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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傳奇

      2023-05-30 09:03:03楊中華
      小說林 2023年3期
      關(guān)鍵詞:桔子魚頭母親

      1

      在我們小礦,蘇紫的名聲很臭。

      起初,先是圈子里的小姊妹置疑蘇紫,說她眼空,心大,假清高。礦里的小妮子們開竅早,嘴巴損,小小年紀就潑得很,動輒以老娘自居。她們學著蘇紫說話,拿腔做調(diào),表情夸張,末了張大嘴巴瘋笑,毫不顧忌滿口的蛀牙。她們的笑成分復(fù)雜,譏誚、鄙夷、不屑,也難掩一絲嫉妒。小時候的蘇紫生得白,羊角辮,小圓臉,一笑眉眼彎彎的,看著喜慶得很,嘴巴也巧,逢人一口一個叔叔阿姨地喊,惹人愛憐。大家很訝異,呦,瞧這爽利勁兒,哪像那對一錐子扎不出個屁來的兩口子生養(yǎng)的?于是滿口夸贊。

      受的夸贊多了,蘇紫就習慣了,漸漸地驕矜日盛。那時,尋常的小礦人家多是單職工,男的是工人,在井站上班;女人是家屬,種菜種地。孩子們野草一樣在風日里自然生長,三五結(jié)群,從小學到中學,大家相伴相隨。因為疏于教化,又逢青春期,小獸們野得很,男孩子打架,抽煙,看黃片。女孩子也不遑多讓,追星,翹課,處對象。湊一塊兒話題無非是傳紙條啦,誰追誰啦,誰誰帥啦……他們無需為將來犯愁,以后上個技校,分在這個礦或那個礦,成個小家,生個孩子,活成父母的樣子,周而復(fù)始。

      蘇紫覷眼看著,不參與、不打聽、不傳話,常常一問三不知,笑著搖搖頭,或故作驚訝道:真的呀?我不知道??!大家就笑她學習學傻了。蘇紫就嘻嘻一笑,一副低幼無知的樣子。有失戀的女伴兒找她訴苦,尋求安慰,一把鼻涕一眼淚地說,沒有他我怎么活啊……女伴兒說累了,哭夠了,發(fā)現(xiàn)蘇紫目光盯了別處,臉上淡淡的,就問她,你到底聽沒聽???蘇紫哦一聲,很認真地點了頭,有點兒委屈,有點兒無辜的樣子說,聽著呢,嗯,可你說這些我不懂啊……時間長了,其中有心的暗中觀察,過后就說蘇紫裝傻,其實精著呢,她壓根兒沒瞧得起咱。大家細細地品,可不是,雖然整日同進同出,有說有笑,卻從沒跟她交過心。于是大家紛紛翻蘇紫的小賬,說她兜里有糖,跳皮筋丟沙包的當兒,摸一顆吃……進而得出結(jié)論:蘇紫獨,裝,假清高!

      桔子跟蘇紫學了這話,讓她留心。桔子兩手倒著烤地瓜,她嘴急,嘶嘶哈哈地邊吹邊吃,含含糊糊地說:你嘗嘗,可甜啦!因為太燙了,她的眉毛上下挑動,眼睛飛速眨著,齜牙咧嘴的樣子,一張臉都猙獰了。蘇紫側(cè)了臉,看這吃相的桔子,可氣又可笑,嘆道:桔子啊,你的字典里除了吃還有啥?桔子說你。對蘇紫,桔子是赤膽忠心,毫無索求。只聽她說,都是一起長大的姐們兒,太僵了不好,你將就點兒吧。

      這些小三八!蘇紫心里雖惱,但也積極修復(fù)關(guān)系,她知道這些小丫頭嘴巴有多損,不想成為被攻訐的異類??稍谛睦?,又瞧不起她們,瞧不起小礦,也瞧不起父母一輩的采油工,每天上井巡井,再就吃喝拉睡,一輩子圈在小礦,一副針扎不痛的樣子。她覺得人生應(yīng)該還有別的東西……她說不清是什么,但明白至少先要離開這鬼地方。

      蘇紫明白,想要離開,徹底擺脫采油女工的命運,只有上大學。不知怎的,蘇紫看著挺精的,但功課吃力,上課不敢走神,下課不敢貪玩,上學放學的車上默背單詞、語法、古文,家里廁所的墻上亦貼滿各種定義、定理、公式、性質(zhì)、原理、實驗現(xiàn)象……這么下苦功,在班里才排十幾名,還靠大半混日子的差生墊底。蘇紫又虛榮,不想一副刻苦努力的樣子,才勉強算上等生,太丟人了。

      中學畢業(yè)了,多數(shù)同學上了技?;蚵毟?。老師曾建議蘇紫考中專,令她自尊心受挫,覺得這是對她的侮辱,自信滿滿地考高中。高中是試金石,高下立判,課程更深,難度更大,還要海量刷題。課堂上,蘇紫不是不認真聽講,而是有些聽不懂,不懂刷題就費勁,挑燈夜戰(zhàn)到后半夜已成常態(tài)。高度緊張,壓力又大,內(nèi)分泌就失調(diào)了,月經(jīng)紊亂,額頭滿是小痘痘。

      高考第一年,剛過??凭€,還是三流???;第二年,高考前兩天突發(fā)闌尾炎住院;第三年,還是三流??疲贿@是第四年了……

      不覺間,流年暗換,一眾小姊妹早早技校畢業(yè)了,上班了,戀愛了,成親了……

      收到大鳳的婚禮請柬,蘇紫沒放心上。桔子勸她,拋開姐們兒一場不說,人家有事,咱們不上,咱們有事,誰還會上?蘇紫正在解一道物理題,斜了一眼,說無所謂,反正我早晚要走的……桔子奪了她的筆,又說,咱就當借點兒喜氣,圖個今年高考大吉,行不?蘇紫心里一動,但凡涉及高考,她敏感而迷信,夜里拜過月亮,去寺廟燒過香,明明三八的腳,偏要穿三七的鞋,就討個“七上八下”的彩頭……

      這樣,蘇紫被桔子拉了來。那些小三八真夠諞的,帶了丈夫或男友來,大肆招搖。好久不見,她們早已稚氣盡脫,濃彩重涂,市儈庸俗,衣著、發(fā)飾、氣質(zhì),活脫脫的家庭婦女。

      大家寒暄著,問蘇紫的近況,準備考哪個大學,很熱情,又很空洞,幾句之后就沒話了。而她們之間卻很默契,又是過來人,說的盡是私房貼己話,葷素不忌,笑成一團。說笑間,金玲抱了孩子來,大家輪著抱,紛紛夸孩子好看。孩子落到蘇紫手里,她也不會抱,就那么笨笨地托著,看孩子塌鼻小眼的丑,心里嫌惡。這當口孩子尿了,直滋了蘇紫一身,她一哆嗦,孩子脫手了,幸而桔子手疾眼快,抄手抓住孩子的一條腿,倒過來交還給金玲。孩子嚇得大哭,金玲急了,邊哄邊斥道:又沒摔死你,哭啥哭!橫了蘇紫一眼,抱孩子走了。蘇紫奓著手在那,漲紫了臉,說我又不是成心的……桔子拽了拽她的衣角,蘇紫這才罷了。

      主事的阿姨來說,端喜盆的小丫頭拉肚子,哪個姑娘來幫個忙?

      大家就推蘇紫,笑道,我們都是老幫子了,就屬她沒對象了。蘇紫聽了心里大怒。桔子勸道,喜盆一端,喜事連連,好事啊。

      蘇紫跑到廁所,拿紙擦了擦。她的衣裳是純棉的,吸水,尿騷氣隱隱可聞,心里煩。好不容易挨到新房,交了差事,趁著亂哄哄的當口,蘇紫抽身出了來。

      門口遍地爆竹的紅屑,空中的硫硝氣尚未散盡。一些賓客散在樓頭、樹下、花圃前,抽煙閑話。

      蘇紫忽聽身后有人喊她,見是桔子,就說先回去了。桔子遞來個喜糖盒子,說我挑了你愛吃的酥糖……說話間,一個男子聲音喊著:桔子!

      只見一個青年從楊樹濃蔭里走來,一身光斑。桔子笑著迎上去,忽然意識到什么,回頭又拉了蘇紫,望一眼那男子,扭捏得近乎做作,小聲說:他……他就是賀松巖!

      他中等個子,榮長臉,單眼皮,口鼻方正,藍色休閑服,墨灰色牛仔褲,褲腿過長,堆在腳脖子那兒,有點兒窩囊……原來桔子心心念念的人就是他啊。蘇紫也是成心的,裝著沒聽清,大聲問著:誰是賀松巖?。款D時,賓客們的目光一起射過來。桔子的臉漲得通紅,使勁在蘇紫手上掐一把。

      那青年忙舉起手來,有幾分慌:我,我就是賀松巖!憨憨地笑著,牙白欺霜。

      “啊”一聲,蘇紫恍然大悟的樣子,笑吟吟地道,你就是桔子的心上人??!

      他被看得不好意思,撓著頭皮,低了頭,腳下踢了小石子兒,一副局促的樣子。

      蘇紫湊到桔子耳邊,悄聲道:是個老實人!把桔子向著賀松巖推了一把,笑道:小朋友好好玩兒,別打架哦!說著小跑幾步去趕公交車。

      車上沒有空座了,蘇紫把了扶手桿站著。邊上坐一對戀人,像對連體嬰兒,遂想起桔子的嬌羞,松巖的局促,一個傻丫頭,一個傻小子,一個葫蘆兩把瓢——正好一對兒。她為桔子高興,不知怎的,竟有點兒悵惘。隱隱的像有人喊她,只見后車廂靠里的座位旁,站了個青年,笑著向這邊招手。蘇紫左右看了看,才知道是召喚自己,細看方認出是一個礦的,便搖了搖手,以示拒絕。那人當蘇紫臉嫩矜持,就大步過來說,別客氣,你來坐吧。他高出蘇紫半頭,紫赯棠臉,鼻尖上生個火癤子。蘇紫連說不用不用,也沒多遠。那人二十四五的樣子,卻像個愣頭青,連說來吧來吧,你怎么能站著呢?蘇紫奇道:我怎么就不能站著了,我又不瘸,也沒什么病的?聽口風不對,那人忙解釋道:我不是那意思……就想讓你坐……見大家都看著,蘇紫不想招人眼,就隨他過去。豈知這當口,一個中年婦女已占了座。那人朝蘇紫尷尬地笑笑,轉(zhuǎn)頭嚷起來,非要那女人起來讓座。女人搶白道:這座你家的?你喊聲它答應(yīng)么?下車你背走么?吃她一通奚落,男子的紫赯臉漲成豬肝色,張了張嘴巴,卻說不出話來。蘇紫看不過去,當下笑道:大姐你好好坐著吧。拉了男子朝車前走來,又回頭說:搶來東西早晚要還,不是你還,就是你子孫還!那女人一愣,站起來指著蘇紫:咒我孩子,你太毒了……恰好會車,公交車一晃,那女的“啊”的尖叫,差點兒摔著。蘇紫瞄了一眼,偷偷地笑,低聲道,該,樂極生悲,現(xiàn)世現(xiàn)報!那男子連聲附和著:可說呢……頓了頓,試探地說,不認識我了么?我是周輔良啊!蘇紫不忍看他的尷尬,笑道:名字聽說過,就是對不上號。周輔良提醒似的又說,我住你家前樓,小時候一起玩兒,你可厲害了!蘇紫奇道,我……我厲害?周輔良連連點頭:因為我姓周,你就喊我大米粥;為一根冰棍桿,你就咬我……嗯,還真有那么點兒印象,只是他大兩歲,年級不同,后來就生分了,但蘇紫打死也不承認咬人,白他一眼,嬌聲嗔道:瞎說,誰咬人了?周輔良辯解著,沒瞎說,我都哭了……這小子傻乎乎的,蘇紫不覺莞爾。

      隨著車的行駛,周輔良一晃一晃的,他身上溢出的汗酸氣令人上頭,蘇紫往后靠了靠。車靠站停了,有人下車,周輔良一步躥過去,喜滋滋地喊著,蘇紫快來!蘇紫哭不得笑不得,嘆了嘆,只好過去坐下。

      周輔良微微俯了身,鼻尖上的火癤子愈加顯眼,問蘇紫干嗎去了。蘇紫一笑,說我困了。周輔良臉色一正,忙說那你瞇會兒吧。蘇紫閉上眼睛打盹兒,困意真來了,似睡非睡的,只見學校門口人頭攢動,都在看大榜。媽媽擠出人群,喊著蘇紫,蘇紫,一本線一本線啊……

      2

      我們的小礦很小,還偏,地處郊野,因為有狼,便圍了鐵柵欄,郵局、禮堂、商店、糧店、學校、幼兒園,倒也一應(yīng)俱全,儼然一個世外部落。小礦離廠部三十里,僅通一輛公交車,每天四趟,過時不候。

      此時正巧站牌下公交車駛來,蘇紫看了會兒上車下車的人,打發(fā)無聊的時光。

      才六月天,太陽就毒起來。

      蘇紫洗漱一番,到了廚房,碗架鍋灶間鑊氣重重,拿飯盒裝了中午剩的米飯,半份番茄炒蛋,換上裙子趕班車——她今晚夜班。

      這個小站不大,卻年深日久了,門前一排大楊樹,老遠看來,風吹葉顫,才看見濃蔭里藏的一處院落,紅磚房、白窗邊、綠窗框、瀝青路烏黑,這就是她們的小站了。小站兩個崗,注水,變電。蘇紫在注水,副崗,負責抄寫報表,地面衛(wèi)生,擦拭滲漏。到了站上,先換工服,巡回檢查,錄取數(shù)據(jù),接著就是漫長的無聊。悶得慌了,就去找桔子,兩個站不過六七里路。賀松巖有時陪桔子上夜班,漸漸地知道,他在中區(qū)油田下屬的房管所上班,他戲稱是地下工作者,就是掏下水道的。蘇紫問你倆離得這樣遠,結(jié)婚了怎么辦???賀松巖說結(jié)婚就找人給桔子調(diào)工作……有時太晚了,桔子便讓他送蘇紫。

      同班的主崗鄭衛(wèi)紅,都喊她紅姐,四十上下、團團臉、杏子眼、櫻唇紅圓,也是個遲暮美人。紅姐是個爽利人,好熱鬧,變電的姐姐們總來串門子,一邊扯閑,一邊打毛活兒。而蘇紫不肯多行一步,多說一句,躲在一邊看書,雖然改變不了命運,也不甘心像她們那么庸俗。一方聊得火熱,蘇紫獨坐一隅,靜心看書,顯得有點兒不搭。

      一次變電的黃姐走過來,拿過蘇紫的書翻開,喃喃著:北鳥詩選……蘇紫哧地笑了,說姐你真逗,把北島念成北鳥。紅姐笑道:你啊,成天凈想鳥事!大家笑成一團。

      蘇紫自認為做得很好,待人客氣,知道分寸,手腳也勤快,但她異類感還是引起非議,說她太傲,能裝。話是桔子學的,讓她留心。蘇紫聽了,淡淡一笑,說聽蝲蝲蛄叫還不種莊稼了?

      紅姐歲數(shù)大些,又是經(jīng)過歷練的,晚上一個睡桌子,一個睡凳子,黑暗里跟蘇紫倆人交心,曉之以理,說能在站上站住腳的,都是人精,插上尾巴就是猴兒,哪個不是拔尖的?你年輕,不知道人心多毒,關(guān)鍵時刻,人家一句好話能成事,也能壞事,就看這話怎么說。末了又說,我知道你不甘心,早先我心氣兒也高,糊糊涂涂地就得罪了人,不想你也吃虧。

      這番話令蘇紫感動……

      這天晚飯時分,值班室的門一開,周輔良笑吟吟地立在門口,拎了工具兜,身后是紅彤彤的夕陽。蘇紫皺了眉道:你咋又來了。周輔良嘿嘿笑著,往桌上掏,一盒木須肉片、一盒爽口黃瓜條、一盒炸茄盒、一盒綠豆米飯,鋪了半張桌子。擺飯盒時,蘇紫注意到他手指縫里凝的油垢,嘆口氣說,我都帶飯了。紅姐笑吟吟地打趣道,呦,紅黃青綠的,有模有樣,原來老弟是臥底在維修班的廚師?。≈茌o良搓搓手笑,說你們吃,我把分擔區(qū)的草鏟了去。說著抄起墻根的鋤頭往外沖。

      蘇紫豎起雙眉,嬌聲斥道:不行去,給我放下!

      紅姐抓起蘇紫的書塞給他:消停地聽話,好好學習!

      周輔良喏喏著,老老實實坐那兒看書。

      紅姐直夸周輔良的手藝不錯,蘇紫胡亂對付幾口,等紅姐吃完,搶了去刷洗,周輔良說不用刷……那……那我去鋤草……

      蘇紫洗了碗筷飯盒,見周輔良躬了腰鋤草,就提了桶水來,擦洗他的車子。周輔良直起腰,剛要開口,又不忍心破壞氛圍——多年后他多次回憶這溫馨的一幕。

      變電的黃姐在門口搭洗衣裳,笑道:老弟是上天派來除草的嗎?我們這邊管不管呀?周輔良忙說:好的好的。

      蘇紫倒了水,去泵房巡查,抄數(shù)據(jù),寫報表,回來只見周輔良果然跑到變電那邊除草,不禁恨黃姐使喚人,惱他沒身架,就說咱去路上走走吧。周輔良說:好的好的……快鋤完了。蘇紫也不看他,徑自出了大門。周輔良略一沉吟,就手將鋤頭豎在墻根,快步攆過去。

      地角橫了半個落日,燒得半個天空通紅一片。風從原野深處徐徐而來,夾雜草木的濁氣。倆人走在油田路上,涂了一身夕陽,一時無話。抽油機嗡嗡聲不絕,一發(fā)襯得天地的寂寥。

      周輔良忽然朗聲道:傍晚的光線金黃而遼遠,四月的清爽如此溫情,你遲到了許多年,可我依然為你的到來而高興。

      蘇紫微微一驚,問道:阿赫瑪托娃……轉(zhuǎn)臉看他,夕陽里的側(cè)臉剪影分明,心里不禁一動,他竟然知道阿赫瑪托娃,也不算太俗氣,又是維修班的班長,事事也拎得清……便吁口氣說:你想沒想過,一個大好男兒,一輩子窩在這小礦,甘心嗎?

      周輔良一愣:我在這兒長大,在這兒上班,爸、媽、你也在這里……還有啥不甘心的。

      如果這輩子就這樣了,嫁給他也不錯,然而蘇紫畢竟沒有死心……她嘆口氣,說:你真的很好,但沒必要在我這兒耗著,沒有意義,你知道我沒工作,服喪期間不談婚嫁……忽然覺出什么,一轉(zhuǎn)臉,卻見周輔良站在公路下面的葦草里,問他干嘛。周輔良回過頭來,余暉中一臉孩子氣地說,有野雞!

      忽然噗拉拉聲響,果然一只野雞斜飛出來,掉進遠處的草叢里。周輔良跑回來說:明天整一只給你吃!

      蘇紫不稀罕什么野雞,就笑了下,說天不早了,回去吧!

      回到站上,蘇紫寫報表,紅姐邊織毛衣邊說起自己的“革命家史”,做姑娘那會兒,心氣很高,有倆人同時追她,一個很帥,人也機靈,卻不安分,不好好上班,總往外跑,跟人做生意,最后落個精光,也被開除了;另一個很普通、厚道、心細,是個過日子的……人心隔肚皮啊,好男人不多,能跟你掏心的好男人更不多!

      話是好話,蘇紫心里也有數(shù),但……

      去年高考時,她爸早早請了假準備陪考。蘇紫不讓,說自己去考沒有壓力,讓他們消停在家歇著。她爸真慣著她,說不讓去就不去,問她中午吃驢肉蒸餃好不好。蘇紫說好。父女一塊兒出門,蘇紫上車去考場。她爸騎車去小鎮(zhèn)買驢肉——沿公路往北走上十幾里,是個小鎮(zhèn),鮮魚鮮肉時令果蔬一應(yīng)俱全。

      這一年來,蘇紫真夠拼的,每晚挑燈夜戰(zhàn)。半夜,她爸總會端來一碗面,或粥、蒸餃、餛飩。她吃的當兒,她爸就幫她按摩頸椎。一碗宵夜,滋潤腸胃,五內(nèi)熨帖,稍作調(diào)整后接著刷題到后半夜,從沒有睡過一個囫圇覺。她們家乾坤顛倒,母親性子急,心粗,腦子簡單,風風火火,長于力氣活兒,針線烹飪一路的細巧活兒也能應(yīng)付,就是沒個樣;父親卻是個軟性子,又要臉,要強,做什么都要個好。這幾年來,宵夜都由他親自操持。母親是逍遙派,事事不上心,能對付就對付,她不明白蘇紫為啥難為自己,為啥非得上大學,人家桔子早上班掙錢了……她爸惱了,吼著:竹有節(jié),人有志。孩子有理想有奔頭,你不鼓勵就算了,還說喪氣話。難道像你一輩子混吃等死就好了……你走,在這兒污染空氣!

      別人怎么說,蘇紫無所謂,可母親的愚昧真?zhèn)?,所以她志在必得,給母親也給他們看看!

      考場上蘇紫穩(wěn)住氣,提著勁兒,靈臺清明,令她興奮的是居然押對了一道題,筆下刷刷的節(jié)奏分明。天時也合,昨夜還風雨瀟瀟的,曉來放晴,天空如洗,風涼氣爽,一切都有如神助。

      出了考場來,蘇紫腳下輕盈,似乎一躍就能摸到天。隨人流到了門口,卻見班主任迎上來,還有父親隊里的書記梁叔叔,正詫異著,只聽梁叔叔說,丫頭,考得還好吧?蘇師傅讓車撞了下,眼下送往大醫(yī)院了,你媽讓我來接你……像個炸彈在頭頂爆炸,眼前一黑,耳鼓轟轟轟,聾了似的,茫然地瞪大眼睛,也不知看什么,過了半晌,才發(fā)覺手被班主任握住,像喊她的名字。蘇紫干澀地問,我爸……傷得嚴重嗎?有生命危險嗎?梁叔叔不置可否,只是安慰道,丫頭你別急,送大醫(yī)院了,不怕不怕啊……蘇紫定了定神,只見梁叔叔神情平和,想來父親的傷勢不礙事,就說我上大學也是爸的心愿,要是他傷得不重,等我考完再去……梁叔叔臉色一變,淡淡地說,你爸傷勢咋樣,我不知道,是你媽怕你爸有個好歹,托我來接你。梁叔叔素來和藹,平素丫頭丫頭地叫,像自家長輩,第一次對她勃然變色,蘇紫耳根子發(fā)燙,心里盤算,到下午考試還有兩個半小時,又有專車,看父親一眼,來回應(yīng)該趕趟……

      搶救室外,礦里幾個人正安慰母親,墻角抱頭蹲個漢子。一見蘇紫,母親就張了手撲上來,嚎著你可算來了,老天爺,你爸要是有個好歹,咱可咋活???蘇紫皺了眉,正要說話,卻見墻根那漢子慢慢湊過來,復(fù)述事故經(jīng)過。他就是貨車司機,開了一夜車,太困了,早上一眨眼的工夫,就……母親仰頭嚷著,你困就撞人?你聽著,人要死了,你就抵命,賠錢……蘇紫你還不撓他的臉!蘇紫實在受不了,近乎哭求道:你別鬧了好不好!我爸到底怎樣?這時一個護士過來說安靜點兒。母親死死著抓住護士的手問,醫(yī)生,我家老蘇怎么樣了?護士只說我們會盡力搶救的。

      梁叔叔買了幾兜包子來,給大家打尖。母親又嗚嗚哭起來。蘇紫心煩,獨自樓梯口坐著,讀秒如年。適才大晴的天,漸漸地又陰了,唉,世上的事何嘗不是這樣變幻莫測……快下午一點了,蘇紫下樓來,見搶救室門仍關(guān)著,便細聲細語地跟母親商量,先回去考試,考完了就來。母親猶豫著,要是這工夫你爸有個好歹……蘇紫恨得直咬牙:你別說喪氣話好不好,我爸吉人天相,肯定沒事的!說著便去求司機。司機看看母親,又看梁叔叔。梁叔叔看看母親。母親說你可早點兒來啊……

      多年以后,蘇紫回憶起那天下午是個空白,考的什么,怎么考的,沒有一點兒印象。蘇紫只記得再趕到大醫(yī)院,父親已經(jīng)移到太平間了。母親號啕大哭,哭相難看,當眾罵她:一個考試比你爸的命還重要?就為給你買驢肉包餃子,他才讓車撞死的,你連看都不看他一眼,你的心咋這么毒呢……

      蘇紫呆呆立著,由著母親罵,濺了一臉唾沫,她想過以后好好地補償,不料人算不如天算。她又想死的是她就好了。

      那幾天蘇紫像是沒了魂,不知道做什么,不知道怎么做。桔子看著心疼,幫著疊金元寶,說我不會勸人,我和你一樣難過,蘇叔叔走了,不是你的錯……周輔良跑前跑后,發(fā)動哥們兒,聯(lián)系車輛和殯儀館,找陰陽先生。周輔良的母親很周到,不分黑白地陪著蘇紫的母親,不住地寬慰,又做好飯叫他們娘倆兒吃……

      蘇紫也奇怪居然沒哭過,出殯那天。蘇紫披麻戴孝,被人指點著扶靈、扛幡、摔孝盆。父親太窩囊了,當一輩子采油工,穿一輩子工作服,悼詞亦乏善可陳。蘇紫落下淚來,一個人的一輩子,當堂可說的竟然不足半頁紙!但她知道父親的心事抵得上一部心經(jīng)。她也為自己的未來落淚!

      父親死了,蘇紫也落榜了。母親為蘇紫的出路犯愁,找礦長哭訴。這咱不興接班了,礦長也沒轍,說蘇師傅是礦里的老人兒了,不能寒了老師傅的心。這樣好不好,先讓蘇紫在小隊待業(yè),工資待遇正常,一有招工或轉(zhuǎn)正的機會,優(yōu)先考慮。于是蘇紫到水隊待業(yè),跟著周輔良托人提親。母親滿口應(yīng)承,說那孩子實在,又知根知底的,頂好的一門好親事。蘇紫卻拒絕了,說服喪期間不談婚嫁,說到底是她不死心,還想著有一天能離開這個小礦。周輔良不明就里,說能等,他想他能感動蘇紫。

      3

      蘇紫出嫁那天,豪雨如注。

      雨太大,樓前積水如河,婚車進不來,若等雨停又必然誤了時辰。新郎就抱了蘇紫,伴郎伴娘撐了雨傘罩著,這么出了門,深一腳淺一腳地探著走,不料新郎腳下踩了什么,忽然失衡,倆人摔在水里。這一幕后來被大家顛來倒去地說,議論著新郎新娘摔倒的姿勢,濺起的水花,夸張的尖叫。末了大家說活該,這一跤摔得好,老天爺在給好人報仇!

      蘇紫倒是很鎮(zhèn)靜,爬起來時一手撩了婚紗下擺,一手挽了賀松巖,也不要傘,在哄笑聲中款款地上了婚車。車門一關(guān),猶如帷幕落下,小礦的紀元世界結(jié)束了。

      蘇紫的家在中區(qū)油田,屬于骨灰級家屬區(qū),塔樓,一樓,又把西山,蘇紫還是很歡喜的,畢竟遂了心愿,雖說代價太大,也值了。

      早在結(jié)婚前,蘇紫就到百貨大樓應(yīng)聘了,賣化妝品。母親橫擋豎攔的,說你傻啊你,那活兒看著光鮮,可不是正式工啊,說今兒辭你不帶過夜的!你能到站上班,多少人眼氣你知道不?那是你爸拿命換的說不要就不要……最后一句像支毒箭正中胸口,蘇紫覺得黑血翻涌,冷冷地說,我只是告訴你,不是跟你商量!還有,我要登記了,這星期雙方老人見見面吧。母親連說好好,你周嬸兒還催呢,說孩子不小了……蘇紫淡淡地說道:我的對象叫賀松巖,不是周輔良!母親愣了楞,喃喃著:賀松巖?你周嬸兒家輔良呢?蘇紫說,是他追我,我又說沒同意。母親嘆道,那是好人家啊!

      過后,母親才從流言中得知,賀松巖是桔子的朋友,倆人就差辦婚禮了,結(jié)果讓蘇子截和了。滿礦都罵蘇紫的心真狠,真毒,真不是東西!

      到了家,母親來審蘇紫,他們說的是真的?蘇紫正歪床上細讀化妝品的資料,也不看母親,只說了句:什么真的假的?聽蝲蝲蛄叫還不種莊稼了?母親一把奪過那本資料,嘩啦扔到墻根,又微微覷了眼,湊近打量蘇紫,又像仔細辨認著:妮子,你瘋了?還是讓誰下降頭了?蘇紫起身慢慢撿起那本資料,嘬唇吹了吹浮灰,淡淡地道:下哪門子降頭?我跟誰結(jié)婚礙著誰了?母親突然伸了食指挫蘇子的臉,恨聲叫著:你還要不要臉?要不要臉……我跟你爸一輩子要臉,誰也沒說過個不字,你咋對的起你爸?你叫我咋有臉見人?母親的指甲很硬,常用剪刀鉸,見棱見角,臉頰刀片劃過似的疼,今后的職業(yè)要靠臉了,挫她的臉形同咒她的未來,蘇紫抓住母親的手,壓制著哭聲苦求:媽,媽,夠了媽……

      如果說之前小姊妹們說蘇紫假清高,能裝,還限于女孩子之間,而她為了高考,竟不顧父親的死活,就是不孝;挖桔子的墻腳,就是不義,這就犯了大忌。小礦因為遠離市區(qū),像個化外之地,雖然時代變了,大家也不再固守舊制,但仍看重孝義兩個字,甭管誰,如果對父母不孝,對朋友不義,就是小礦的公敵。大家可憐桔子,同情輔良,但那兩塊臭肉何時湊一起的,桔子和輔良諱莫如深,倒不是他們成人之美,而是覺得自己太無能,太磕磣,羞于提起。

      大家出于義憤,紛紛猜測:

      蘇紫輕浮,又不甘寂寞,常去找桔子。賀松巖也常來陪桔子上班。賀松巖看著老實,但老實人的詼諧常有不期而遇的驚喜,他明明是鉆馬葫蘆掏下水道的,偏說是地下工作者,逗得蘇紫笑。蘇紫笑的時候,一手托了臉,眉毛彎著,眼睛瞇著,鼻子緊著,朱唇皓齒,口齒間亮閃閃一片,晃得人眼暈。關(guān)于蘇紫的笑,有的說媚,有的說嗲,有的說騷,一般男的扛不住。有一次蘇紫說,桔子,要是你結(jié)婚了,跟他調(diào)到市區(qū)了,我想你怎么辦?。抠R松巖也是曬臉,呵呵笑道,好辦,咱仨一起過唄!蘇紫就笑著啐他,喊著桔子,你還不掐的臉!

      太晚了,桔子讓賀松巖送蘇紫回去,倆人心照不宣,都有了意思,沾火就著,于是在路邊的井房里干起來。也有的說就在野地里干的。大家又腦補上不堪的畫面細節(jié)……

      其中的原委,只有蘇紫松巖清楚。然而兩人很默契,婚后諱莫如深,就像沒發(fā)生過。

      房管所的活兒是機動性的,忙了,飯都顧不上吃,閑了又無所事事,大家就打撲克,以香煙做注,無傷大雅。蘇紫這邊呢,賣化妝品看似簡單,其實道道兒多著呢,產(chǎn)品特點爛熟于胸,了解顧客心理,熱情細致周到,這些是明面的,還要察言觀相,巧言令色,看人下菜……蘇紫數(shù)學好,邏輯嚴謹,有條有理,事事周全,這是別人不具備的,所以她做得有聲有色。營業(yè)員的班,是一天兩班倒。晚上,松巖就騎車去接,路過燒烤攤時,倆人有時奢侈一回,吃頓宵夜。蘇紫上班就是站著,一站大半天,血液循環(huán)到下肢靜脈時受阻,積在腿、腳靜脈里,到家后松巖總要燒水給她泡腳。松巖又做了個比床略高的長凳,蘇紫躺床上,兩腳搭了長凳,以便促進腿部靜脈循環(huán)。有時逢上雨天,傘是不行的,非穿雨衣不可,松巖需直起身子蹬車才行。可算到家了,雖穿了雨衣,雨還是順脖領(lǐng)子滲進來,褲腿也打濕了。松巖下了熱湯面端來,自己樂顛顛地去洗澡,出來見蘇紫吃了面坐那兒發(fā)蔫,又嘻嘻地說該你了。蘇紫眼皮一翻,嘟了嘴說不,累了,睡覺!她是那種罕見的宜喜宜嗔的女子,這么一發(fā)嗔,松巖早酥了,哄著抱著推著她去洗澡。待她洗得粉嘟嘟香撲撲的,松巖就猴上來,嘴里肉肉心肝地叫,哄著求著抱著她上床。

      相較松巖強烈的動物屬性,蘇紫更注重豐盈的精神領(lǐng)域,仍保持閱讀的習慣,每晚看到會心處,常被松巖的鼾聲震醒,側(cè)眼看去,恍若不識枕邊人。

      慢慢地,兒子小魚頭也會走了。小魚頭像他,容長臉,單眼皮,蘇紫不覺怎么,爺爺奶奶卻稀罕得不行,二老是關(guān)里人,看重宗族血脈,直說蘇紫立了大功,還特意回老家續(xù)族譜。出了月子,蘇紫就上班了,爺爺奶奶來照顧孫子。小魚頭斷了奶,蘇紫再上班,公婆早早來接孫子回家去,趕上孬天,就留在那兒。漸漸地,小魚頭便由公婆帶,蘇紫偶爾想起孩子,才去看看。

      蘇紫再下晚班,不要松巖接了,說是體諒他,還有一層不能說的意思,那時私家車尚屬奢侈品,來接晚班姐妹的,都是開車來的,只有松巖騎車,蘇紫不想太難堪。蘇紫雖然不是正式工,但底薪加提成,薪水比松巖多出一截子,他本來就老實,這樣一來,又矮了三分,蘇紫不讓接,松巖也不敢違拗?;貋砗?,松巖還是燒水給她泡腳,再催她洗澡,她累了一天,懶得動。蘇紫早對床笫之歡沒了興趣,又不得不搪塞他。松巖動著,蘇紫躺著活像挺尸,松巖覺得敗興,說你裝都懶得裝了嗎?蘇紫解釋說太累了,漸漸地都沒了心。都是柴米夫妻,哪有什么神仙眷侶。人生還長,日子很淡。有時母親來電話,從女婿、小魚頭、親家公、親家母問一遍,然后又說起小礦的人和事,桔子的男人當隊長啦,周輔良生了雙胞胎啦,拉拉雜雜。由著母親說,蘇紫也不搭茬兒。

      這天下晚班,蘇紫最后出來的。九月剛過,秋意漸濃,又是晚上,玉黃的月亮下,蘇紫難挨秋風,抱緊肩膀打個激靈,忽聽有人嘿嘿著說:這天兒還耍漂呢?音質(zhì)粗糲,像藍調(diào)歌手,語氣卻是輕縱的,透著幾分倜儻。蘇紫一扭臉,橙紅的燈光里認出是表行的胡老板,就回嘴道:要你管!胡老板搖頭笑了說,眼看中秋了,要打點各路大神,勞駕給推薦幾款化妝品,上車說吧,順路送你回家。他長眉,細目,一雙招風耳,笑起來嘴巴有點兒歪,像個街頭混混。聽說他是個漁色英雄,艷史堪比情色小說,蘇紫正猶疑著,他已拉開車門。車里漫著淡淡的檀木香,音響里流出凱麗金的薩克斯曲,很舒服。車緩緩啟動,蘇紫細細地介紹著,又說怎么買劃算,先買購物券,買多少又有折扣,滿減,贈的代金券能當錢用,還有優(yōu)惠卡,商場的活動等等。他打趣著,這腦瓜子,不上大學白瞎了。這話觸動了她的心事,她又訝異,這些他不懂?忽然發(fā)現(xiàn)路錯了,蘇紫緊張起來。他說為了聽你說完,就繞個遠,瞧,前面拐過去就到你家了。蘇紫這才長長吁口氣。

      到了家,松巖已燒好洗腳水。蘇紫拿本書坐著邊看邊泡腳,松巖坐那兒擺撲克,問了句咋回來的。蘇紫不想多事,就說打車啊。松年捏了撲克,看來一眼,接著慢慢地擺。事后蘇紫想起他的目光,刺骨的冷。

      這天胡老板果然按蘇紫說的,下了幾個大單,晚上送給她一塊兒浪琴手表,以示謝意。這表很貴的,頂她大半年的薪金,蘇紫知道不妥,橫豎不要。胡老板笑道,都說紅粉贈佳人,但佳人天生麗質(zhì),用不著脂粉,而表代表時間,時合而歲豐,時來而運轉(zhuǎn)……真不要?你不喜歡,就不是好東西!說著打開車窗扔出去。這些年的歷練,蘇紫也算見過世面的,仍是啊一聲,叫著停車開停車……車還沒停穩(wěn),就跑下去找,細細找了一遍,悻悻地回坐來,沖口說道你虎啊!一出口便覺得唐突,輕薄得近于褻狎,下意識里拂一把鬢發(fā),正不知怎的好,他的手伸到眼前,手心托了那表盒子。蘇紫先一愣,一驚,又一喜,睇了一眼,噗的笑了,說你就缺德吧!他忽然俯身過來,一種凌厲的壓迫感令人窒息,半尺的間隙,呼吸可聞,蘇紫低低地道,不不不要……他卻笑了,將表放在她腿上,伸手拽過安全帶扣緊。蘇紫錯會了意思,羞得臉頰烘熱……

      到了家,屋里一股澀澀的浮灰味,廚屋更是鍋冷灶冷,松巖呢?電話響了,松巖說晚上加班,不回去了?蘇紫下碗面糊弄一口,洗漱后就歪下了。那表就在枕邊,咯噔咯噔秒針清晰有力,這就是時間了,不知從哪兒來,這一刻倏忽而過,又不知往哪兒去了,偌大的虛空令人惘然——這一晚蘇紫睡得很沉,很沉,就像小時候一覺醒來,望著窗邊一抹黃里裹紅的曦光,心地澄明。

      送蘇紫的時候,胡彥贊精于世路,見識又廣,各種小段子不絕,引得蘇紫咯咯笑。有時過火了,口風輕褻,蘇紫就回嘴。倆人都是牙尖嘴利的,斗得暢意。他送表時,蘇紫就知道他安的什么心,他有錢,人也不丑,可她深知男女的破事就是個大坑,深不見底,掉進去就慘了。雖然她在小礦名聲很臭,卻不想再添個破鞋的罵名。

      下了午班,蘇紫去公婆家接了小魚頭,又買了鮮魚果蔬,早早做好飯等松巖下班。松巖沒回來,打電話說晚上加班。

      又加班?想想最近他的異常,蘇紫心里冷笑,看你到底唱的哪一出!

      這天回來蘇紫嚇一跳,衣裳扔的滿地,箱柜翻得糟亂,錢、存折、那塊表都不見了——盜竊!蘇紫先電話叫松巖回來,又報了警。警察來看了看,說有線索就通知你們。警察就走了,松巖才回來,他倒是很通脫,說甭信他們,丟就丟了,當破財免災(zāi)吧。

      蘇紫又跑到銀行掛失,銀行卻說錢已取走了。到了家,蘇紫慢慢歸置東西,心里琢磨著,存折有密碼的,而且三個存折,三個密碼,短時間內(nèi)要破解三個密碼,這不可能!除非……除非是家賊……蘇紫不信,也不敢信,松巖可是個老實人。

      這當兒門鈴響了,是個女人,說你就是賀松巖的媳婦吧?有個事兒,我想找你談?wù)劇?/p>

      4

      當初蘇紫松巖結(jié)婚有多果敢,而今離婚就有多決絕。

      蘇紫沒想到,松巖這個老實人,會這么絕,這么狠!那天來的女人,是松巖同事的媳婦,松巖跟同事借錢,說好發(fā)工資就還,卻推遲沒還。同事架不住媳婦審問,只好招供。女人說得好聽,松巖借錢,想必家里出了事兒,看看有什么能幫得上的……

      蘇紫這才知道,松巖外面早已債臺高筑,借錢還錢;蘇紫這才知道,松巖偽裝家里遭竊取空了存折所有的錢;蘇紫這才知道,房子早已當?shù)盅航韪呃J了……

      而松巖豬油蒙心,偷變壓器,結(jié)果被捕,擇日宣判。

      蘇紫帶離婚協(xié)議書去看守所看松巖。他剃了光頭,發(fā)際白得瘆人。蘇紫問他放著好日子不好好過,弄成這樣圖啥?松巖簽了字,點根煙,翻了眼皮看她,青煙迷離中,那臉上的冷漠,那眼里的冷利,令蘇紫頭皮發(fā)麻。

      松巖一笑,笑得詭譎、陰森。聽他說,我只是賭,不像你那么爛!別犟,別解釋,也別說你們什么時候開始的,第一次是不是就在車里,我不想聽……

      蘇紫一口氣沒上來,憋得臉都紫了:你……你想的那么骯臟!

      松巖像沒聽見,自顧自地說,我他媽真蠢,跟桔子好好的,怎么就鬼迷心竅著了你的道兒?現(xiàn)在我才明白,你跟我結(jié)婚就是為了來市區(qū),壓根兒就沒愛過我!你嫌棄我,不跟我同床,卻跟別人胡來……告訴你蘇紫,賭的時候比跟你上床刺激多了……

      蘇紫不知怎么出來的,活像狠狠摔在水泥地上,渾身麻木木的,又透著隱隱的鈍痛。這當兒手機響了,是母親,蘇紫剛喊聲媽,那邊劈頭蓋臉地罵起來:你為啥離婚?你還要不要臉……知道婆婆告的狀,蘇紫苦笑一下,舉著手機走了會兒,估計她罵夠了,氣泄了,說聲信號不好,就掛了。

      婚就這么離了,小魚頭是爺爺?shù)难壑樽樱徒o了松巖;松巖尚有債務(wù)五萬,因?qū)匐x婚前所借,于是蘇紫承擔一半。蘇紫以所借欠款皆當賭資,并未貼補家里共同享用為由起訴。蘇紫贏了官司,卻無處安身,就租了一室,胡彥贊要幫著搬,蘇紫沒讓,就幾件應(yīng)時的衣裳,不值當?shù)摹?/p>

      房子是老三代戶,蘇紫住陰面,隔壁是人家的廁所,夏天返潮,墻上滿是霉斑。合租女孩們都在商場打工,來自周邊縣鎮(zhèn),手上有老繭。女孩們貪睡,沒班就賴在床上,又是夜貓子,常后半夜還打電話。又常吃宵夜,門口堆滿垃圾袋,捂了一夜麻辣燙燒烤味兒讓人干噦。蘇紫受不了,出門就順手拎走門口的垃圾。廁所里便池的滯漬,蘇紫三天刷一次,紙簍的臟物兩天拎一次。蘇紫也煩了,憑啥呀?

      秋末了,還沒送暖氣,蘇紫身上不得勁兒,下了中班倒床就睡,醒來天也黑了,外面橙黃的燈光里雪片飛舞。蘇紫懶得開燈,披了被子去倒水,水瓶卻是空的,又躺回去。隱隱聽見樓上兩口子在做飯,妻子和面,烙餅,丈夫洗菜,切菜,炒菜,兩口子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孩子騎著悠悠車一類的東西各屋亂跑,嘴里嗚嗚模仿騎車馬達聲……一幅尋常人家的日常圖景,此時聽來有種暖老溫貧之感。

      這當兒,胡彥贊來了,飯店定了個羊肉酸菜砂鍋。室外厲風飛雪,一口熱湯,臟腑熨帖,蘇紫破防了。

      胡彥贊租了一套房,他有家室,只是偶爾來一趟,也不過夜。蘇紫也知道,他們不過各取所需,挨一天是一天。蘇紫幾乎每天給小魚頭打個電話,娘倆兒素來互動少,話也少,例行公事的幾句后就沒說的了。倒是母親常來電話,她曾去給親家道歉,說自己教育無方,也說蘇紫的不是。道歉?蘇紫惱她腦子渾漿,是我輸?shù)舸婵畹??是我輸?shù)舴孔拥??我無家可歸誰跟我道歉?

      母親又問她今后咋辦?蘇紫沒好氣地說,咋辦?涼拌!

      惱歸惱,一想母親畢竟上歲數(shù)了,又孤零零一個人,又有糖尿病,蘇紫就安慰她,讓她保重好身體,就是自己最大的福分了。

      母親這頭兒剛按下去,不料公公出事了,老爺子查出胃癌。這下子天塌了,老兩口兒從農(nóng)村出來的,過慣了苦日子,剩飯剩菜從不舍得扔。婆婆當家,錢管得緊,公公一輩子吸劣質(zhì)煙喝散白酒,一分錢一分錢地攢,給兒子買房子,添家居,娶媳婦,后來有了孫子,這是老頭兒心尖尖,兩天不見,就沒魂兒似的,一見小魚頭,老頭兒眼睛就亮了,人也精神了。蘇紫說小魚頭是老爺子的充電器。后來干脆接小魚頭過去,祖孫相依為命。

      松巖出事后,婆婆想送禮打點,少判幾年少遭點罪。公公眼睛一瞪,沒錢!又說叫他作的,就該坐牢。又說我的錢留給我孫子,誰也別惦記。債主找上門來,軟弱的老頭兒先說誰欠錢你找誰去。后來索性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愛咋咋地。

      這當口,婆婆麻爪了,沒了主意。蘇紫說瞞著他,抓緊治。先手術(shù),后化療。這種大手術(shù),最次也得哈爾濱,胡彥贊托人拐好幾個彎兒,最終上哈醫(yī)大二院去做。胡彥贊要開車送,蘇紫說他們問你是誰,咋說?你真想幫忙,托托關(guān)系,看能不能給他減減刑,早點兒出來。胡彥贊笑道,真是一夜夫妻百日恩啊。蘇紫冷笑道,這一雙老人可憐,他早一天出來,我早一天解脫。胡彥贊說我試試吧。

      蘇紫讓母親來看小魚頭,自己帶了婆婆公公上哈爾濱。公公還不知情,真信了蘇紫,只當胃里有個大息肉,摘了就回來。

      公公住進病房,定下手術(shù)時間,蘇紫這才松口氣,給婆婆找個小旅館住,婆婆不肯,就加了個床給她。手術(shù)還好,接著就是化療。公公知道上當了,就罵婆婆亂花錢瞎胡鬧。蘇紫就說,咱就治這一次,好不好都回家,聽話。老頭兒這才不鬧了。

      母親電話里說,小魚頭想爺爺,哭著鬧著要來,怎么也按不住,只好帶他來。說好了蘇紫到醫(yī)院的站牌接,來來回回跑了幾次沒接到,母親又沒有手機,偌大的哈爾濱,天又黑了,這一老一小的,蘇紫一向沉著,這會兒急得直抓頭發(fā)。忽然手機響了,哈市本地號,接通后是母親,亂哄哄的市聲,像是街頭,她也說不清在那兒,就問坐什么車,倒什么車。蘇紫拍拍胸口,定定神,壓著聲音連聲說,親媽,打車,我求你打車!

      小魚頭到時,老頭兒剛注完藥,正歪床上歇著,臉上微微哆嗦,那是沒壓制住的痛苦。

      汪,汪汪……小魚頭在門外探頭探腦地學小狗叫,老頭兒一激靈,四下望了望,再轉(zhuǎn)向門口,眉梢眼褶子里都是笑,聲音低低弱弱:寶兒啊……你咋來了?

      小魚頭笑著叫著跑進來,撲到床邊喊聲爺爺,嘴一撇就哭了。老頭兒骨棱棱的手哆嗦,撫了小魚頭的腦袋瓜,問他怎么了。老頭兒聲音蒼老,此時拿腔作勢模仿小孩子的腔調(diào),透著滑稽。老頭兒越是問,小魚頭越是哭。母親在一旁說,你不是想爺爺嘛,鬧著要來,來了又哭,這是唱的哪一出……小魚頭情緒平復(fù)后,倆人又玩手勢舞《找朋友》。看得出來,這游戲祖孫倆磨合已久,很是默契,收尾時啪地一擊掌,干脆利落,倆人會心地笑著。

      蘇紫看得清楚,老頭兒臉色不好,一直強撐著,就說爺爺累了,明天再玩!小魚頭很干脆,說好好休息吧,明天我教你個新的哦!

      醫(yī)院附近很多這樣的蒼蠅旅館,小門臉,小房間,進屋就是床,鋪蓋很潮,發(fā)著一股霉味,一晚三十。

      安頓好祖孫倆,蘇紫又趕回醫(yī)院——除了老頭兒如廁需婆婆照顧,剩下的全有蘇紫操持。因為松巖,婆婆一直恨著蘇紫,就沒正眼看她一下??刺K紫前前后后忙著,又打開熱水泡腳,婆婆說你回去陪孩子,這兒不用你了。婆婆就這樣,好話不會好好說。

      這一晚,蘇紫摟著小魚頭睡,軟乎乎熱乎乎的一團肉,蘇紫心生一股舐犢之情。

      蘇紫打聽了,這種化療的藥大慶也有,于是一個療程后,就帶他們回來,到大慶醫(yī)院接著化療。

      每天還是由婆婆照顧老頭兒起居如廁,蘇紫下班就往醫(yī)院跑,替換婆婆。母親一早就去市場買母雞或牛尾,回來洗凈,焯水,小火熬。母親手拙,又上了年歲,做起來大費周章,湯熬好了,先給小魚頭舀一碗喝,接著做蘇紫和婆婆的飯。因為疏于統(tǒng)籌,母親做好這些時大半天就過去了。家里到醫(yī)院才五里的路,不算遠,可母親拉了小魚頭的手,祖孫倆出了社區(qū),繞過市場,再過馬路,這么逶迤而來。開春了,雪也化了,祖孫倆直走得鞋上褲腿子都是黑泥點子。婆婆是個講究人,那天說老姐姐,炒菜鍋得刷干凈,要不串煙子,還致癌!母親尷尬地笑一下,訥訥著說,親家母說的是,說的是……蘇紫惱得不行,咬牙帶恨:該著井里死河里死不了!明兒起,光給老頭兒送湯,飯不送了,咱別熱臉貼冷屁股還招人嫌!半晌,母親才吁了口氣,說我在替你還債。

      化療還是有成效的,但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對身體亦有損傷。胡彥贊說外地有個中醫(yī)先生,能不能來幾服藥補補元氣,要不試試吧。

      蘇紫帶上診斷書,跟了去。一到縣城下起雨來,雨不算大,也不小,一時間停不了。風雨瀟瀟,路又不好,胡彥贊開得格外仔細,他是個仗義的奸夫,蘇紫有點兒感動,說為了我,讓你受累了……

      從縣里到鎮(zhèn)上,又走了五六十里,才找到那先生,開了幾服藥,再匆匆回來。

      車在高速三角路段出事——他們正常行駛,不知雨天路滑還是怎的,一輛廂式貨車突然失控,從最右側(cè)車道斜刺里沖過來,撞向他們的車,車在路面翻滾數(shù)圈,勢頭不減,竟然翻過護欄,翻著跟頭扎下十米高的大橋……

      蘇紫醒來后,已在醫(yī)院了,她的腿骨骨折,又折了三根肋骨,骨頭茬子扎破腸子,右臉上劃個七公分長的口子,差一點兒眼睛就廢了,肉往外翻著,露著顴骨。

      胡彥贊被直接送進太平間。

      那天蘇紫說,因為我,讓你受累了。胡彥贊說,不光因為你,我十六那年父親就死了,母親跑了,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就當為活著的你公公,為我死了的父親,盡一點兒心!

      蘇紫心里一動,這個心機頗深的老油條,尋花問柳的老色鬼,竟然還有點兒良心……她以為他們之間只是狼與狽的關(guān)系,非要說感情,也是同憂相救之情,如今他死了,蘇紫難免傷感。

      不久,公公的病轉(zhuǎn)移了,靠打杜冷丁止痛,后來杜冷丁也無效,才漸漸咽了氣。老爺子去世半年后,松巖出來了,不是刑滿釋放,是胡彥贊通過關(guān)系辦了保外就醫(yī),和母親住一起。

      蘇紫的傷勢慢慢好了,腿上打了鋼釘,臉上傷疤赫然醒目,柜臺是站不成了,只能去庫房,然而那都是糙爺們兒才干的。房子到期了,蘇紫沒再續(xù)約,又去找合租房。母親說,聽說為照顧油田子女,要招一批市場化用工,也是最后一次招工,你回來吧,好歹是個飯碗。

      回去嗎?當初拼命學習,寧可背負不孝的罵名,不顧父親的去世參加高考為了什么?被罵成不義之輩,也要嫁給松巖為了什么?給胡彥贊當情人又為了什么?回去?怎么有臉回去?

      蘇紫還是領(lǐng)了小魚頭回來了,那天正是初夏的黃昏,還沒上燈,天上兀自亮著,夜色從地角漫起,樓房,樹影,像了染墨灰。樹下有納涼的,人影綽綽,風送聲音過來,依稀里,忽遠忽近的幽渺。

      正走著,一個花瓣彩色皮球骨碌碌滾到腳下,小魚頭剛撿起來,咚咚咚跑來一個小女孩,三四歲的樣子,怯怯地喊著,小哥哥,我的球……小魚拍了皮球圍著她轉(zhuǎn),小女孩跟著轉(zhuǎn),轉(zhuǎn)著轉(zhuǎn)著就一屁股坐地上了。

      這當兒丁香叢邊踅來個女人,喊著小女孩的名字。小女孩爬起來,哭著跑過去。蘇紫斥著小魚頭,把球還給妹妹去。

      那女人聞聲細細地端詳著,咦一聲道:蘇紫?你……你回來了……

      蘇紫怔了下,聽出她的聲音,像陽光下打開的舊箱子,漫空霉塵與樟腦球的氣息里,五味雜陳,顫聲道:哦,桔子……

      作者簡介:楊中華,男,70后,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專事小說,曾獲首屆浩然文學獎,《中國作家》鄂爾多斯文學獎,行業(yè)文學獎等?,F(xiàn)居大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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