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鎮(zhèn)河
初夏時節(jié),陽光燦爛,正是花開的季節(jié),空氣中彌漫著令人陶醉的香氣。在千嬌百媚的群芳中,有一種毫不驚艷的花草自然樸素、清新雅致,它就是萱草,又名忘憂草。
張潮在《幽夢影》中寫道:“當(dāng)為花中之萱草,毋為鳥中之杜鵑?!?/p>
杜鵑,又名子規(guī)鳥,相傳是蜀帝杜宇的冤魂所化,鳴聲凄切,勸人還鄉(xiāng),因而又名“思?xì)w”“催歸”。而萱草呢?《說文》中稱之為“忘憂草”,《本草綱目》中叫它“療愁”,據(jù)說人服食萱草可以忘憂?;档摹娥B(yǎng)生論》中也說道:“合歡蠲忿,萱草忘憂,愚智所共知也?!?/p>
因?yàn)檩娌莸幕ǘ淅锖形⒍镜那锼蓧A,服食之后讓人感覺忘記憂愁,應(yīng)該是一種中毒或者成癮的反應(yīng)。但古人哪里管這許多,萱草在他們看來,就是能讓人忘卻塵世煩憂的神花。
春秋時代,衛(wèi)國一位充當(dāng)前鋒的士兵戰(zhàn)死沙場,他的妻子聽到死訊,傷心地吟詠一首詩,這就是《詩經(jīng)·衛(wèi)風(fēng)·伯兮》。詩的最后四句說:“焉得諼草,言樹之背?愿言思伯,使我心痗”。諼,是忘記的意思。詩歌的意思——哪里能找到忘憂的草啊,好讓我種在北堂的階下?一想起我的愛人啊,心如刀割繩絞一樣的悲痛?。?/p>
三國曹魏時期思想家嵇康在《養(yǎng)生論》中說,萱草是會令人心情越來越好的。擁有好心情,是天下母親對孩子最基本的祝愿了。相傳陳勝幼時家境貧寒,身患疾病,全身浮腫,常常乞食度日,幸得一位好心的老媽媽贈送萱草,教他煮食。陳勝食用一段時間后,慢慢忘記憂愁,身體痊愈,并逐漸強(qiáng)壯起來。他和吳廣組織農(nóng)民樹幟起義,成為歷史上有名的農(nóng)民領(lǐng)袖。
歷史傳說,女人懷孕時在胸前插上一枝萱草就會生育男孩,所以,又把萱草叫做“宜男”。唐玄宗時,興慶宮中栽種很多萱草,有人作詩譏諷道:“清宣到處碧祭霎,興慶宮前色倍含;借問皇家何種此?太平天子要宜男?!爆F(xiàn)在看來,這說法未免太可笑。在過去的封建社會,曾有多少婦女在這花兒寄托希望和夢想!看來說萱草可以忘憂,大概因?yàn)樗恰耙四小辈葸@個動聽美妙、誘惑憧憬的稱呼吧!那個時候,有什么比生不出兒子更讓女人憂愁和煩惱的事情呢?
萱草還有“母萱”之說?!队讓W(xué)瓊林》中說:“父母俱在,稱為椿萱開茂;子孫發(fā)達(dá),謂之蘭桂騰芳?!比绻f康乃馨是西方的母親花,萱草應(yīng)當(dāng)是中國的母親花了。古時當(dāng)游子要離家遠(yuǎn)行時,就會先在北堂種一些萱草,希望母親因?yàn)檎疹欇娌荻鴾p輕對孩子的思念,忘卻煩憂。后來,母親住的屋子就被稱為“萱堂”,以萱草代表母愛。
人們非常熟悉的唐代詩人孟郊的《游子吟》“慈母手中線,游子身上衣。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边@首詩中的小草就是指做為慈母與游子情感寄托的、母子連心的萱草!這世上許多人的感情,會因?yàn)殡x別而中斷,只有母親對孩子,像風(fēng)箏和線的關(guān)系。無論孩子飛得多高多遠(yuǎn),那一根連心的線,都在母親的心里。
誰的腦海里不曾有過這么平常卻又可以凝固成永恒的場景呢。母親在燈下縫補(bǔ),那份專注深情里的關(guān)愛,就是孩子一生最溫暖的光芒。
游子欲行,做母親的又能為孩子準(zhǔn)備些什么呢?烙兩張餅,再整理一下孩子臨行的包裹。要不就在兒子的冬衣上再加上兩針細(xì)細(xì)的針腳??傊粋€母親一定要忙碌些什么,她的心才得安定,她內(nèi)心深處無以言表的“意恐遲遲歸”的小念想,才能得以渲染。這樣的母親,這樣忙碌著的母親,這樣在昏黃燈光下加針引線的母親,又怎能不讓即將遠(yuǎn)行的游子心顫呢!
關(guān)于萱草的故事和傳說,大多都令人傷悲和引發(fā)惆悵的回憶。
斗轉(zhuǎn)星移,歲月流逝,生子心切的少婦在衣襟別上萱草花的風(fēng)俗早已沒有了,連稱母親為“萱堂”的文章、書籍也極少看到了。昔日,去鄉(xiāng)村游玩時,在一戶農(nóng)舍門口貼著對聯(lián),上下聯(lián)早已忘記,只是真切地記得,橫批是“椿萱并茂”。想來,這戶主人應(yīng)是個知書達(dá)禮的孝子,希望父母健康長壽。除此之外,萱草作為母親的代稱,在現(xiàn)代漢語里,恐怕難尋其蹤了。
筆者在馬鋪百草園看到人工培育的萱草開出美麗嬌艷的花朵,樣子好像百合,只是花形比百合略小,花蕊仿佛金針,香味也比百合清淡甜醇,顏色有緋紅、金黃,深淺不一的紫色。春雨過后,萱草嫩綠的葉子從蔸下冒出來,漸漸地顏色變深,紛披如蘭草的葉子,一根翠綠的稈子挺立葉叢,擎起花朵,婷婷玉立,纖柔清秀。
我們平時經(jīng)常吃的“金針菜”,又叫“黃花菜”,就是萱草中最常見的品種。她綻開黃色的花兒,在花還是淡青色狀如金針的花骨朵的時候,就被摘下,用開水燙熟后摻上調(diào)料,涼拌來吃,脆香可口,這是比較講究的吃法。如果用金針菜、木耳炒的“木須肉”,才是最家常的吃法。忽然想起去親戚家,還試過用金針菜炒新鮮蘑菇,鮮美無比,這該是創(chuàng)新的吃法了。最恬淡清爽的吃法,是在漳州市郊的一家野菜館,用新鮮的金針菜做湯,清澈見影,味淡而鮮甜。還吃過一種用晾干的金針菜煨的紅燒肉,鄉(xiāng)下人的做法,美味無比,至今時?;匚?,如有機(jī)會,還想再飽餐一頓。
《詩經(jīng)·衛(wèi)風(fēng)》之后,歷代文人對萱草多有吟詠,曹植給它頌揚(yáng),夏侯湛為它作賦,李白、蘇東坡、等大文豪都寫過萱草詩。李白題詠:“托陰當(dāng)樹李,忘憂當(dāng)樹萱。”宋代詩人蘇軾和陸游分別有“我非兒女萱”和“萱草石榴相繼開,數(shù)枝晚筍破蒼苔”的詩句。最有名的應(yīng)該還是蘇軾的“萱草雖微花,孤秀能自拔。亭亭亂葉中,一一芳心插?!?/p>
記得一個叫張謙德的古人,寫過一篇叫《瓶花譜》的小文,把六十八種植物分為上下九品,這六十八種之外的,便是不入流的俗物了,為文人雅士所不屑于賞玩的。位列一品的,有蘭、臘梅、水仙和牡丹等九種;二品有黃白山茶、松枝、茉莉等十種;三品有芍藥、蓮與丁香等六種;四品有秋海棠、薔薇、杏花等十一種,竟然把萱草排到五品。不知道張謙德依據(jù)什么來做這個排序的。若是按照這個排法,萱草應(yīng)是個小家碧玉了,沒有高貴的身世,也沒有絕色的姿容。名中帶“萱”的女子,想來款款如風(fēng)、碎步盈盈,婀娜柔軟、溫婉動人,吟得二三詞,絕非急火流星、大大咧咧之輩。
如果僅論詩詞,最喜歡的,還是曾經(jīng)讀過的一首:“幾許紅桃白李,一掊紫蕙青萱。夢中身是忘憂草,杯底人如解語花?!被蛟S,只有陪伴三杯兩盞清茶淡酒,遁入夢中才可以解憂,忘卻許多紅塵俗事、情緣的侵?jǐn)_和牽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