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楠,筆名紫藤晴兒,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山東省作家協(xié)會簽約作家,魯迅文學院第四十屆中青年作家高級研討班學員。作品發(fā)表于《詩刊》《星星》等多種文學期刊。出版詩集《返回鏡中》,獲冰心兒童文學新作獎和省級以上文學大賽獎多次。
去簡單地敘述那些色彩和氣息顯然是不夠的。杏子熟了,好像在現(xiàn)在的時刻,也好像在幾十年前的那個時刻,或者它是在不同年月中的一些時刻,穿行它們其中是我的嗅覺、味覺、直覺都在打開。還有一個我和不同的我都在那些甜膩中品嘗著人間之美。記憶也會帶著蒼茫而來,但只有杏子清晰閃爍,并觸發(fā)著一些記憶的碎隨之涌來。
老家的農村大多的門口或院子都會種上一棵杏樹,這些杏樹也會伴隨著人的年齡一天天的粗壯起來。我的鄰居的大娘家門口有一棵杏樹不知道多少年了,樹冠長到了屋頂上面,像一個巨大的云層,我在我家的窗臺上就可以看到那些樹枝在風中飄搖。春天滿樹的杏花,固然美的肆意,但我未能去在意那些花太多。也沒有去留意什么,數(shù)不清開了多少花,也數(shù)不清會結出多少顆杏子。只記得那棵杏樹在春天開了滿樹的花,滿樹的花朵也會引來蜜蜂在枝稍上采蜜。那時的日子很慢,我只是在焦急地等它結杏子,也等著杏子什么時候能熟了。想起來嘴里的口水會在翻滾,一些酸甜在舌尖上涌動。這些是可以說明我嘴饞吧。為此我也不否認什么,因為母親知道,我鄰居的大娘也知道,甚至我的小伙伴也知道。
大娘一家姓劉,跟我們不是同姓,但相處的久了自然也親近,大娘是青島即墨人,說起話來很和藹。每年她家的杏子熟了,總會給我家分來一水瓢。我其實并不特別稀罕那水瓢里的杏,如果僅是這樣或許我還未能去寫這一篇文章。只是會記的那些甜蜜。大娘家的杏樹是全村最大的一棵,可以說它的樹干是別樣的,嶙峋的樹皮像歷經滄桑的老人,我會用我6歲時的小手抹著那些樹皮來回地蹭,像是在和一棵古杏樹說話。也像是我要它陪著我。那個時候母親經常去生產隊干活,我也時常會在大娘家門口玩。有時大娘也會塞給我?guī)讉€糖果,或者還給我泡過一碗白糖水。我只記得那些甜蜜,但依然沒有杏子的味道好,它的甜像酒水一樣會讓我陶醉,當然我還不光是陶醉在大娘給我送來的杏子,我是要等杏子從樹上落下來。那個金黃發(fā)軟的黃杏“撲騰”一下從樹上落下來,也像順著我的喉嚨落了下來。直到我的整個身體都在那些甜意之中來回吮吸。其實從開花到杏子熟了是一個漫長的過程。春天開花時還在寒意之中,慢慢的花凋謝了,長出了月牙般的杏葉,那些杏葉又一點點地展開一個圓弧,綠得透明。風似乎刮不走一片葉子,我經常在我家的院子里會看到起風的時候樹冠在搖晃,像一個大的影子帶著一些神秘,因為我知道葉子的密集當中藏著許多的果實,它們在花謝之后就長出一個小小的杏仁大小的杏子。綠的可愛。那時的小伙伴也會在伸手能摘到青果子的小杏樹下偷摘一些小杏。雖然也并不好吃,但是他們總是會去摘的,吃起來像是在吃一顆水葡萄,又沒有什么味道,只是青澀。里面還有一個白色的果皮,果皮里面還有沒有長成形的果仁,每一層的包裹也像隱藏的秘密,等著我去破解。杏樹下也會有死去的人,大娘的丈夫也是從種杏樹的門口抬走的。一棵樹好像也有眼睛它能看到的事都像年輪一樣的縈繞著,一圈又一圈。好在大娘身體硬朗,她照料著杏樹,在天氣極為干渴時她就把樹的周圍用土圍起來,然后澆滿水,讓那些水一點點地滲進老樹根中。也有人說大娘家的杏樹是一棵杏樹精。村里的老人都不知道它有多少歲了。大娘還有一個兒子和她一起生活。每年也都是她的兒子上樹去摘杏子。樹在高處,大娘她兒子在樹上像一個小猴子一樣小。他從一個樹枝到另一個樹枝,摘那些熟的發(fā)黃又發(fā)紅的杏子。
大娘家的杏子是苦杏,就是杏仁是苦的那種。這樣的杏仁可以做藥引子??梢灾委熆人?。我只是聽大人們談起。杏子從那些綠色的毛茸茸的小杏子一天天長大,樹葉帶著影子落在地上,有風的時候影子也來回地動,我走在那些影子中也在一天天長大。天氣漸暖,杏子長得也會飛快起來。只是不能著急。什么時候忘記了下過了幾場春雨,又打了幾次春雷,劃過幾道閃電就將春天過去了。村子的小路人們踏在上面走,青石縫里長出了許多的草。有的長著長著也矮下去了,歪在一邊是它們的宿命。有的沿著墻根長,長的高到我的膝蓋,它們是野性的生長沒有人去管它們,也沒有去在意它們。村里的事都是自然的,杏子熟了也是自然的由青變黃再變紅。熟了的杏子會在一個大風天或下雨天被風從樹上吹下來,或者它們本身就熟透了就自然掉了下來。我是特別在意那些杏子一天掉了幾顆,什么時候掉的最多我是最了解不過了。杏子一般都是在收割麥子的時候才會熟了。那個時候我的村子還是種麥子,大人們會大清早的去麥地收割麥子,小孩子還是放羊一樣的在家門口玩耍。我自然是在大娘的家門口玩。她們一家人都去收割子了。大娘是小腳老太太干不了重活,就是在地里撿個麥穗什么的還可以。我是那么希望她們一家人可以一天不回來的。只要有風我就可以撿到杏子。我站在杏樹下來回地溜達著,看看頭頂?shù)男幽男┦炝?,哪些還沒有熟,哪些熟透了。忽然風一吹,“吧嗒”一聲落了一個,我會撿起來在衣服上擦擦灰就吃了,有時還不舍得吃,就用小舌頭一點點地添著那些汁吸著慢慢地品嘗。只是核里的仁很苦我不吃,也就不用找石頭砸它了。有時候一個上午我可以撿到一口袋的杏子,一個人得意極了。也會分幾個給別的伙伴,但是大娘家的門口是我的地盤,她們來不了。只能遠遠地看著說你家門口那些杏子熟了。是的呀,遠遠看到就一片朦朧的黃,雖然不是熟透了,但有一些是要掉下來,也有的是因為蟲子咬的那些蒂不是很結實。但是這種確是偏偏特別甜的。我好像一個夏天可以有半個多月在大娘家門口流竄著去撿杏子。那個樹又粗又高的,如果可以我也是想爬上去的,如果用棍子可以打著杏,我也是我想找一個棍子打的。但是這些辦法我也悄悄試過了都不行。只有在這里等杏子自己往下掉。最好的時候是雨天,我不會在家里消停地干點什么,看個小畫書也不肯。我是一定要一個人去大娘的門樓下避雨再等著杏子落。雨天落的杏子會落在水灣中,有時也會粘了一層泥土,我就是要提著一個小水桶來撿。但我忘記了大娘家的人在家里忙活什么,她們從不管我,也不會趕我走,只說等個好天氣,杏子都熟透了讓你大哥去樹上全摘下來給我一水瓢。我還是不以為然。還是要去撿那些掉下來杏,我總是認為掉下來的好,甜的很。我從小是堅持自己的想法,無論母親在門口大聲喊我,我都不想回去。我知道回去給她幾個杏子她自然也就消氣了。
我固然覺得那個時候的我是極為可愛的。一個扎著兩個小辮子的小姑娘也有一雙圓溜溜的杏眼,我想那些杏也在我的身體中會讓臉蛋更美顏一些。我的小臉總是會紅撲撲的。那時我是一個幸福的孩子,我的父親因為知道我愛吃杏也在院子里為我種上了一棵。只是我家的杏樹樹干很細,有只胳膊那么粗。大娘家的有兩個大人的腰粗。我家的杏就是一棵極為普通的杏樹了,我對它似乎也沒有什么期望,它結出的杏子也是看起來金黃但吃起來不是那么甜。雖然個頭大,但是還是不好吃。但這并不影響父親疼愛我的初心。父親為此又在離家不遠的村頭的自留地里也種上了一棵,這一棵是結大果子的杏不是苦杏是甜杏。結下的杏子有一個小拳頭那么大。父親總是去摘一水桶提回家。在杏還沒有完全熟的時候,父親說等它們全熟了就會沒剩下幾個了。摘回家放幾天也會自然熟了。我知道父親疼我愛我,但我還是執(zhí)意要去大娘家的門口等杏子落。這樣我不知道我堅持了多少年,每到麥子熟了就去大娘的家門口等著杏子落。大娘的兒子后來結婚了,有了孫子。那棵樹還是照常開花結果,我也照常去樹下?lián)煨幼印N覐牟粫M足父親給我種下的兩棵杏子,也不會滿足大娘家送給我家那一水瓢熟透的黃杏。直到我不再好意思去樹下等著撿落下來的杏子時,是我的小學畢業(yè)了。可能那個很饞的我有了一些羞澀感。但我從不覺得丟臉,在無人交談的時候是那棵古杏樹在陪著我,也是它一直讓我覺得生活很甜美。小時候的苦我全然都忘記了。被它的金黃都忽略了。
大娘還有一個女兒在外村因為她的女婿總是喝酒后打人。她的姑娘被打的快受不了,有一天沿著村子的后山跑了回來,后來不知哪一天大娘一家人連夜搬走了,只有杏樹還在。她的女婿來找過多次也不見人。只見那人來勢洶洶的一定不會放過她一家人。我不知道大娘回到了青島即墨的哪個村。只是從此她們一家人再也不敢回來了。不知道過了多少年,她們一家人才回來過一次,也就是在村子里簡單地站了站。這時她家的房子早已賣給了另一戶姓張的人家。我也再沒有去撿杏子,似乎覺得那棵樹不在是原來的樣子,那家人也不善于管理它。總是不停地上樹下剪裁樹枝,把那些樹枝曬干用來當柴火。他們幾乎把一個樹冠剪禿子了。后來杏樹不知道什么時候被砍伐了。那一棵杏樹精從此在村子里消失了。我總是不快樂只從大娘走后,那棵杏樹的所有的光彩似乎也跟著她們一家人也搬走了。只有孤零零的一棵樹,被那家人割據為幾塊特別大的樹蹲。不知道為什么那家人非要把這棵古杏樹砍了。我一直納悶,有人說是為了門口寬敞,還有人說他家里的人講風水,但我覺得那棵樹就是很好的。不會影響誰,它只會庇護誰。
杏樹依舊在村子里極為常見,這些年很少再會去村子里摘杏子了,我家的杏樹也換了好幾茬。但在我看來都不及大娘家的那一棵。
這個季節(jié)正好是杏子成熟的季節(jié),我在那些金燦燦的杏子面前忽然鼻子一酸,心也一酸,一些感覺都重現(xiàn)了出來。好像我已許久沒有再吃過老家種的杏子了。多年不怎么吃就會覺得賣的杏子都是酸的。也許這是一種誤判,還是我對那棵杏樹結下了一些情結不愿意去試探別的杏子和它的不同。甚至能超越了它。
杏子也在不斷的嫁接更新。我也是在最近這些天才知道的。我的心一直縈繞著那棵古杏樹以及一些下雨天。昨天我在市場上也品嘗至了現(xiàn)在的杏子果然比經住甜蜜高漲。我在前幾日也查過珍珠油杏,在我看來像瑪瑙一般,我會舍不得吃它們的,那么光滑油亮。珍珠油杏好像每一個都一樣的大,我無法區(qū)分哪一個好,哪一個更好,只是迷離在它們之中,我想寫一些詩來應和著它們的光澤。不是因為甜,因為是因為我還沒有嘗過它們的味道?;蛘呶覠o法區(qū)分我之前偶爾吃過的是不是也是它們之中的一些品種。我有時會模糊一些概念只覺得是杏,但沒有知曉它們的種類。在這里偶然買過也沒有想了解它們的種類,只是馬虎的吞咽,對這個季節(jié)的饋贈的一些攫取。但是當我靜下心來才發(fā)覺我的內心還有一棵杏樹和老家大娘家的一模一樣。是那種老的可以說蒼老的那棵。也是可以召來麻雀的那一棵。
昨天市場上賣杏子的人很多,人們都圍著在買,他們邊嘗邊挑。我也是在買,只是腦子里一直浮現(xiàn)著故鄉(xiāng)的那一棵杏樹。他鄉(xiāng)之中我不知道這是不是鄉(xiāng)愁,我也在品嘗那個農人筐里的那兩種杏子。一種叫水杏,一種荷蘭香。一種是3元一斤,一種是10元一斤。我還是很疑惑它們之間的差距。只是嘗過之后才知道那個荷蘭香確實是甜的。還有菠蘿的味道。我也回來百度了荷蘭香它好像生來就是高貴的和珍珠杏一樣的高貴。我才知道它們來自不同的地域。我們這里引進了好的品種進行大面積的種植。我故鄉(xiāng)的苦杏似乎無法與它們相媲美了。個頭小了一半,但是那些甜也不同于它們的甜。我是無法說出它們哪一個更勝一籌,但是我知道我的心里還沒有種下和荷蘭香以及珍珠油杏一樣的樹,因為我還沒有親眼見過它們樹的形狀,葉子的形狀,也無法說出它們的根系延伸在哪里。吸附著什么樣的一方水土。我只知道我村子里的那些。貧瘠之中它們扎根,一些樹也會種在夾道里,只為那個年月可以吃上一些果子。張家用來哄孩子,李家用來孝敬老人。只有大娘家的那棵古杏樹是可以和50戶的人家平分。她是一家一瓢的分的。
我想有一塊地或有一個小園,種上不同的杏,山杏、水杏、珍珠杏、荷蘭香,我在樹下讀書寫詩。時間在那些樹上游走。如果某一個瞬息我又會覺得我回到了從前,從前的人和事都返了回來。大娘的一家人沒有搬走。我的父親那個時候也很年輕。如果某一個瞬息我又會覺得在夢中。這多的杏樹都圍繞著我,我一定也會覺得這是幸福和更多幸福的恩賜。我在一張紙上也在裁下了不同的杏樹,它們開花和結果都順從著我的心。一些杏樹是故鄉(xiāng)的,一些杏樹是他鄉(xiāng)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