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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痘疹”考辨*

      2023-05-11 19:48:49王明強
      中國中醫(yī)急癥 2023年11期
      關鍵詞:痘疹天花麻疹

      李 玉 王明強

      (南京中醫(yī)藥大學,江蘇 南京 210023)

      【關鍵字】 痘疹 痘 疹 天花

      痘疹,作為中醫(yī)疾病名多見于傳世醫(yī)籍中。2020年國家衛(wèi)生健康委員會與國家中醫(yī)藥管理局聯(lián)合發(fā)布的《中醫(yī)臨床診療術語第1部分:疾病(修訂版)》中將痘疹作為天花的別稱,臨床表現(xiàn)為寒戰(zhàn)、高熱,皮膚成批次出現(xiàn)斑疹、丘疹、皰疹、膿皰,最后結痂、脫痂,遺留痘疤,歷經(jīng)發(fā)熱、見點、起脹、灌漿、收靨和結痂6個階段[1]。但在對痘疹進行文獻梳理時可以發(fā)現(xiàn),歷代醫(yī)家對于“痘疹”的認識并非完全一致,將痘疹作為天花的別稱容易造成醫(yī)學術語的混淆,宜予以澄清。故今對痘疹的內涵衍變進行梳理,以期對中醫(yī)文獻的研究與臨床實踐有所裨益。

      1 “痘疹”一詞的出現(xiàn)

      “痘”,《說文解字》中并未收錄此字,說明東漢時期無痘之病名。“痘”成為病名始于與之密切相關的“豆”。據(jù)目前所見文獻,“豆”作為病癥描述最早出現(xiàn)于隋代巢元方《諸病源候論》所載的“豌豆瘡”“其瘡形如豌豆,故以名焉”[2]。唐代多延續(xù)隋代以“豆”作為瘡之癥狀描述。后世醫(yī)籍文獻中逐漸以“痘”代替“豆”,成為痘瘡之病名,《字彙》對“痘”的解釋即為痘瘡?!罢睢痹凇墩f文解字》中收錄于“胗”后,“胗,唇瘍也……疹,籀文胗,從疒”[3]。同一時代的《釋名》釋“疹”云“疹,診也,有結氣可得診見也”[4]。又可作為“疢”的俗字意指疾病,如《素問·奇病論》“無損不足益有余,以成其疹”[5]??梢娖湓缙诤x頗為復雜,所指不一,后漸專指皮膚上起小顆粒的皮膚病?!队衿贰罢睿糖?,癮疹皮外小起也”[6]。明代崇禎末年國子監(jiān)生張自烈所撰《正字通》更是予以明辨,其云“章引切,音軫,膚創(chuàng)癮疹如麻粟也,其類不一。舊注唇瘍,非。又疢疹義別,舊注丑慎切,嗔去聲,與疢同,亦非。又俗呼痘瘡曰疹,《同文備考》‘疹,瘡疹,肉部胗乃痘瘡也’,按痘疹亦瘡類,安見胗獨為痘瘡,疹獨為瘡疹,《備考》說泥”[7]。

      痘、疹二字合稱首見于北宋淳化三年(992年)成書的《太平圣惠方》,為“胗豆”,是“胗豆瘡子”的省文“夫嬰孩患胗豆瘡子者……凡絕乳嬰孩,生于胗豆”[8]?!半佣埂睘榧氹优c豆瘡的合稱,“腑熱生于細胗,臟熱生于豆瘡”[8]。南宋劉昉等輯撰、成書于紹興二十年(1150 年)的《幼幼新書》卷十八引《疹痘論》,對疹痘的認識延續(xù)《太平圣惠方》,其云“夫疹痘瘡者,因熱積臟腑,蒸郁毒氣而生。若腑間伏熱,則生細疹、赤瘡,俗呼為麻子是也。若臟間伏熱,則生痘瘡,形如豌豆者是也”[9]。

      “痘疹”作為病名正式出現(xiàn)見于聞人規(guī)所撰、南宋端平二年(1235 年)成書的《聞人氏痘疹論》。聞人規(guī)以“痘疹”為名,書中所論疾病包括瘡痘、膚疹、傷寒熱毒發(fā)皰瘡、冬溫發(fā)斑溫毒發(fā)斑、鬼瘡子等。聞人規(guī)繼承《太平圣惠方》中“腑熱生于細胗,臟熱生于豆瘡”的說法,認為“臟腑不同,表里有異,膚疹、瘡痘分別淺深,六腑屬陽,有熱則易出,是以作膚疹……五臟屬陰,有熱則難出,其為瘡痘……大抵暴熱而便出者必膚疹,久熱而難出者必是正瘡痘,膚疹非正瘡痘也”[10],可見其“痘疹”一詞是瘡痘、膚疹的合稱,瘡痘、膚疹雖同為因內熱引起的皮膚病,但臟腑、表里、淺深不同。聞人氏所論述的瘡痘與錢乙所論的“瘡疹候”關系密切。聞人規(guī)繼承錢乙將瘡疹以五臟辨證的學術思想,認為“四臟之瘡名狀不同,肝為水皰,以肝之液為淚,淚出如水,其色微青而?。环螢槟摪?,以肺之液為涕,涕如膿,其色微白而大;心主血,其瘡為斑,色赤而??;脾主裹血,其瘡為疹,色黃而淺;惟腎不受穢濁,不發(fā)見耳”[10],五臟所發(fā),其瘡不一。聞人規(guī)所言“痘疹”,是總結醫(yī)家臨床經(jīng)驗,對《太平圣惠方》“胗豆”的拓展。與《聞人氏痘疹論》同時代,陳文中的《小兒痘疹方論》中痘疹包括痘瘡與疹子,以痘瘡為主,疹子作簡略論述,其內涵與聞人規(guī)相類。可見,“痘疹”一詞在其產(chǎn)生之時其內涵即為“痘”“疹”疾病的類集,但至南宋已有醫(yī)家用以專指痘瘡。

      2 醫(yī)家對“痘疹”內涵的不同認識

      2.1 “痘疹”為“痘”“疹”疾病類集為醫(yī)家主流認識 隨著痘疹疾病的增多,醫(yī)家們不斷積累實踐經(jīng)驗,對痘疹疾病的認識不斷加深,對痘疹疾病的辨析也逐漸增多,清政府更是于順治年間在太醫(yī)院專設“痘疹??啤薄?贾畾v代醫(yī)籍文獻,醫(yī)家對“痘疹”的主流認識是延承《太平圣惠方》、聞人規(guī)《聞人氏痘疹論》,將痘疹分成痘與疹。明末張介賓《景岳全書》謨集與烈集中列痘疹詮,其下分述麻疹與痘瘡,認為“痘之與疹,原非一種”[11],并將痘疹予以細分,“痘疹之屬有四種:曰痘,曰疹,曰麻,曰斑也。痘則陸續(xù)漸出,自小而大,或稀或密,部位顆粒有辨也;疹則一齊發(fā)出,大者如蘇子,次者如芥子,小者如蠶子,而成粒成片者是也;麻則最細而碎,如蚊跡模糊者是也;斑則無粒,惟成片紅紫,如云如錦者是也。大都疹與麻斑同類,即發(fā)斑傷寒之屬,而痘則本非其類也”[11]。對于痘與疹,張景岳予以明辨“疹者,痘之末疾,惟二經(jīng)受證,脾與肺也,內應于手足太陰,外合于皮毛肌肉,是皆天地間沴戾不正之氣,故曰疹也。然其名目有異,在蘇松曰沙子,在浙江曰瘄子,在江右湖廣曰麻,在山陜曰膚瘡、曰糠瘡、曰赤瘡,在北直曰疹子。名雖不同,其證則一。但疹在痘前者,痘后必復疹,惟痘后出疹者,方為結局”[11]。清代由于痘疫高發(fā),尤其是對皇室的威脅,醫(yī)家對痘疹關注尤甚,多亦是痘、疹分述。陳堯道編撰《痘科辨證》與《疹科辨證》,于清康熙二十二年(1683 年)將二書合刊。宋麟祥撰寫的《痘疹正宗》(1695年)中分述痘證與疹證。馮兆張撰寫初刊于康熙六十一年(1722年)的《馮氏錦囊秘錄》中有《痘疹全集》15卷,列有痘門、麻疹門,其中詳細論述痘,并將痘的各個發(fā)展階段各分列一門。清朝太醫(yī)吳謙編撰的《醫(yī)宗金鑒》(1742年)中《痘疹心法要訣》將痘疹分為痘與疹,痘或單稱痘,或稱為痘瘡,并列疹門予以專述。清代曹光熙編撰的《痘疹真?zhèn)鳌罚?814)中著重論述痘的病因病機、發(fā)病過程及愈后等,而略述疹。

      醫(yī)家將痘與疹分述,又分別對痘、疹各為何種疾病進一步辨析。據(jù)醫(yī)籍所載,醫(yī)家多認為痘、痘瘡即為天花,對于“疹”則認為“疹非一類”。張景岳認為麻疹只是疹之一種,《景岳全書》言“痘之外有疹,疹子外又有麻疹。麻疹者,亦疹之類,即斑疹也”[11]。《醫(yī)宗金鑒·痘疹心法要訣》中列疹門論述疹,認為“疹非一類,有騷疹、癮疹、濕疹……惟麻疹為正疹”[12]。

      2.2 個別醫(yī)家認為“痘疹”僅指痘瘡 在痘疹分為痘與疹的主流趨勢下,亦有不同論述,一些醫(yī)家認為痘疹單指痘瘡。元代危亦林《世醫(yī)得效方》將瘡疹、麻疹、痘疹分述并提,載“瘡疹一證,乃表虛里實,其根于臟腑,所患重。麻疹表實里虛,其根于皮膚,所患輕,不治亦自愈。至若痘疹,多因時令不正,氣候傳染,加之外感風寒,內積邪熱而得,大抵與傷寒相類”[13]。其中對痘疹癥狀的描述“發(fā)熱煩躁,瞼赤唇紅,身痛頭疼,耳、鼻、腳梢、手中指俱冷,噴嚏呵欠,喘漱痰涎,或乍寒乍熱”[13],與聞人規(guī)描述瘡痘的癥狀“瘡痘發(fā)作之時,悉見其證,呵欠煩悶者肝也;乍涼乍熱、手足冷、多睡者脾也;發(fā)驚悸者心也;面赤痰嗽打嚏者肺也;惟腎無候”[10]一致,據(jù)此看來,危亦林所言之痘疹相對于聞人規(guī)所言之痘疹,內涵有所縮小,僅為聞人規(guī)所論之瘡痘。明代醫(yī)家李梴《醫(yī)學入門》中釋“痘疹”“麻疹”云“痘多夾疹同出,麻亦多夾疹同出,故曰痘疹、麻疹”[14]。但李梴所言之痘疹僅出現(xiàn)于痘篇,特指痘瘡。

      造成此種認知或有兩種原因:一是考之古代文獻,在論述痘疹時,論述痘的篇幅遠遠超過疹,疹篇多附于痘篇后,造成重痘不重疹的現(xiàn)象。如張景岳言“第古人重痘而忽疹,多不詳及,使后人無所宗法”[11]。二是由于“痘”“疹”在臨床表現(xiàn)上多相互夾雜。如李梴言“痘多夾疹同出”[14]。張景岳言“疹者,痘之末疾……疹在痘前者,痘后必復疹,惟痘后出疹者,方為結局”[11]。此兩種原因造成個別醫(yī)家以痘疹之名單指痘瘡,導致概念的混淆。

      2.3 “痘疹”與天花 古今學者多認為痘、痘瘡即為天花,并進行考證。明代孫一奎曾考證“痘”,認為痘即古時之虜瘡?!冻嗨椤ざ徽钚囊分性啤坝嗫贾恢疄樽C,上古軒轅、秦越人、淳于公輩,皆未之論列也,自東漢建武中,南陽征虜染流中國,時謂之虜瘡”[15]。現(xiàn)代學者馬伯英認為虜瘡是天花的最早稱謂,至魏晉南北朝時又被稱為“皰瘡”“豌豆瘡”,北宋開始以“痘瘡”為名[16]。據(jù)黃穎考證,明代天花的名稱為痘瘡、痘證,清代出現(xiàn)天花這一俗名[17]。

      由于部分醫(yī)家認為痘瘡即痘疹,從而認為天花即痘疹。如《醫(yī)林改錯》“論痘非胎毒”篇中開篇言痘疹,而其文中所論僅為痘、痘瘡,文中又稱痘為天花,“色紅似花,故名天花;形圓如豆,故名曰痘”[18],可見王清任認為痘疹僅為痘瘡,而痘瘡亦名為天花,從而認為痘疹即指天花。由此可推,痘疹為天花這一認知,其根源在于少數(shù)醫(yī)家以痘疹之名單指痘瘡。

      3 結 語

      從以上對痘疹內涵衍變的梳理可見,“痘疹”一詞在其產(chǎn)生之時其內涵即為“痘”“疹”疾病的類集,后世醫(yī)家亦多延承此說?;蛞蜥t(yī)家們在論述痘疹時重痘不重疹,且痘與疹臨床癥狀多相互夾雜,后世亦有個別醫(yī)家認為痘疹單指痘瘡者。經(jīng)學者考證,古之痘、痘瘡即為天花。因此,亦有以“痘疹”指天花者?,F(xiàn)代病名規(guī)范化之后,痘疹這一病名逐漸被細化而不再使用。古代“痘疹”的主流認知為“痘”“疹”疾病的類集,用以指代天花,容易造成概念的混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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