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山下的屋頂像一只只泥腳掌

如果有螞蟻背著背簍去南山割苜蓿草

還是早了點

因為苜蓿草還伏在地皮

太陽的手正一日日拔苗助長

那背簍里是一個嬰孩，比螞蟻小

比站在東山看山的人的眼睛大

俯視一座山坳間的村莊

你分辨著阡陌，巷子，門樓和石橋

流水旁的小孩，今日不去學校

一只螞蟻上山，又會下山

搬運食物的勞作

可與古人比，可與今人比

而修補心臟孔隙的勞作，用

一支畫筆就可完成

遞給你，哎，螞蟻

2

紅樺樹自己點燃了火焰

陽光下的新綠，竄動于枝條

樹冠挨在一起，聚集性燃燒

于持久的熾熱中才能茁壯生成

像一種命運

一棵棵哥白尼的命運

播撒在荒野，在退耕還林二十年后的山上

他放棄了搶救出一頁頁紅彤彤的書卷

下山途中，他忘記了上山時的想法

忘記了數(shù)一下它們有多少棵勇士

組成這個敢于犧牲的群體

3

傳說中的枷鎖一經(jīng)打開，故事中

分離的男女

會幸福地重聚。在前往

胭脂峽的途中，太陽雨奔跑著，

無邊的綠，無極限

山的褶皺，卷舒的云，翻滾的河水

包裹在綠色里的小小村落

像巨手翻曬的一件古物，黃泥小屋

在陽光里金子般耀眼

出沒于小路的婦人，牽著她幼小的孩童

延續(xù)著古舊的紀年

4

從暮晚的曠野回來

我脫下鞋子

取出一枚嵌入鞋掌的石子

將它順手扔進花園的草叢里

感謝它陪我走過了黃昏

它也該歇一歇

順便與草叢里的精靈們打聲招呼

說一說五月山路上的見聞

5

自美高山的半山腰看涇河東去

它一定預卜了寸步難行的前程

抱著必死的決絕才殺出了重圍

我決定中途下山

放棄對高山之巔的攀援

山下萬家燈火，多么適宜我迷途知返

6

他爬上庭院的西廂房，黃色

短袖衫在屋瓦間來回移動

像風刮來的一小塊油菜地

烏云凝結成疙瘩，風使勁擰它

暴雨就在東山，楊樹林上空盤旋

站在院子的妻，仰頭

給他指點漏雨的方位，向南的一角

殊不知

一群蜜蜂，悄悄靠近了這塊油菜花

嗡嗡作響，在暴雨襲來的前夕

女人，雨，蜂群，爭奪著屋頂上的男人

7

像一個守護山林的人，你只需要

用詞語的根須和樹冠

將它們的過去和現(xiàn)在，聯(lián)結于龐大

隴山的某一處

山谷，絕巘，澗溪，山陰的密蔽

山陽的草甸

會自然呈現(xiàn)。如果你冒險的遠足

進行了一半

請你在歇腳時，回答華山松遇到的病害

難題

8

沒有人會稱量，無垠的高山草甸

在秋末，成熟多少噸

野花種子。當然

首先是沒有人會去收集，悉數(shù)

落入了風的口囊，而留在

大雪山周圍的種子家族

以來年春天的記憶，復原它們

植物的傳統(tǒng)節(jié)日

如果你在五月受到邀約

請你別忘了捎信給我

我已打理好行裝，和你一同前往

9

沉默于涇源的山水之間，看著

安置得穩(wěn)穩(wěn)當當?shù)纳皆?/p>

蜿蜒曲折，一路東向的眾多河流

大地上生生世世的人

油然而心生暖意，感念獲得與幸福

進入五月，日日的轟雷滾過天際

在青山白雨中，驚心而惶恐

那年，去年，今年，明年

時間模糊為一團云霧，一陣心悸

無名鳥尖厲的叫聲

我試著和解，彌合，融入一道山谷，一

片天光

對我的眷顧

10

腳下鞋掌的細碎縫粘著紅黏土

綠色的衣服，掛著破洞

你哼唱著－句山曲兒，經(jīng)過

平日熟悉的店鋪，街道，路燈

像凱旋的勇士

其實，當你從美高山上下來

就變成了一個兩手空空，一身輕松的人

這樣多好?。?/p>

做一個輕松的人多么不易

【作者簡介】雪舟，寧夏涇源縣人，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著有詩集《雪舟詩選》《秋日來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