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海濤
小山村的人家,層次錯落地散落在山間,一戶不挨著一戶,不規(guī)則石頭鋪蓋的小路,又通向很規(guī)整的多條巷子。
同村的小姑娘山杏眼睛很大,跑起路來,小辮子一甩一甩的很有意思,遺憾的是她甜甜一笑時,會露出缺失的兩顆門牙,她總穿著那件粉紅色花襖,背著筐在山邊的杏林邊采野菜。戲弄玩耍間,孩子們笑唱童謠:“小花狗,沒門牙,找牙趴地遍地爬?!蔽乙苍谄渲小5任疑闲W,杏兒已高我一班,長成水靈靈的小姑娘。不知為什么,我見到她時有些羞澀。
那天酷熱,我和往常一樣匆忙跳入池塘,誰料水漲了,山區(qū)孩子水性不強,我在水里苦苦掙扎,邊上的同伴高呼救命。只見一根長長的樹枝伸向我雙手拍打的水面,我抓住樹枝,被拉到淺處。我雙手捂住臉,抹去水睜眼一看,光腚的我面前站著杏兒。我羞愧地用雙手捂住襠下,杏兒快速地扭頭,面帶羞澀地離開了。周圍的孩子哄堂大笑,我無地自容地離開了現(xiàn)場。此事在我心里是人生的一大丑事。
我淘氣,總做異想天開的傻事。在我家巷子不遠的北口拐角處,有一個杏子園。說是“園”,其實也沒有多大,只是一處用藤荊條綁圍著的較大的院落罷了。我深深地記著樹上掛滿了小杏兒。它們藏于葉子背面,或擠于多個葉子中間。杏葉綠綠的,杏子青青的,一眼望去,不仔細辨認,幾乎認不出杏子。在籬笆墻外,一個小女孩一站就是半晌,那就是山杏。她眼巴巴地瞅著那幾棵大杏樹,就那么看著。
我在樹下抬頭出神地望著青青的葉子和小杏子,還沒有明白怎么回事,就被杏兒舉著棍子給攆了出來。后來有一天,杏兒她爸終于仁慈地讓杏兒從樹上摘了一捧杏子送給了我,我望著手里的青杏,沒有吃就感到酸澀。當真吃一口,硬邦邦且酸楚,嘴里感到麻木。
我心想,杏兒你等著,我長大了娶你當老婆,看我怎么收拾你。
那時我很小,還沒有上學,剛有些模糊不清的記憶。那個杏子園是我啟蒙老師家的,杏兒就是我老師的女兒。當然,他那時還不是我的老師。這兒時難忘的一幕,一直鐫刻在我心間,每每想起來,恍然又回到那美好的童年。到了上學,啟蒙老師只教了我半年就搬走了,但那片杏林仍在,只是換了主人,那幾棵杏樹也換成了優(yōu)質(zhì)的杏種,又大又圓又甜,只是沒有了童年的杏兒。
光陰漸漸地淡化了記憶。
一次,我在城里醫(yī)院看病,主任醫(yī)生穿著白大褂,戴著又方又大的口罩,眉眼間看著挺漂亮。她溫和地詢問我的病情,我說胃不舒服,她問什么感覺,我說經(jīng)常反酸水,像酸杏一樣,帶著澀味兒。
她抬頭望了我一眼:“是不是小時候沒有吃夠,腸胃還記得味道?”
我一愣,女醫(yī)生怎么說這樣的話?但我沒有敢多問,怯怯地等著開藥。突然,女醫(yī)生話鋒一轉(zhuǎn),叫我的乳名,還讓我要多鍛煉,加強胃部運動。我沒有敢認她,只用“是,是”來回答。
開完藥,我要走的時候,她突然站起來送我:“你多注意點身體,你已經(jīng)不是那時淘氣的年齡了?!蔽疫@才發(fā)現(xiàn)她是杏兒,是我夢里常夢到的杏兒。她摘下口罩與我握手分別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她比原來不知漂亮了多少倍,且眉眼帶著親切,我一時激動得說不出一句話。
我離開診室,感到有無盡的話想說。走到大門口了,我突然掉頭急促地沖進診室,一名患者不耐煩地說:“你等會兒,我這正看病啊?!蔽一琶φf:“不好意思,我和醫(yī)生要個電話?!?/p>
扭頭看見杏兒,我壓低聲音說:“杏兒,把你的手機號給我行嗎?”
杏兒笑著說:“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