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源小月(河南)
手捧著文字,我回到原鄉(xiāng),讓游魂歸位。
鞏溝的溝是我的源。是她策動了我最初的離家出走,而后奔于淮,再騰于海。
她親手在我的眼角文出了她的走向。由她,接納我一生的淚水。
煤油燈,滅掉了好多的故事。一條小石徑,將鞏溝引進(jìn)引出。遠(yuǎn)的,近的,腳步聲在小木格窗上激起粼粼波光。
回家的路,長滿野草與石子,軟硬兼施。鞏溝的溝,血管漲出了淮的濤聲。
落葉如蝶。母親的發(fā)絲,凌亂地在鋪滿一地。
擔(dān)心,游子遺忘歸途。母親用余生把自己標(biāo)注在村頭。
柿子的紅,母親生命的最后一段靈光。一盞盞燈籠,沿著我曾經(jīng)走過的地方延伸。
星星在霜天忽閃忽閃。
梅枝上的手機鈴聲,有暗香浮動。鵲,不再沉默。
小寒的前夜,淮上安排了一場雪。
鞏溝,是蒼茫的白中最突起的部分,幾縷炊煙從眼眶里冒出。
打開爐門,往火塘里添些柴。南山上的松木,有母親骨頭上的藍(lán)焰。偶爾的噼啪聲,是娘叮囑。指向我,倍感親切。
簡單的米酒作坊,蒸出千年的民俗鄉(xiāng)心,隨便一碗就泡倒我的骨。
瓦罐里的風(fēng)在冰面上疾走。撒落在民間的種子,開始向年關(guān)的集散地聚集。我提著行李,追著它們。趕鄉(xiāng)下的場子。
趕春天的場子。
在天亮之前,我必須爬過那條路。
七手八腳地橫穿。像是努力去切斷長在大地上一枚增生的骨刺。
硬化的路,太方便意念的放縱了。以致于沒有攝像頭的十字路口,豪車一律呼嘯而過,沒有減速的意思。
爬過去,便是鞏溝了。溝的一端連著山。聽說河山本來就是相通的。母親的墳就在那座山上。隨著一條溝渠,溯源。
我是一只蟹。再爬過那條溝,便可以到了母親腳下?;氐郊伊恕?/p>
我必須回到那里去。
而此時,我必須拼命地爬過這個十字路口。
在鞏溝,栽水稻的地叫田,種旱莊稼的地叫地。薄大地,是母親一塊莊稼地的乳名。在村莊東南方,緊靠著河畔。
薄,即貧瘠。黃粘土,濕時粘,干時硬。
那年,母親種了一塊地的大豆。初苗很齊整,讓母親驚喜地天天去為它站崗。
后來,陰雨天太久,野草趁地濕圍剿了那些大豆苗。地,一直不干,母親的鐵鋤只能在地頭咬牙切齒。
荒了莊稼,會是種地人的恥辱。薄大地,成了母親的心病。
那時,父親母親和我的三個姐姐,統(tǒng)一戰(zhàn)線,空手拔草。幾畝地被五個人的腳掌恨成鐵板。
告捷。汗水如豆,終于在一個個小手上結(jié)了莢。
那年秋天,我的學(xué)費第一次付了全款。
那些草,是淮河給的名字。那道坡,是父親的母親給的名字。
我從我的母親那里知道了,那草叫淮草,那坡叫淮草坡。
淮草坡長滿淮草?;床輩怖?,有綠蟬,有山楂果,鵪鶉蛋,也有我最害怕的馬蜂窩與蛇。
淮草長滿我的童年。
淮草坡的淮草,葉軟稈硬。是鄉(xiāng)下草房子筑頂?shù)纳系炔牧稀J庆枩袭?dāng)年唯一上市的經(jīng)濟作物。
有鞏溝人的品性。
父親,曾帶著它,走南闖北。
直至今天,每次我摸到自己的脊骨時,仍先想起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