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楷強
日喀則斷章
到日喀則去,我的血液里泊著遠行的船。
我曾遇到的朋友,就是從那兒來的,那個闊別已久的陌生人,握著空酒瓶,裝下高原上深藍的春天。
愛人已經走了,信箱里空落落,我開始細數(shù)每一根發(fā)梢,望眼欲穿。
夜里,我夢到一列北上的火車,從南方的黎明出發(fā),開向一個傳說。
一些平民的靈魂,從薩迦寺而來,沐浴,開齋,把轉經筒傳給未亡的人。
他們在喇嘛的誦經聲里,得到解脫。
我和禿鷲都在追逐這人間的盛宴,被露水沾濕的清晨,饑餓與無知一起抵達。
那是一段五彩的路,我看到人們在與親友告別,與天空告別!在南方
夜幕下,一場鄉(xiāng)戲即將止息,人群散去,森林在水波的戰(zhàn)栗中消失。
月色早已流遍整個村莊,屋檐沉寂,覆蓋了重疊的花影。
心底隱居的故人,聞著落寞不期而來。
今夜的天空沒有繁星,只有遠去的行人和鳥群,落葉,就是這滿地月光遺失的嘴唇,一遍遍地親吻著他們的名字。
那些還殘留的燈火,穿過瓦縫,點燃了我內心深處一片蠻荒之地。
在這里,有人曾親眼看見過河流誕生的過程,像成年以后,從夢境中抵達另一個夢境。
在長路的盡頭,人們稱其為神明的昭示,抑或是掌握了生命本源的某些物質。
它們都曾賦予我特殊的權力,讓我為花和心愛的女子,起一個動人的名字。
這樣的夜色,很容易讓人放下沉重的行囊,也放下年少時一個只身遠行的夢。
我聽見空蕩的信箋里住著一匹枯瘦的白馬,晝夜長鳴,卻耐不住千里夢鄉(xiāng)空無一人。
山城記
只是一眼,便深陷在這夜色中了。
我幻想著把自己變成一條魚,潛入浩蕩的長江和嘉陵江,銜起一支竹笛,去將巴山尋找。
或可搭上漁人單薄的筏子,深入江腹,窺探洶涌的波濤。也或可沉入江底,親吻沉睡的礁石。
一盞漁火,把塵封的綜卷就此打開。
這里曾屹立著威嚴的城邦,在滔滔江聲中,與漫長的黑夜對峙。
早已北上的人群與騾馬,再一次把歷史的輪廓放大。
遠去的嘶嗚聲,穿過了群山,與長空碰撞,濺出漫天的星斗。
我看到,棒棒們在夜色中收工,拖著沉重的軀體,消失在人群里。
一支竹杠挽著棕繩,搖晃著這座城市所有飽滿的疼痛。
羅漢寺的鐘聲又響起了,隱約著,為這座城市畫上一個柔美的符號。黃昏謠
就這樣,黃昏停在鳥群里,點燃幾片墜落的羽毛。
晚歸的人,哼著歌謠,影子被湮沒在林間小道上。
誰會遇見她呢!一條清淺河流,順著籬笆蜿蜒入夢,夢中的白馬,追逐著落日,像一次漫長的修行。
我從沒見過比這更愉快的事,黃昏在天邊,啞默的銅色,映照著萬物歸于寂寥。
這是何其幸福的一天,谷粒飽滿,野薔薇開成你的樣子。
我內心深處的孤島,讓我背靠著黃昏和虛無,寫下命運一般的詩行。
在流星隕落之前,它們將與這落日一起,被燒成燦爛的紅色。
可惜我不能追逐天地遼闊,我只能借著植物之名,來填補對這世上所有困惑的認知。
它們曾不止一次占據我,試圖讓我,在這曠野里縱身一躍。
(選自《揚子江詩刊》2022年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