昭陵北闕。殷仲容此年虛歲十七,就算天縱英才,也難執(zhí)如椽之筆為昭陵十四番君長像題銘,故今學(xué)者對殷氏貞觀二十三年書丹昭陵十四番君長像座頗有懷疑,前引李明《初唐書法名家殷仲容》一文觀點就很有代表性,本文亦贊同李文觀點。筆者以為或有這種可能,唐高宗初立昭陵十四番君長像時,曾令書家題銘刻于石像后背,至總章二年,石像背面刻字同歐陽詢書丹的《昭陵六馬像贊》一樣,因字形偏小而稍有漫漶,乃命書名如日中天的殷仲容在兩組石刻底座重新書丹鐫刻。誠如是,則殷氏書丹昭陵十四番君長像座的時間亦應(yīng)在總章二年。此處“大膽假設(shè)”,庶為方家“小心論證”提供靶向。
注釋
①趙明誠.金石錄:卷四:唐馬周碑[M].劉曉東,崔燕南,點校.濟南:齊魯書社,2009:30.
②葉昌熾.語石:卷七[M].王祺一,點校.沈陽:遼寧教育出版社,1998:204.
③葉昌熾.語石:卷七[M].王祺一,點校.沈陽:遼寧教育出版社,1998:194.
④趙明誠.金石錄:卷四:唐洛州刺史賈公清德頌[M].劉曉東,崔燕南,點校.濟南:齊魯書社,2009:31.
⑤趙明誠.金石錄:卷四:唐褚亮碑[M].劉曉東,崔燕南,點校.濟南:齊魯書社,2009:31.
⑥趙崡.石墨鐫華:卷二:褚亮碑[M].上海:商務(wù)印書館,1937:26.
⑦孫承澤.庚子銷夏記:卷七:褚亮碑[M].白云波,古玉清,點校.杭州:浙江人民美術(shù)出版社,2019:159.
⑧劉昫,等.舊唐書:卷五十九:丘和附丘行恭傳[M].北京:中華書局,2011:2326-2327.
⑨司馬光.資治通鑒:卷一百九十四:貞觀十年十一月[M].北京:中華書局,2012:6235.
⑩o趙明誠.金石錄:卷二十二:唐昭陵六馬贊[M].劉曉東,崔燕南,點校.濟南:齊魯書社,2009:1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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