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 圣 劉旭青 李秀義
城市書房建設事業(yè)是打造書香城市、有效解決公共閱讀服務“最后一公里”難題的重要措施,日益成為公共圖書館等傳統(tǒng)閱讀陣地的有效補充。據統(tǒng)計,截至2020年10月底,全國已有至少29個?。ㄊ?、自治區(qū))的193個地級市建成了3300多個城市書房[1]。2021年3月,文旅部等三部委聯合印發(fā)的《關于推動公共文化服務高質量發(fā)展的意見》指出,“創(chuàng)新打造一批融合圖書閱讀、藝術展覽……等服務的‘城市書房’‘文化驛站’等新型文化業(yè)態(tài),營造小而美的公共閱讀和藝術空間”,為城市書房事業(yè)提供了政策支持。同時,隨著城市書房建設實務的蓬勃發(fā)展,學界的探討也不斷升溫,主要從以下幾方面展開討論。
首先,城市書房的價值論述。城市書房讓市民充分體驗到了文化生活的豐富和文化權益的滿足,是基層圖書館建設的突破[2]。此外,城市書房還具有社會教育[3]、社會治理[4]、城市名片[5]等多重功能。其次,城市書房的建設模式探討。張潔總結了揚州市城市書房建設的“分館改造”“多方合作共建”等模式[6]22;郭纓等總結了城市書房的“對外傳播”“便民服務”“書房+大型活動”三種模式[7]。再次,城市書房的布局研究。胡海榮認為應采用網格化嵌入方式科學計算每個城市書房的輻射面[8];花夏等利用GIS空間分析技術對武漢市城市書房的空間布局現狀及其有效服務范圍進行了研究[9]。最后,在城市書房的制約因素分析上,認為當前城市書房建設事業(yè)尚面臨經費緊張[10]、社會知曉度低[11]、管理松散[12]、與讀者需求脫節(jié)[13]等多重問題。
綜上分析,可以說目前對城市書房的多維研究和探討,為城市書房的發(fā)展提供了重要的理論資源和經驗材料。但要注意到既有研究也存在一定的缺憾:一方面,近年來多家城市書房在網絡世界走紅,吸引了大量的關注,而學界尚缺乏對此現象的審視與反思;另一方面,既有研究主要是在實踐基礎上的總結[14],缺少系統(tǒng)性的理論分析。有鑒于此,本研究以廣泛的田野調查為基礎,嘗試引入景觀化這一概念作為理論資源和分析視角對“網紅”城市書房的建造問題展開論述,以期在理論層面彌補既有研究的相關缺憾,并在實踐層面為我國城市書房事業(yè)的良性發(fā)展提供建設性政策建議、為全民閱讀事業(yè)的高質量發(fā)展添智獻力。
“網紅”城市書房作為一個復合詞匯,由“網紅”和城市書房兩部分構成。其中,“網紅”是近年來在互聯網高度發(fā)達的情境下生成的一個新興詞匯,一般有兩種詞性:其一是名詞,指網絡名人;其二是形容詞,形容某事物、現象在網絡世界具有很高的熱度,多與名詞搭配使用。至于城市書房,根據全國首部城市書房地方性法規(guī)《揚州市城市書房條例》的界定,是指“依托各級公共圖書館資源建立的,方便公眾,免費提供閱讀、文獻信息查詢、借閱等相關服務的新型公共文化設施”。關聯來看,所謂“網紅”城市書房即指在互聯網世界具有較高關注度和人氣的新型圖書館館外公共文化空間。例如,沈陽市的時代文倉城市書房、蕪湖市的赤鑄書院城市書房、南通市的濠西書苑城市書房等均屬于所謂“網紅”城市書房的范疇。
景觀最初是一個地理學概念,原指一種被展現出來的可視景色、景象。進入20世紀后,景觀被賦予了非地理學的意涵。其中,法國思想家米歇爾·??略凇兑?guī)訓與懲罰》一書中將公共場所執(zhí)行的酷刑界定為一種公共景觀[15]。20世紀中后期,伴隨著媒介技術的發(fā)展和消費主義的興盛,景觀開始意指一種主體性的,有意識的表演和作秀[16]。在關于景觀的諸多研究中,法國思想家居伊·德波的景觀社會理論具有較大影響力。德波認為,當代資本主義社會已經從生產階段發(fā)展到了一個獨特的景觀階段,在這個階段里,生活的細節(jié)都已經被異化成景觀的形式[17]9。綜合分析,雖然景觀這一概念有著多種不同的解釋,但無論從何種角度來看待景觀,它都與人的視覺存在著極為緊密的聯系[18]。基于此,景觀化可以被理解為利用景觀要素對事物進行綜合統(tǒng)籌設計,以提升其視覺表達效果的過程或結果。
基于前文所言,“網紅”城市書房的景觀化建造邏輯可以理解為相關運營部門通過對城市書房進行視覺效果營造以滿足公眾視覺審美需求的一種現象。具體而言,該邏輯主要表現為以下幾個方面。
首先,建筑造型景觀化。城市書房作為一種人為建造的物體,本身就屬于人文景觀的范疇,與傳統(tǒng)圖書館相比,“網紅”城市書房的建筑往往造型豐富、設計感強,更具視覺沖擊力和景觀價值,常常成為新的城市風景線。例如,紹興市柯橋區(qū)齊賢街道下方橋水街城市書房曾在“2021年長三角及全國部分城市最美公共文化空間大賽”中脫穎而出,榮獲最美公共文化空間獎。該城市書房獲獎的一個重要原因即為其建筑本身的設計水準高超,既得到了專業(yè)建筑師的好評,也獲得了當地人的稱贊。在潮流生活分享平臺“小紅書”上,有用戶評論稱“沒想到齊賢還有這么時尚的建筑”[19]。又如,南通市的濠西書苑城市書房整體建筑采用仿清風格,曾獲得首屆南通市十大景觀建筑稱號[20]。再如,紹興市樹蘭書房寶業(yè)四季園館是一棟橢圓形的獨幢樓,并配有高達10米的半環(huán)玻璃幕墻[21],造型獨具一格。
其次,空間設計景觀化。相較傳統(tǒng)圖書館,“網紅”城市書房的內部空間設計更強調美學意義,注重裝修品質和視覺體驗。其中,溫州市縣前城市書房室內裝飾溫馨寧靜、典雅別致、設計感強,如同街邊充滿文藝氣息的咖啡館[22];沈陽市的時代文倉城市書房以“森系”為主題,一樓為植物迷宮并巧妙設置了“中藥百草園”于其中,被稱為是城市書房中的“顏值擔當”,擁有“森林迷宮里的圖書館”“沈陽最美圖書館”等稱號[23];朝陽市金泰城市書房的一樓與二樓之間是一個大型旋轉樓梯,旋轉樓梯的一側為高且寬闊的圖書墻,該圖書墻從城市書房一樓向上延伸盤旋,好似一座“書山”,給人很強的視覺沖擊感。由于視覺效果突出,該城市書房成為朝陽市首個以文化為載體的攝影創(chuàng)作基地[24]。
最后,與地方景觀的融合化。為提升視覺體驗,“網紅”城市書房還往往注重與公園、運河、風景區(qū)、工業(yè)遺產等地方景觀融合共生。例如,蕪湖市的赤鑄書院城市書房位于蕪湖市的神山公園植物園內,被周圍的綠樹青山環(huán)抱,地理位置得天獨厚,環(huán)境十分幽靜雅致。該城市書房的項目負責人認為,赤鑄書院和蕪湖其他的閱讀場所相比,最大的優(yōu)勢和吸引力在于身處公園,自然環(huán)境無與倫比[25]。又如,揚州市的三灣城市書房位于三灣濕地公園內部,在該城市書房的露臺即可眺望京杭大運河,周圍環(huán)境優(yōu)美通透。再如,桐鄉(xiāng)市伯鴻城市書房(烏鎮(zhèn))位于烏鎮(zhèn)人民公園內,園內綠樹成蔭,環(huán)境清幽,保留了古色古香的白墻黛瓦、木柩窗戶和參天古樹,可視為小鎮(zhèn)綠肺[26]。
景觀化是當前“網紅”城市書房建造邏輯的一個重要特征。本質而言,這種現象是地方政府、社會資本與公眾所持有的多元制度邏輯耦合作用的產物。
城市書房雖然是起源于溫州的地方創(chuàng)新行為,但在全民閱讀事業(yè)的推動下,近年來獲得了中央文化主管部門的認可和《人民日報》、中央電視臺等國家級主流媒體的宣傳報道,因而全國各地政府為推動全民閱讀也紛紛競相模仿。近十年時間內,城市書房在全國大范圍開花結果,甚至演化成為了一種公共文化服務建設領域的競賽活動。在此背景下,如何在城市書房建設的競爭中脫穎而出成為地方行政首長、公共文化管理部門負責官員思考的一個重要問題?;诖?,“求美”“求新”“求異”,打造能夠代表地方形象和政績的標桿性城市書房往往成為地方政府一種重要的行動邏輯。在T市的調研過程中,該市文化管理部門的一位負責人告訴筆者,“上級目前將城市書房作為重要的公共文化服務項目來抓,各市之間也都鉚著勁想做出一些特色來,形成一些社會影響大的亮點成果,讓上級和老百姓都能看得到”。為此,各地積極集中資源在部分城市書房的視覺效果營造方面下功夫,力圖建造能夠引起廣泛關注的“網紅”城市書房。從這個角度看,“網紅”城市書房不僅僅是一種新型公共文化空間,同時也是一種政績景觀,承載著地方政府向上級政府和公眾釋放政績信號的功能,附有地方政府關心重視全民閱讀事業(yè)、勤政盡責等隱喻和象征意義。
城市書房是由政府主導的公共文化服務事業(yè),同時政府也鼓勵社會資本參與到城市書房事業(yè)的建設之中。近年來,社會資本在城市書房建設領域發(fā)揮著愈來愈重要的作用。其中,揚州市的STARRY城市書房、濟南市的泉城書房銀豐玖璽城分館、朝陽市的金泰城市書房、溫州市的夢多多小鎮(zhèn)城市書房等均是社會資本注資的城市書房。社會資本投資城市書房事業(yè)推動了公共文化服務體系的完善,是社會資本承擔社會責任的體現。同時,商業(yè)利益邏輯始終是社會資本的核心行動邏輯,部分“網紅”城市書房的景觀化現象很大程度上正是社會資本秉持的“流量變現”這一核心商業(yè)利益邏輯所形塑的產物。21世紀以來,中國社會正加速進入注意力經濟時代。鑒于傳統(tǒng)的閱讀設施難以有效吸引公眾的關注,社會資本意圖通過視覺效果營造努力將城市書房打造為具有高話題度的“網紅”爆款,以抓取媒體、公眾的注意力。緊跟其后,社會資本進一步嘗試將“網紅”城市書房吸引的流量變現,以獲取商業(yè)利益。例如,濟南市泉城書房銀豐玖璽城分館位于銀豐地產新建的大型社區(qū)銀豐玖璽城內,該書房的建成為出資企業(yè)社會形象的宣傳產生了積極影響,同時也提升了社區(qū)的文化品位,一定程度上吸引了更多市民到此置業(yè)[4]5。又如,朝陽市金泰城市書房同樣由當地的一家房地產開發(fā)公司投資建設。該城市書房視覺效果突出,吸引了大量公眾前來打卡。同時,該城市書房的一樓為房地產公司的營銷中心,借助城市書房的“引流”作用,該地產公司降低了樓盤的營銷成本。
在“網紅”城市書房景觀化建造邏輯的生產實踐中,公眾并非置身事外而是通過一種隱性在場的方式進行了深度參與。這是因為“網紅”城市書房的景觀化建造邏輯很大程度上正是地方政府、社會資本迎合公眾視覺審美的產物。相關研究指出,在美學空前泛化的語境下,大眾的日常生活是被視覺化景觀包圍的[27],人之存在不再由自己真實的需要構成,而是由景觀所指向的展示性目標和異化性的需要堆積而至[17]26。由此,視覺體驗成為公眾評價事物價值的重要標準,“顏值即正義”式的視覺消費邏輯大行其道。這一點在城市書房領域也能得到證實。例如,在社交平臺,公眾往往更熱衷于討論哪家城市書房更漂亮,而非哪家城市書房的圖書更為齊全、環(huán)境更適合閱讀。此外,在各類媒體的報道中,多家城市書房被冠以“最美”稱號,而是否“最美”并非行業(yè)內的標準,很大程度上是以大眾的視覺體驗為評判尺度的。近年來,多家“網紅”城市書房頻頻憑借顏值“出圈”,部分高顏值城市書房尚未營業(yè)就已經在社交平臺爆紅,而通過良好的閱讀服務聞名的城市書房則不可多得。在視覺消費為主導的現代社會,公眾往往不自覺地參與到了追逐景觀的隊伍之中,越是形貌新奇、時尚新鮮的事物越能吸引其注意力。受此影響,不論是地方政府還是社會資本,在建設城市書房過程中均注重引入突破日常美學的設計理念,注重運用特色建筑、精致裝潢、優(yōu)美環(huán)境等營造視覺張力,以增強公眾的視覺體驗、迎合公眾的視覺消費需求。
“網紅”城市書房的景觀化建造邏輯可謂一把“雙刃劍”。一方面,該建造邏輯產生了一定的積極價值,具有其合理性;另一方面,該建造邏輯也存在一定不足,存在潛在的負面效應。
首先,改善公共閱讀環(huán)境。良好的閱讀環(huán)境具有促進閱讀行為、提升閱讀效果的功效,而圖書館等傳統(tǒng)公共閱讀空間的環(huán)境設計往往較為單調、嚴肅,缺少個性化,公眾的體驗一般?;诖耍坝^化成為城市書房營造閱讀環(huán)境、提升閱讀體驗的重要抓手。在推進全民閱讀、打造書香社會進程中,“網紅”城市書房的景觀化建造實踐為公眾營造了良好的閱讀環(huán)境和優(yōu)雅的閱讀氛圍,提升了公眾的閱讀興趣。在筆者對某“網紅”城市書房的走訪過程中,有多位受訪人員表示該城市書房的家具很有設計感、藝術感,裝修風格很有“文藝范腔調”,整體的閱讀環(huán)境讓人有種賞心悅目之感。
其次,吸引社會關注。城市書房作為一種新型公共閱讀空間,目前其社會知曉度仍較低,亟需獲得全社會的廣泛關注。近年來,“網紅”城市書房的景觀化建造策略則使其更容易吸引公眾的注意力,助推其在宣傳推廣方面取得了較大成功。紹興市樹蘭書房寶業(yè)四季園館在剛開業(yè)時期,相關短視頻曾在當地人的微信朋友圈中被廣泛轉發(fā),吸引了大量點贊和留言[28];沈陽市時代文倉城市書房在開業(yè)前就已經獲得廣泛關注,正式營業(yè)后人流量高峰時一天就能超過3000人次[29];蕪湖市赤鑄書院城市書房正式運營后的3個多月的時間,總人流量達到7萬人次[30]。
最后,提升城市形象。“網紅”城市書房的景觀化建造策略對城市形象的提升主要體現為兩大方面:一方面,“網紅”城市書房的建筑具有風格多元、時尚美觀等共性特征,將它們“點綴在城市道路、廣場、社區(qū)等顯著位置,成為城市里最璀璨的燈光、最耀眼的風景”[5];另一方面,“網紅”城市書房的景觀化建造策略提升了城市的精神氣質,彰顯了一座城市的文化品位,增加了城市的文化厚重感和文化競爭力,成為多個城市的文化新名片。例如,沈陽市的時代文倉城市書房建成以來一躍成為該市重要的文化符號和文化地標。有評論認為,時代文倉城市書房的建成使沈陽終于不負眾望,對得起新一線城市應有的樣子了[23]。
首先,建造、運維成本高。“網紅”城市書房景觀化建造邏輯的一個重要代價即是較高的建造和運維成本。近年來,多地為提升城市書房的視覺效果,紛紛從硬件建設方面發(fā)力。部分地方邀請國內外知名設計師進行城市書房的建筑與內部環(huán)境設計工作,支付了較為昂貴的設計費用。同時,為實現預期景觀效果,“網紅”城市書房在內外裝潢的用料方面十分考究,資金投入較大。此外,為維持景觀效果,“網紅”城市書房還需要持續(xù)投入一定資金用于日常運維。在地方財政資金較為緊張、社會資本存在經營風險的情況下,部分“網紅”城市書房的運營存在著一定的不確定性。
其次,擠壓核心功能。建設城市書房的初衷是為公眾提供良好的公共閱讀空間,解決公眾看書難的問題,因此公共閱讀服務應始終是城市書房的核心功能。然而,當前秉持景觀化建造邏輯的“網紅”城市書房卻可能存在過度關注營造個性化的高顏值環(huán)境而忽略閱讀服務這一核心功能建設的問題。其中,筆者在對某“網紅”城市書房的調研過程中發(fā)現,由于該城市書房的人氣較高,吸引了大量前來打卡、參觀的人群,導致其內部環(huán)境嘈雜,并不適合靜心閱讀。此外,該城市書房的“網紅”背景墻上雖然擺滿了書籍,但很多都在高處,很難拿取。通過與該城市書房管理人員的交談得知,高處的書籍均為裝飾性的“假書”,主要是為了方便拍照“打卡”。一位該城市書房的讀者向筆者反映,這家城市書房的書籍分類并不清晰,查找目標書籍較為困難,感覺并沒有切實圍繞閱讀這一核心功能展開,只是為了“網紅”氛圍服務。在對另一家“網紅”城市書房的調研過程中,有受訪對象告訴筆者城市書房可以做成“網紅打卡地”,但目前感覺該城市書房有些過度追求“顏值打卡”,在閱讀服務方面則不夠用心,特別是書籍采選比較隨意,代表本地文化特色的書籍較少,而且工作人員給人的感覺也不專業(yè)。
再次,導致公共閱讀的虛假繁榮。導致公共閱讀的虛假繁榮是“網紅”城市書房景觀化建造邏輯促成的一個意外后果。高顏值是“網紅”城市書房的共性亮點,也是其吸引公眾的一個重要因素。事實上,很大一部分公眾涌入“網紅”城市書房的主要目的是為了感受視覺刺激,整個過程與閱讀的關聯往往較弱。筆者通過走訪調研發(fā)現,部分公眾雖然不喜歡閱讀,沒有意向到城市書房借閱圖書,甚至不了解城市書房的作用,但依然在“朋友圈”或其它網絡平臺的引導下來到“網紅”城市書房體驗環(huán)境和氛圍。這使得部分“網紅”城市書房的人流量雖然較大,但實際上真正靜心閱讀之人較為有限。大量公眾喜歡在“網紅”城市書房拍照,然后上傳至個人的社交媒體進行展示,意圖塑造熱愛閱讀、追求品質生活的個人形象,但此種行為對于閱讀推廣的實質意義如何仍有待考察。2022年4月公布的第十九次全國國民閱讀調查結果顯示,2021年我國人均紙質圖書、電子圖書閱讀量分別為4.76本、3.30本[31]。這個數據雖略高于2020年的4.70本、3.29本,但全民閱讀的整體水平并沒有實質性突破,特別是與主要發(fā)達國家每年人均閱讀20本相比仍有很大差距。因此,在“網紅”城市書房熙熙攘攘的同時,我國社會性的閱讀貧乏問題尚未有實質性改觀。從這個角度講,秉持景觀化建造邏輯的“網紅”城市書房雖然有較高的人氣,但并未有效帶動全民閱讀,甚或說營造了一種全民閱讀的虛假繁榮。
最后,可持續(xù)性吸引力較弱。當前我國城市書房事業(yè)尚處于起步和探索階段,與讀者之間尚未建立有效的情感關聯,用戶的使用黏性仍較低。在景觀化邏輯的指導下,顏值是“網紅”城市書房吸引公眾的核心要義,加之缺少核心的服務內容作為支撐,使得“網紅”城市書房遭遇的另一大困境是容易催生公眾的審美疲勞,難以形成持續(xù)性的吸引力。如前文所述,部分公眾進入“網紅”城市書房的主要目的是打卡拍照,這部分人群往往在體驗過新鮮感之后即很少再次前來。這使得部分“網紅”城市書房在經歷了初營業(yè)階段的喧囂和熱鬧之后客流量驟降。筆者曾對山東省內的一家“網紅”城市書房進行了兩次調研。初次調研的時間為該城市書房正式營業(yè)的一個月內,彼時來此打卡、讀書的人絡繹不絕。時隔半年之后,當筆者再次來到該城市書房調研時發(fā)現其熱度已有明顯衰減。
景觀化的建造邏輯塑造了“網紅”城市書房的“外在美”。為推動“網紅”城市書房的高質量發(fā)展,更需要重點建構其“內在美”,從而使“網紅”城市書房走出“顏值出圈”的怪圈,真正做到內外兼修、秀外慧中。
景觀化的建造邏輯使“網紅”城市書房帶給了公眾新奇的視覺體驗,也為自身帶來了可觀的流量。“網紅”城市書房不應僅僅滿足于做打卡勝地,更應積極利用自身社會關注度高、影響力大的優(yōu)勢,將流量基礎轉化為閱讀推廣的實際效果,引導公眾積極參與到全民閱讀事業(yè)之中。同時,近年來我國新媒體事業(yè)蓬勃發(fā)展,改變了傳統(tǒng)的信息傳播方式,為信息傳播營造了一個更為自由開放、多元平等、多向交互的網絡空間。為此,“網紅”城市書房可以利用“微信”“微博”“抖音”“嗶哩嗶哩”等新媒體平臺進一步提升影響力,并利用文章推送、視頻講解、互動小游戲等多種形式向公眾科普城市書房的功能定位、運作模式、社會價值,解釋好如何使用城市書房這一新型公共閱讀空間,提升城市書房的社會知曉度、認同度和美譽度,帶動全社會形成到城市書房多讀書、讀好書的優(yōu)良風氣。
公共閱讀服務水平高低是決定“網紅”城市書房是否具有“內在美”的關鍵因素。針對公共閱讀服務這一核心功能受到擠壓問題,“網紅”城市書房可以重點做好以下工作:一是注重精選書目,提供適合當地公眾需求的圖書資源,并定期更新書目,滿足公眾日益增長的閱讀需求;二是在書籍的排列方面,應將景觀營造導向的書籍排列邏輯轉向便利閱讀導向的排列邏輯,回歸到服務讀者閱讀的本源上來;三是可以針對不同年齡段、文化水平的人群策劃多樣的閱讀推廣活動,形成包括讀書會、閱讀競賽、藝術沙龍、名家講座等在內的系統(tǒng)性閱讀推廣體系,通過豐富的閱讀推廣活動留住讀者,增強讀者的使用黏性,塑造自身可持續(xù)性的吸引力。
文旅融合時代,城市書房既是新型公共文化空間,也是人文景觀。部分“網紅”城市書房人流高峰時更是游人如織,由此產生了前文所言的游客觀賞噪音影響讀者閱讀體驗等問題。對此,“網紅”城市書房可以通過空間區(qū)隔和時間區(qū)隔等思路將其景觀功能和閱讀服務功能進行適當區(qū)隔,減少兩者間的沖突。其中,在空間區(qū)隔方面,“網紅”城市書房可以通過適當的改造進行游覽和閱讀的功能分區(qū)。例如,可以借鑒埃及亞歷山大圖書館的相關經驗。該圖書館雖旅游參觀者如云,但圖書館為此專門在超大多層的空間中設立了一個由玻璃圍幕組成的高位觀景臺[32]。如此既方便了游客的觀賞,也減少了旅游活動對讀者閱讀體驗的干擾。在時間區(qū)隔方面,“網紅”城市書房可以選擇特定的時間段作為專門的游覽時間,以減少對閱讀功能的影響。例如,都柏林的愛爾蘭國家圖書館每周六下午在館內提供有關當地歷史遺跡的參觀,其中就包括對閱覽室的參觀[33]。
視覺體驗是城市書房用戶使用體驗的組成部分,但遠非全部。除上述措施外,“網紅”城市書房還需通過以下三個方式提升用戶的綜合體驗。一是提升人員服務水平。針對當前部分“網紅”城市書房暴露出來的外在光鮮亮麗而服務人員專業(yè)水平低、主動服務意識弱等問題,相關管理部門可以通過專項培訓、交流學習等方式提升工作人員的服務水平。二是增強讀者主人翁意識。近年來,部分城市書房吸收讀者作為志愿服務力量,形成了“我們的城市書房”的理念,產生了積極效果,值得進一步推廣。例如,溫州市南塘區(qū)城市書房即由社區(qū)媽媽團和中學生志愿者共同參與書房的日常維護與管理[34]。三是增進人文關懷。增進對用戶的人文關懷是“網紅”城市書房塑造與用戶間情感關聯的重要舉措。對此,可以通過配備殘疾人專用設施、老年人閱讀輔助設備等方式對城市書房進行適殘化、適老化改造,打造有溫度的城市書房。
景觀化是當前“網紅”城市書房的建造實踐展現出的一個典型邏輯。該邏輯產生了改善公共閱讀環(huán)境、吸引社會關注、提升城市形象等積極價值,同時也具有建造、運維成本高,擠壓核心功能,導致公共閱讀領域的虛假繁榮,可持續(xù)性吸引力弱等諸多限度。因此,“網紅”城市書房不能滿足于僅在顏值方面做文章,更需要通過多種舉措積極建構自身的“內在美”,形成持久性魅力。需要指出的是,城市書房的建設實踐具有多面向性,本文僅是就我國城市書房建設事業(yè)的一個側面進行的觀察、描繪與思考。城市書房作為一種新型公共文化空間,其在實踐領域尚處于發(fā)展階段,在學術研究領域也尚未形成系統(tǒng)性成果體系。這需要學界同仁給予更多、更有深度的學術關懷,在完善理論研究的同時為城市書房事業(yè)的有效推進提供智力支持和理論指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