笪翔
上篇? ? 情緣
當(dāng)年的蔣介石作為北伐戰(zhàn)爭的最高領(lǐng)導(dǎo)者,風(fēng)頭正勁,氣勢如虹。北伐軍連戰(zhàn)連克,1927年4月12日蔣介石發(fā)動上海武裝政變,4月18日成立南京國民政府。南京、武漢,兩個國民政府隔江對峙,北伐陷于停頓。
蔣介石閑了,即想到了人在上海的宋美齡,不免心神不定,坐立不安。
自古英雄愛江山,也愛美人。英雄愛美人,通過愛美人,更加牢固地掌控江山,此乃梟雄之上上策也。
1920年夏,宋美齡辭去公職,只身前往廣州,第一次見到了后來改變她一生命運的蔣介石。但,那還不能算是真正的見面。
蔣介石時任陳炯明粵軍總司令部作戰(zhàn)科主任,乃一介普通的中級軍官。他知道遠處那位亭亭玉立的大小姐何許人,用如今時髦話說,那是一個妥妥的“白富美”??!但那位大小姐對他蔣某人視而不見,八字還沒一撇,蔣某人未入法眼呢。
宋美齡梳了一個斜劉海卷發(fā)發(fā)型,一身潔白的連衣裙,渾身上下散發(fā)出少女的天真浪漫、調(diào)皮和歡快。作為孫先生的小姨妹,她盡情地揮灑著身份地位和長相的魅力。
不知道此時的蔣介石是否覬覦宋小姐的美貌,是否聯(lián)想到可能高攀與孫先生連襟?可以有,但估計還沒有,雖然宋美齡的美麗和氣質(zhì)給他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
如果后來沒有故事發(fā)生,于蔣介石來說,這只是生活中不見浪花的一縷漣漪;于宋美齡來說,則是春雪無痕。
1919年夏天,蔣介石在民國傳奇人物張靜江家遇到了芳齡15的陳鳳姑娘,且一見傾心。
蔣已有妻妾各一,但他對陳鳳甚是寵愛,信誓旦旦地聲稱自己已與原配及侍妾脫離關(guān)系,并許諾“你將是我獨一無二的合法妻子”。兩年以后,他如愿以償,正式娶陳鳳為妻。
想必當(dāng)時的陳鳳姑娘清純嫻靜淡雅,似一枚才露尖尖角之荷葉,又似含苞待放之出水荷花,蔣公自當(dāng)珍惜,不敢有絲毫差池?;楹?,蔣公親自為她改名潔如。據(jù)后人推測,取名“潔如”,是對新婚妻子的褒獎,既表明了蔣介石對她的情深意篤,同時也有自勉自斂之意。
話說1922年12月初,身為廣州革命軍政府校級軍官的蔣介石,在上海莫里哀路“國父”宅中,參加由宋子文主持的社區(qū)基督晚會,這是他第二次見到宋美齡。
宋美齡二十有五,依然待字閨中。宋家三小姐出場,自然風(fēng)采非凡。但見她身著一襲藍色印花旗袍,大氣高貴,風(fēng)韻婉約,楚楚動人。
這時的宋美齡,已經(jīng)從一個對愛情有著美麗憧憬的青蔥少女,變成了比較現(xiàn)實的以結(jié)婚成家為目的的大姑娘了。她自然而然地注意到了二姐夫?qū)O先生身旁的蔣介石。
蔣介石一身戎裝,英氣逼人。
拿蔣介石和二姐夫相比,他少了幾分儒雅,多了幾分自命不凡的氣度。也許別人看不出來,但宋美齡在主的指引下看到了,那是他在孫先生面前不能沒有,在恭謙掩蓋下或隱或現(xiàn)的原始人性的本真顯現(xiàn)?!叭绻@樣的男人能夠成為自己的夫婿,倒也是不錯的選擇?!彼搿?/p>
當(dāng)年宋美齡曾經(jīng)從一份報紙頭版上看到過蔣介石與二姐夫合影的照片,照片背景是永豐艦,孫中山嚴(yán)肅地坐在一把椅子上,蔣介石面露微笑側(cè)立其后。照片下方有一段措辭得當(dāng)?shù)奈淖?,她可以背得出來:“黃金若糞土,肝膽硬如鐵。蔣介石與孫中山蒙難于永豐艦上。他們攜同全軍將士,萬眾一心,力挽狂瀾,迎得平叛勝利,又見千里識駿馬,危難識忠誠?!钡诙嫔线€有孫先生蒙難的經(jīng)過和蔣介石知心相助的詳細報道。
她隨手剪下,珍藏,閱讀,每個細節(jié)都不放過,且嫻熟于心,神志于記。蔣介石為人忠誠,救大元帥于危難之中。每每看到精彩處,她常常不能自已,拍手叫絕:“偉丈夫!真男人!”
宋美齡心里從此就有了蔣介石的身影。那身影時而比較模糊神秘,時而身著將軍服飾,時而著大元帥服飾,但沒有了著校官服飾的身影。她從那身影上究竟看到了什么,說不清。
她慧眼識英雄,腦海里突然冒出了蘇軾的詞:“遙想公瑾當(dāng)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fā)?!辈唬弥荑け仁遣粔虻?,她又想到了孫權(quán),想到了辛棄疾的詞:“天下英雄誰敵手?曹劉。生子當(dāng)如孫仲謀。”
蔣介石戰(zhàn)場情場都非等閑之輩。
宋三小姐一出場,他炯炯有神的雙眼就一直尾隨著她款款移動搖曳生姿的身影,為之驚艷,為之感嘆。這是他第一次近距離地接觸宋美齡。兩年前,那遠遠的一瞥,如同驚鴻,但天壤之隔,可望不可即也。
此刻,他憑藉天然的欲望和軍人的膽略,眼睛直視三小姐。
美齡注意到了,她眼睛的余光覺察到了對方?jīng)]有一丁點兒收斂,赤裸裸的、頗具攻擊性的眼神。那眼神里似乎有一團火焰在燃燒,燃燒的烈度讓她不得不小心翼翼地關(guān)注著那眼神的動向,那眼神沒有一絲一毫的游離,且氣場強大。
美齡為之心顫。她還沒有遇見過哪一個青年男子膽敢如此放肆地直視自己。
宋美齡露出些許讓人不易覺察的笑意,那是一種狡黠、自得和惆悵的交織。她心底冒出端倪,這端倪是兇是吉?她相信自己的眼光——憑我身價,蔣某人能夠“如此放肆”,定非常人所為。
宋美齡較之她二姐孫夫人,自有別樣風(fēng)情。
在他眼里,孫夫人美麗高尚、高雅高貴,有著國母的天然威儀;眼前的宋美齡自然不好與她二姐相提并論,但她的美麗、聰慧和杰出的英語功底,誰說她日后不能成為第一夫人呢?
當(dāng)然,蔣介石此刻是不可能冒天下之大不韙的,但他是否有過“私字一閃念”?難說。
蔣介石和宋美齡在第二次見面的一瞬間,都有了遠方和詩意的萌動。
半年前,粵軍總司令陳炯明與孫中山?jīng)Q裂,孫中山避難于永豐艦。蔣介石輾轉(zhuǎn)登艦,護駕50余日,頗得孫先生的信任和賞識。
蔣介石文武兼修,亦是有心之人。9月13日,“永豐艦事件”結(jié)束14天,他即作《孫大總統(tǒng)蒙難記》一書,無異于是向?qū)O先生呈上了“投名狀”。孫先生為之《序》。次月,蔣介石被派任為東路討賊軍第二軍參謀長。
舞會場上,風(fēng)光綺麗。
蔣介石鼓足勇氣,第一個邀請宋美齡。美齡欣欣然,她認定他是“潛力股”,情愫暗生,芳心已許。
舞者之意不在舞。日后必將在中國乃至世界歷史舞臺上留名的蔣宋二位,一個是英武帥氣的現(xiàn)役軍官,一個是風(fēng)采照人的世家小姐,兩人翩翩起舞,心扉蕩漾。
晚會闌珊,蔣宋二人依依惜別。
從此,蔣介石鍥而不舍,開始了長達五年的追求。
宋美齡似乎也有耐心,做好了長期等待的準(zhǔn)備。
蔣介石第二次遇到宋美齡時,與陳潔如尚在新婚溫?zé)嶂?。用陳潔如的話說,自從蔣到上海參加晚會以后,心情明顯愉悅,但愉悅之中,又有點神不守舍。她只是常常柳眉微蹙,暗自嘆息。漸漸地她也聽說了一些風(fēng)傳,那是宋家三妹把蔣介石的魂給勾走了。
宋美齡在感情問題上也不再純粹,她時常攀比大姐二姐,對方如果不是“二姐夫”,起碼應(yīng)該是,也必須是“大姐夫”。她甚至說:“我要是結(jié)婚,絕對不會為了愛情結(jié)婚?!?/p>
她自幼得到大姐和二姐的呵護,心性好強,在婚姻問題上,大姐和二姐給她樹立了榜樣,她是不愿意輸給大姐的,至于像二姐那樣的嘛,呵呵,那是可遇不可求的。
有人說,蔣宋結(jié)合,政治聯(lián)姻至少占了大半。是非曲直自有后人評述。就“愛情”而言,政治聯(lián)姻在歷史上往往貶多褒少,是曰為政治利益而結(jié)婚,多指男女雙方?jīng)]有愛情基礎(chǔ)。
蔣宋聯(lián)姻,則不可同日而語,他們自得其樂,各取所需,亦是顯而易見的。
1924年5月,蔣介石被孫中山任命為黃埔軍校校長,成為國民黨內(nèi)的一匹黑馬,從此扶搖直上。
與此同時,他不失時機地向?qū)O先生敞開心扉,希望能夠娶三妹為妻,請大總統(tǒng)美言。孫先生表示,愿意促成蔣宋聯(lián)姻。蔣介石感覺,追求宋家三小姐具有了可能。雖然孫夫人好像不同意,但那又怎樣!
舞會以后,宋美齡常想,他第一個邀請的,為什么是我,而不是別人;為什么是他第一個邀請我,而不是別人?
時間到了1927年年初,北伐軍一路凱歌勢如破竹,相繼占領(lǐng)了上海、南京。3月26日,蔣介石一到上海,即馬不停蹄,直奔宋宅登門拜訪。
蔣介石作為黃埔軍校校長、北伐軍總司令,神采四溢、英姿勃發(fā),但一跨入宋家大門,他還是自覺地收斂了不少。人說,侯門深似海呢。
見到蔣總司令,宋靄齡竊喜,是時候了。一番寒暄以后,她看到總司令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心中最是有數(shù),立馬安排三妹與他單獨相見。
宋母倪桂珍和二姐宋慶齡、哥哥宋子文對蔣宋聯(lián)姻一直持反對意見,唯有宋靄齡有心玉成。她認為英雄配美人,美人配英雄,天經(jīng)地義。三妹與蔣公結(jié)合,定能加強宋氏家族在未來中國政治、經(jīng)濟舞臺上的地位和影響。于是,她主動牽線搭橋,并勸說三妹不要優(yōu)柔寡斷錯過這天賜良緣。當(dāng)初二妹嫁給孫先生曾遭父親極力阻撓,遂離家出走,東渡日本。難道如今要三妹“重蹈覆轍”,也來個“私奔”?
宋美齡心里愛的天平已經(jīng)完全傾向蔣介石,她正等著大姐做紅娘呢。當(dāng)今世界,要論英雄,舍“蔣”其誰?她曾對二姐說過,我要像你一樣,此生非英雄不嫁。
此時此刻,蔣介石就站閨房門外,他的胸脯挺得筆直,舉手投足皆為軍人風(fēng)范。蔣公見到美齡,立刻打招呼:“不速之客,不速之客。”
美齡顯得有點慌亂,又有點驚喜,就是那種“和羞走,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的情調(diào),她把蔣公迎了進來。
美齡居家賦閑,挽著墮馬髻,神態(tài)嫵媚,天生麗質(zhì),風(fēng)韻煥發(fā),充滿著無限的魅力。
蔣公的眼睛業(yè)已定神,顯得越發(fā)的嚴(yán)肅和威武。
美齡為他的軍人氣質(zhì)深深著迷。她曾暗下決心,“此生非蔣不嫁”。心之所系,情之所牽。她對他的主動到來欣喜若狂,可是,還沒容她表示一二,那個長期堵塞在心里的疙瘩就突然冒上了咽喉,不吐不快了。
蔣某人至今還有陳潔如為妻,這是她萬萬不能容忍的。一想到這個問題,她就怒火中燒,臉面上也就隨之不好看了。
當(dāng)然,她是留有余地的,因為目前實在找不出第二個可以與之媲美的青年男子。他的身價目前雖然還不及二姐夫,但與大姐夫相比仲伯難分,且肯定有更廣闊的發(fā)展空間。像她在商場里看中了一件貴重物品,感覺價格不菲,但畢竟愛不釋手,就不愿輕易放棄了。
美齡顯然是不愿意先開口的,底牌必須由對方首先亮出。她勉強保持著似乎得體的微笑,以示自己掌握著討價還價的主動權(quán)。
蔣公見她突然冷淡,臉上的笑容是硬生生擠出來的,心里就有數(shù)了。已有家室的那個坎是誰也繞不過去的,像她這樣的大家千金理應(yīng)更甚。他心理上有所準(zhǔn)備,今天就是來快刀斬亂麻的。
片刻冷場尷尬之后,他以總司令的名義,給自己立下了軍令狀,信誓旦旦地向美齡掏心掏肺——如同他日后勸陳潔如赴美留學(xué),暫作回避,發(fā)出“五年之內(nèi)我必定恢復(fù)與潔如的婚姻關(guān)系,如果違背佛祖將我雷殛,我的南京政府將被打成粉碎,如果十年二十年之內(nèi)沒履行諾言,佛祖將我放逐于中國之外,永不許回來”的毒誓一樣。
蔣某人方言口音很重,語速極快,句逗分明,沒有拖泥帶水。
美齡聽懂了,她矜持一笑,心中的陰霾一掃而光。對方是總司令,買賣不成,交情在。還要人家怎么樣?人家可是奇貨可居,何況這個“貨”我是要定了呢。
后來,事情就順理成章啦。這一晚,蔣、宋相談甚歡——估計他倆簽訂了“君子協(xié)定”。時間過了亥時,蔣公才滿意而歸。
在蔣宋聯(lián)姻中,有一位人物不得不提,他就是時任國民黨中央黨部秘書處書記長陳布雷。
1926年11月,陳布雷經(jīng)陳果夫介紹,赴南昌接受北伐軍蔣總司令面試。1948年陳布雷自殺身亡,蔣介石追授其“當(dāng)代完人”稱號,可見這陳布雷自有其過人之處。
第一次與蔣公見面,陳布雷盡量不抽煙,但當(dāng)他縱橫天下,捭闔國是,條分縷析,漸入佳境的時候,他還是習(xí)慣性地掏出了香煙。
陳果夫曾經(jīng)提醒他,在總司令面前不要吸煙,甚至身上有煙味也不行。他望望總司令,發(fā)現(xiàn)總司令聽得入神,正是一副澄思渺慮的樣子。于是,他迅速點火,猛地吸上一口,緩緩?fù)鲁觥?/p>
蔣介石突然朝他看了看說:“繼續(xù)?!?/p>
陳布雷就繼續(xù)抽煙,繼續(xù)闡述他的治國方略。從此以后,可以在蔣面前抽煙的,陳布雷是為“唯一”。
幾個月的相處,陳布雷得到蔣公高度信任,甚至達到了掏心掏肺的地步。
北伐軍拿下上海、南京以后,蔣介石躊躇滿志。一日,他問布雷,第一次與美齡女士約會的地點是放在南京好,還是上海好?對方畢竟是孫夫人的小妹,孫先生尸骨未寒,他不得不慎之又慎。
布雷不假思索,好像早就知道總司令會發(fā)問。他慷慨陳詞——書生氣十足:“蔣先生鎮(zhèn)南京,召宋女士來見,有擺大丈夫架子之嫌;若蔣先生去上海見宋女士,又有低三下四之嫌?!?/p>
他露出一副狡黠的眼神,靜觀蔣公,總司令暗自頷首。他又說:“第一次約會地點放在鎮(zhèn)江最好,鎮(zhèn)江焦山是一個絕佳去處。按路程計算,總司令主動往上海走了不到100公里,宋女士向南京追了200公里。大丈夫的架子放下了,宋女士的主動熱情又發(fā)揮出來了。”
布雷講得頭頭是道,蔣公猶入無上菩提,連連稱是??偹玖钤揪褪切郧橹腥耍薏荒芰ⅠR就約上美人。
陳布雷卻若無其事,點燃一顆煙,微笑不語。一套約會方案在腦海里轉(zhuǎn)了幾轉(zhuǎn),已經(jīng)周密詳盡,了然于胸。
蔣公轉(zhuǎn)過身子,有點無奈,只好自己離他遠一點。
1927年5月13日凌晨,陳布雷陪同蔣介石從南京出發(fā),到鎮(zhèn)江焦山,微服私行,將焦山景點逛了個大概,同時他還把每個景點的來歷、寓意向總司令作了簡略匯報。
蔣介石悟出其用心良苦,從此對他更加倚重三分。
站在焦山吸江樓頂部,遠眺一江春水,江天一色,英雄、兒女情懷合二為一。蔣介石暗自發(fā)誓:“江山美人,吾當(dāng)一并攬其入懷?!彼粍勇暽嘏c布雷說:“此事已決!”原來總司令還有點信心不足,萬一宋家三妹不來踐約怎么辦?
布雷含笑不語,錦囊妙計他早就安排妥帖,后天定見分曉。
從焦山返回,蔣介石在鎮(zhèn)江西津渡五十三坡前的小廣場下車,趾高氣揚地騎上一匹披紅掛綠的高頭大馬,八名警衛(wèi)騎著同樣的高頭大馬簇擁著總司令。
蔣介石的馬隊一步三搖,不過七八十公尺的距離,一刻鐘以后才踱步至孫先生曾經(jīng)下榻并發(fā)表演講的廣肇公所,蔣公下馬致禮。
是時,圍觀者甚眾,水泄不通,交通為之堵塞。他微笑揮手致意,然后徐行百米,來到蔣懷仁診所。
當(dāng)天晚上,蔣介石就在鎮(zhèn)江伯先路35號族侄蔣懷仁診所下榻。
鎮(zhèn)江地方政府非常重視,第二天在市區(qū)公共體育場舉行了“鎮(zhèn)江各界歡迎蔣總司令大會”,蔣總司令滿面紅光,意氣風(fēng)發(fā)。
就在蔣介石到達鎮(zhèn)江的同一天,他的衛(wèi)士長宓熙在上海面見宋靄齡,遞交了蔣公約請美齡到鎮(zhèn)江見面的親筆信函,“乞望夫人繼續(xù)鼎力成全”。
人稱宋靄齡“是宋家神話的創(chuàng)造者,是使宋家王朝掌權(quán)的設(shè)計者”。她推薦宋慶齡接班做了孫先生秘書,后成為第一夫人;她在宋家的一片反對聲中,竭力撮合蔣介石與美齡,得以“玉”成其事。對蔣宋聯(lián)姻,她曾斷言,西洋鍍金東洋鍍銀,金銀配,肯定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宋靄齡看到蔣公親筆信函,當(dāng)即拍板,保證三妹第三天準(zhǔn)時赴約。
第二天下午,宓熙到火車站預(yù)購次日車票,站長很神秘地告訴他,預(yù)備好了一輛蔣總司令坐過的花車,掛在明天上午8點鐘開往南京的特別快車的車頭后面,專供“總司令的朋友”乘坐。
次日上午,宋靄齡、宋美齡和一位中年保姆下樓上車,一進火車站就望見那輛花車,一行人登上花車,自不在話下。宋靄齡心照不宣,關(guān)照了幾句,獨自下車返回居所。
美齡已是大齡姑娘,蔣公邀她上焦山,她欣然赴約,顯然是兩人同時被愛神丘比特金箭射中了。就像若干年以后,一首《一切都準(zhǔn)時》的小詩里寫的那樣,“在命運為你安排的屬于自己的時區(qū)里,一切都準(zhǔn)時”。
話說下午三時許,伴隨著一聲汽笛長鳴,火車緩緩駛?cè)腈?zhèn)江站。
車站上站滿警衛(wèi),早早等候在那里的蔣介石穿著英國花呢西裝,頭戴巴拿馬金絲草帽,足蹬白色皮鞋,精神抖擻。他的身后站著鎮(zhèn)江公安局長俞子厚和一排衛(wèi)士,他的衛(wèi)士則身著便衣分布在四周。
花車的前門精確地在蔣介石面前緩緩?fù)O?,他很滿意如此安排,滿面春風(fēng),手捧一束“勿忘我”登上火車。
美齡凝神端詳著一步一步走近的介石,情不自禁地嫣然一笑。今天的美齡略施粉黛,綽約多姿。她身著一襲鴨蛋青色旗袍,旗袍上別著的一枚嵌有寶石琺瑯的金質(zhì)玫瑰花形胸針熠熠生輝,喜氣又略帶羞赧的臉龐上描繪出一種未婚女子的青春氣息。
蔣宋見面,一邊握手,一邊眉目傳情。蔣介石像所有的紳士一樣,搶先把美齡的手提包提在手里,熱情而又恭敬地請宋家三小姐下車。
兩人緩步下車,改乘一輛新式轎車開到江邊八號碼頭,再換乘小汽艇,直駛焦山而去。
夾江之水驚濤拍岸,波瀾起伏。
碼頭上,全副武裝的軍人列隊敬禮;江面上,軍用艦艇在周邊巡航。
美齡眺望焦山,那是一幅絕好的水墨丹青:碧波環(huán)抱,林木蓊郁,綠草如茵,滿山蒼翠,宛然碧玉浮江。
焦山被譽為江中浮玉,又稱浮玉山。蔣介石洋洋自得地說:“‘萬川東注,一島中立。身臨其境,頗有‘砥柱中流之感?!?/p>
宋美齡仿佛聽懂了他的言外之意,微笑點頭。
夕陽西下時分,汽艇停靠焦山碼頭。蔣公氣定神閑,攙扶美齡步出船艙,踏上棧橋。
定慧寺主體建筑綠瓦朱欄,莊嚴(yán)肅穆,幽邃雅靜,多有古樸樹木呈虬奇古怪之態(tài),平添歷史滄桑,在落日余暉的映照下,一派金碧輝煌。
有清風(fēng)徐來,令人神清氣爽。蔣公下意識地瞄了一眼左臂,美齡對視一笑,右臂也就自然而然地套了上去。
全體寺僧在方丈率領(lǐng)下早早做好了迎接蔣宋的準(zhǔn)備,下午三點即列隊站立于碼頭棧橋兩側(cè)恭候。總司令攜美齡姍姍而來,眾僧相迎,佛號齊宣,眾僧頭頂佛光連成一片,如瑞氣祥云籠罩。
倏忽之間,那片祥云瑞氣騰空飄浮,蔣公目光追尋而去,朦朦朧朧之中,他看到自己身著大元帥服飾,目光如炬,鳥瞰大地,一派英雄氣概,身旁有美齡緊偎,作小鳥依人狀。
蔣公大悅,仍然望著天空,伸出右手在美齡手臂上輕撫兩下,道:“天助我也!”
美齡似乎也感覺到了祥云氤氳,瑞氣彌漫。她宛轉(zhuǎn)蛾眉,悄聲耳語:“My god!介石美齡,良辰吉日,適逢其時?!?/p>
下篇? ? 定情
時任定慧寺監(jiān)院的智光法師引導(dǎo)蔣宋兩位在景色極佳的枕江閣安頓。
是夜,蔣、宋早早休息,神仙眷侶琴瑟和鳴。
第二日卯時一刻,蔣一人坐在廟堂門前的石欄上,聽僧眾誦經(jīng)禮佛(后來的九天,他天天如此)。他還對每一位碰面的僧侶合掌行禮,嘴唇微微翕動,默念“阿彌陀佛”。他給大小和尚留下的印象,就是一位虔誠的香客。
焦山是一個天然氧吧,有森林沐浴洗禮,有鳥語花香陪伴,美齡睡到自然醒,再瞇一個回籠覺。有老媽子精心伺候,洗漱化妝,好不稱心欣慰。
昨天晚上,她第一次與“darling”有了長時間接觸,她第一次用“darling”稱呼介石??此菢幼雍苁鞘苡?,她也很開心地接受了對方以“darling”的回饋。在以后近五十年的歲月里,“darling”就成為他倆相互的昵稱。
她考慮好了,西式生活和對基督教的信奉是必須的,不著急,水到渠成。
蔣介石拿出大、小法國拉菲葡萄酒各一瓶,他知道美齡的喜好,雖然自己一般場合不喝酒,但與美齡在一起,情況就不一般了。
美齡喜形于色,她很高興,蔣公投其所好正當(dāng)時。
上好的烏龍茶、咖啡、洋飲料和點心、水果,要什么有什么,沒有人打攪,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宋美齡三十年來,就是為了等待這一天……
枕江閣,“darling”,這一切都美麗得無與倫比。
早餐后,他倆一致決定今天重走棧橋。昨天下午那個場景雖然有點云里霧里,可實在讓人欣喜,令人祈盼。
站在棧橋上,迎面即定慧寺山門。山門建筑朱漆彩畫,門側(cè)鎮(zhèn)守一對石獅,左右懸掛著清代光緒年間巴州廖倫的一幅楹聯(lián)“長江此天塹,中國有圣人”,門內(nèi)迎壁是橫披“海不揚波”四個大字,為明代書法家胡纘宗所書,意為焦山矗立江心,猶如鎮(zhèn)海之石,驅(qū)逐水妖,故而“?!薄安粨P波”。
蔣介石告訴宋美齡,“在佛教上‘海不揚波是清平世界的意思”。他心里想的是,長江天塹有我坐鎮(zhèn),即可“海不揚波”矣。
宋美齡是虔誠的基督徒,對有關(guān)佛教的說教沒有興趣,只是報以淺淺一笑,表示知道了。
蔣公一會兒介紹八百年古銀杏樹、千年古剎定慧寺,一會兒又是大雄寶殿。美齡感覺蔣公有絮叨之嫌,可也佩服他對佛教、對焦山的了解和見解。戎馬倥傯的,也真難為他了。換位思考,他這是怕冷落了我呢。她內(nèi)心升騰起一股暖流。
進入海云堂的天井,蔣公又饒有興致地說道:“這里有一口井,叫東泠泉。說是焦光煉丹取水之處,又稱煉丹井。其實這是焦山和尚模仿金山中泠泉開鑿的一口井。因在金山之東,故稱‘東泠泉。說來有趣,金、焦二山的和尚常常彼此模仿,相互爭勝。金山有個蘇東坡玉帶,焦山也弄來一條楊一清玉帶;焦山有吸江亭,金山也仿造了個吞海亭?!?/p>
“出家之人,‘出兩片大門之家也,非出三界火宅之家也,經(jīng)是念不好的。”蔣公想起布雷先生的戲言,露出會心一笑。
出家之人尚且如此,世俗之人不爭不斗,這個江湖也就了無生趣了。蔣公自忖,竊笑。信佛歸信佛,吾乃非出家之徒。不為大丈夫,可為將相也——呵呵,豈止是將相!只是這一念頭目前還不足以與他人道。蔣公搓搓雙手,仿佛找到了某種理論支撐,興奮得好似唾手可得。
宋美齡見他一副癡迷模樣,如夢如幻,就拉了他一把,繼續(xù)漫步前行。
在御碑亭旁,蔣介石用他的老家方言輕聲頌讀乾隆第三次來焦山時作的《游焦山作歌疊舊作韻》:“金山似謝安,絲管春風(fēng)醉華屋;焦山似羲之,偃臥東床袒其腹……”
宋美齡掩口而笑。他的方言盡管難聽,但抑揚頓挫倒也朗朗上口。
今天的蔣介石穿著藍色面料織暗花紋的長袍,上套全新黑色馬褂,像個辦喜事的鄉(xiāng)村私塾先生,可他的腔調(diào),氣勢更像是……美齡打趣道:“詩文寫得好,darling朗讀得更好,有皇帝老兒的味道?!?/p>
蔣介石心花怒放,但還是不放心地問道:“是言當(dāng)真?”
“當(dāng)然?!彼蚊例g很認真地說,“難道不是么!”
蔣哈哈大笑,欲言又止。
這時有隨從領(lǐng)著一個小和尚前來請蔣總司令和宋小姐用餐。
蔣介石顯然意猶未盡,有美人陪伴,一個上午竟然不知不覺地過去了。
焦山“浮玉齋”素菜館。
滿桌的菜肴,“葷”“素”齊全。
美齡眉頭一皺,不由自主地來了一句“阿彌陀佛”。她并不信佛,但對佛教的基本習(xí)俗還是有所了解的。
蔣介石雙手合十,也是一句“阿彌陀佛”,隨即卻用筷子首先搛了一塊“東坡肉”放在美齡的小碟子上。
“在這里能吃嗎?”美齡悄悄問。
蔣介石并不理會她,又搛起一塊,夸張地塞入口中,他滿嘴油膩,不斷地發(fā)出“好吃,好吃”的贊嘆。
美齡仍然不放心地望望他,“darling”居然故作無視狀。不知道她是發(fā)現(xiàn)了貓膩,還是終究無法抵擋誘惑,她拿上筷子,挑起一丁點兒,伸出舌尖,裹裹嘴,油而不膩,一股清香沁入肺腑,有一種似肉非肉的感覺。
蔣介石正瞇瞇地瞧著她呢,她夾上小半塊東坡肉,還沒來得及咀嚼呢,入口即化。“呵呵,好像是冬瓜。"她嗔怪地看了蔣介石一眼,內(nèi)心卻開心異常。
“再嘗嘗我們杭州的燒素鵝?!笔Y滿心歡喜,又為她搛了一塊燒素鵝,說起了浙菜被后人列為中國八大菜系之一的故事,燒素鵝就是浙菜網(wǎng)羅佛教齋菜的一款典型菜肴。這道菜做法很簡單,只是利用當(dāng)?shù)禺a(chǎn)的腐皮來制作,再加以簡單的調(diào)味,便成了一道精美的素食。
宋美齡吃得津津有味,蔣介石說得津津有味,他指指“澆汁糖醋排骨”說:“它是用嫩藕、荸薺、木耳、甜椒、精鹽、醬油、白糖、米醋等制作的,口味酸甜,脆嫩,你多吃一點?!?/p>
還有幾樣頗具焦山特色的小炒,清炒蘆筍、清炒蔞蒿薹、三芽菜炒豆瓣等,蔣介石記不得是怎么回事了,一時語塞。恭候在側(cè)的老和尚趕緊一一介紹,并且強調(diào):“這些都是焦山傳統(tǒng)特色菜肴。有案可稽,有案可稽的?!?/p>
對焦山寺廟的第一頓正餐,宋小姐贊不絕口。口味上乘是一方面,蔣公的巴結(jié)和情趣,是更重要的一方面。原來darling不僅是戰(zhàn)場上一員猛將,生活上也還是蠻有品位的。她欣喜之情油然而生,笑瞇瞇地嘀咕了一聲:“孺子可教也?!?/p>
蔣公正全神貫注于最后上來的甜品湯羹,自己吃得是否滿意不重要,要緊的是我的darling滿意就好。
進入酉時,落日余暉,暖風(fēng)拂面,華嚴(yán)閣里一派祥和景象。這是一座兩層樓臨水建筑,面臨大江,背倚峭壁。
華嚴(yán)二字出于《華嚴(yán)經(jīng)》,比喻這里是“百花齊放,包羅萬象”的勝境。樓上廳堂正中有一副“大江東去,群山西來”的對聯(lián),對登樓觀景有畫龍點睛之妙。
兩人剛剛落座,一個眉清目秀、行為乖巧的小和尚就捧上了兩小碗糖白果羹。
小和尚介紹說:“品嘗焦山糖白果羹最佳時間是每年農(nóng)歷七月二十到八月。那時的白果沒有完全成熟,無心,如翡翠般碧綠,立即加工,保持清香。文火燉好后,用些許藕粉薄芡,加上冰糖和桂花醬調(diào)味,湯色清亮,果仁軟嫩,翠綠欲滴?!?/p>
小和尚見兩位嘉賓舒眉展目,又說:“今天的白果是去年加工后儲存地窖的,雖不及時令新鮮,但品嘗以后,還是口留余香,經(jīng)久不散?!?/p>
蔣介石嘗了一勺,口感甚佳,不免感嘆,darling,如斯美景美食美人相伴,夫復(fù)何求。
“阿彌陀佛!”美齡看看他笑曰。
小和尚一面擺放點心,一面介紹說:“荸薺、桑葚、山楂都是我們自己栽培的,京江? ? 、大京果、小京果,謂鎮(zhèn)江的‘三京茶食?!?/p>
他瞄了一眼兩位主人,就扯遠了:“京江之‘京為京城之‘京,也有說是金錢之‘金;‘江是長江之‘江,我們平時說‘剛,也就是‘四大金剛之‘剛?!?/p>
小和尚嘴不停,手不停。分別盛放在六枚元代景德鎮(zhèn)湖田窯青花瓷碟子里的水果和茶食,雖不豐盛,但地方色彩濃郁,別具一格。
小和尚故意饒舌,表情神態(tài)模樣著實討喜,贏得美齡滿心怡悅,賞了他兩塊“龍洋”。
小和尚點上蠟燭,客廳里燭光搖曳,熠熠生輝。
蔣介石與美齡深情對視,十分愜意。
戌初二刻時分,江水流向的遠處有一輪滿月騰空而起。
小和尚雙手合十說:“十五的月亮十六圓,今天四月十六,二位施主無緣大慈,同體大悲,布施恩德,廣種福田,普渡眾生,善哉善哉?!?/p>
說話間,皓月當(dāng)空,一碧如洗,江上銀濤萬頃,波光粼粼,交相輝映。朗朗乾坤,清平世界。
蔣宋相依相偎,置身于水晶世界,恍若進入仙境。
想到當(dāng)今中國正是“百花齊放”之時,蔣介石看看一直套著他胳膊的美齡,呢呢喃喃:“一枝獨秀?!?/p>
宋美齡沒聽清,他又是一句,且面部頗具肅殺之氣。這一句,宋美齡連蒙帶猜,似乎聽清楚了,他說的是“我花開后百花殺”。宋美齡會心一笑,補充道:“包羅萬象,包羅萬象?!?/p>
蔣介石微笑,不語。
第三天早餐后,他倆興趣盎然,沿著昨天的路線方向,來到了觀瀾閣。陪同的老和尚一邊引路,一邊介紹。
這里曾經(jīng)是乾隆南巡時的行宮,有兩層。登上樓閣,東、南、西三面都有透明大窗。在長廊上觀賞江景,視野開闊,近看花木扶疏,萬紫千紅,鶯飛蝶舞,遠眺江潮洶涌,白云飄逸,群山秀整,乃一幅絕妙的潑墨山水圖卷。
蔣介石認真聆聽老和尚的介紹,流連于樓上樓下,如同置身于自己的“行宮”。
他不理解,當(dāng)家和尚為什么不把我的臥室放在觀瀾閣?不夠格?他臉上露出一絲嗤笑,心里罵了一句:“娘希匹!”不知是妒忌,還是鄙夷。
是時,老和尚先是干咳了一聲,隨即一句“阿彌陀佛”,由遠及近而來。
蔣介石聞之,不啻于黃鐘大呂,一陣驚竦;又如醍醐灌頂,似夢初覺。他不再心猿意馬,拉上美齡,跟隨著老和尚碎步下樓,步入寶墨軒。
徜徉在寶墨軒,蔣介石或一一默讀,如數(shù)家珍;或手指比劃,如入無人之境;或興致盎然,娓娓而談。
宋美齡對蔣介石擅長書法略知一二。他的書法以楷書為主,既如其人,又如其名,中中正正,形如一介方方正正的石頭。就像他平時穿衣戴帽,筆直字方,不逾規(guī)矩。
美齡為之傾倒,她不是在欣賞書法,而是在欣賞蔣中正欣賞書法的模樣,從而推理其為人的風(fēng)格、做事的格局,甚至他的內(nèi)心世界。
她分明看到她的darling越發(fā)高大挺拔起來。
陳布雷安排了十天焦山行程,時間過半。
宋美齡到達鎮(zhèn)江以后,陳布雷即先回南京處理要務(wù)。今天他又特地趕到鎮(zhèn)江,陪同總司令宋小姐品嘗“江水煮江魚”。他知道,總司令有點樂不思蜀了。
當(dāng)天用過早餐,蔣宋一行乘坐兩艘軍用汽艇直馳外江。江面上風(fēng)平浪靜,但水流依然湍急。他倆乘坐汽艇在長江上兜風(fēng),或風(fēng)馳電掣,逆流而上;或關(guān)機熄火,順流漂泊。
宋美齡以前多有耳聞,鎮(zhèn)江窮山惡水。她曾想,約會,什么地方不好,南京、上海,抑或蘇、杭,他偏偏選個鎮(zhèn)江??蓭滋煜聛恚白悴怀鰨u”,一個小小的江中小島就讓她流連忘返,對鎮(zhèn)江刮目相看了。
北固山近在咫尺,她伸出手掌,仿佛可以托起山頂?shù)膹R宇;遠眺西邊的金山,寺廟依山而建,從山腳到山頂,殿宇櫛比,臺閣相連。
她問:“Darlin,啥時到北固山、金山?”
“留點遺憾,有機會我倆再來鎮(zhèn)江。金山、北固山,儂要哪座山,就是哪座山?!笔Y介石說得興起,指向南邊的山巒,“誒,城南還有南山,‘壽比南山之山哦。我將它們統(tǒng)統(tǒng)收入囊中。darling,都是儂的!”
美齡吟吟而笑,笑靨如花。
午時三刻,汽艇靠上八號碼頭,早有布雷先生帶著轎車恭候,引導(dǎo)總司令等人來到了宴春酒樓。
今天的主打菜肴是鰣魚。
鰣魚,顧名思義,即因時而來之魚??梢娺@魚的珍貴可冠之以“天廚珍膳”了。
布雷先生侃侃而談:“我今天跟著總司令、宋小姐叨光,沖著鰣魚而來。宋·梅堯臣有《鰣魚》詩:‘四月鰣魚逴浪花,漁舟出沒浪為家。清·朱彝尊有《賜鮮鰣魚恭記》云:‘京口鰣魚二尺肥,黃梅小雨水平磯?!脑隆┛诓痪褪钱?dāng)下?!┛谑擎?zhèn)江古稱,漢朝就稱京口里,東吳孫權(quán)筑鐵甕城,置京口鎮(zhèn)。辛棄疾有名篇《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人道寄奴曾住。想當(dāng)年,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p>
布雷也是看好蔣公的霸主之氣,盡揀好話說。王安石的《泊船瓜洲》略帶傷感氣息,他就不說了。
長江里的魚,本身就是珍肴異饌的絕好食材。魚,現(xiàn)撈現(xiàn)做,絕對的原汁原味;水,亦是現(xiàn)場提取的江水(明礬沉淀消毒過濾)。布雷又是一番絮叨,鰣魚具有甘溫、開胃、潤臟、補虛之功效。
美齡見清蒸鰣魚上桌,主動搛了一塊,放在碟子上遞給布雷,說:“陳先生辛苦,謝謝你的精心安排!”
“謝謝宋小姐,謝謝!您這是嫌我啰嗦呢,就此打住。請宋小姐、總司令開始用餐吧?!?/p>
蔣公指著鰣魚問道:“你說鰣魚的魚鱗為什么不刮掉呀?”
“一花一世界,一葉一如來?!辈祭子钟辛诵碌脑掝},“鰣魚乃‘魚中之王,性猛,游擊迅速,魚鱗鋒快,以搏擊其他魚類,所以又稱‘混江龍。但它又很嬌嫩,色白如銀,肉質(zhì)鮮嫩,既有魚的美味,亦有肉的質(zhì)感,入口即化,鮮香逼人。而鱗片呢,富有脂膏,滋味腴美,其鱗片吃與不吃,在于各人口味,但無論清蒸還是紅燒,那鱗片是去不得的,沒有了鱗片,鰣魚,非鰣魚也。”
他滔滔不絕,本來還可以講述關(guān)于魚鱗的兩個傳說,但鑒于場合,乃戛然而止。他望望蔣夫人(他心目中早已定位),面帶微笑,夾起一片魚鱗放入口中,有滋有味地咀嚼起來,憨狀怡人。
這一天上午,無風(fēng),牛毛細雨慵懶地飄灑著。江面上,煙雨蒙蒙,水天一色。
總司令讓美齡在護園河邊散步,自己帶著幾個隨從和一隊衛(wèi)士,參觀古炮臺。
1842年,英軍艦入侵長江,焦山炮臺守軍面對七十余艘敵艦毫不示弱,但終因寡不敵眾,炮臺失守,守島軍民一千五百余人全部壯烈捐軀。偉大的革命導(dǎo)師恩格斯在《英人對華新遠征》一文中贊揚道:“如果這些侵略者到處遭到同樣的抵抗,他們絕對到不了南京?!?/p>
蔣介石身著軍裝,站在炮臺上極目遠眺,恍惚之中,有《滿江紅》“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云和月”的伴奏,自己的身影一會兒在炮火籠罩著的永豐艦上伺衛(wèi)在孫先生身旁,一會兒又在北伐戰(zhàn)場上運籌帷幄。兩個身影,交錯重疊。
他一時意氣風(fēng)發(fā),脫口吼出:“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他親自指揮衛(wèi)士列隊,鳴槍十二響致禮。
是時,有東風(fēng)拂面,云銷雨霽。
陳布雷心曠神怡,露出會意一笑。
次日,他們在焦山西麓沿江一帶觀摩摩崖石刻。
宋書法家趙孟奎所寫“浮玉”兩個蒼勁雄壯的大字凸顯于一塊巨大的巖石上,稱之為浮玉巖。其左側(cè)有陸游與游人踏雪尋訪《瘞鶴銘》留下的題名石刻《踏雪觀瘞鶴銘》,煞是引人注目。有文學(xué)大咖贊曰:“這是中國最精短的散文。”
美齡伸開臂膀比劃丈量“浮玉”二字,蔣介石開懷大笑。倏爾,他又斂起笑容。摩崖石刻環(huán)集焦山西側(cè)峭壁,抬頭,峭壁懸崖,刺破云霄,攝人魂魄;俯首,驚濤駭浪,一瀉千里,氣勢磅礴。
“人——無論何人,站在大自然面前,顯得多么渺小,多么無助?!碑?dāng)時的蔣介石已經(jīng)萌生退隱之意,是謂有感而發(fā)。其實,他是避其鋒芒,欲揚先抑,以退為進。
陳布雷不知道蔣公此刻的內(nèi)心世界,他介紹說,稀世珍品“大字之祖”“碑中之王”的《瘞鶴銘》原址即于此。千百年來歷代名人在這里多有題刻,可謂古代書法集大成天然展覽,焦山也被譽為“書法之山”。
蔣公隨著布雷先生的指點和解釋,興致盎然,或默誦淺吟,或放聲朗讀。
宋美齡亦興致勃勃,既欣賞摩崖石刻,又欣賞蔣介石的即興表演。她下意識地套上darling的胳膊,感覺自己已經(jīng)不想有須臾離開了。
蔣介石見美齡頗有夫唱婦隨之意,面露得意之色。
對位于焦山西麓游人上山路徑旁的三詔洞,蔣公不以為然,遂一帶而過,不置可否。
陳布雷在一旁自言自語了一句:“《論語·泰伯》曰:‘天下有道則見,無道則隱。”
蔣公扭轉(zhuǎn)身子,看了布雷一眼,露出贊許的眼光道:“布雷兄所言極是。如此甚好?!?/p>
過三詔洞,拾級而上,上了半山腰,便是建于明朝天順年間的壯觀亭。
陳布雷對宋美齡說,亭名取自李白詩《廬山謠寄盧侍御虛舟》“登高壯觀天地間”之意。我們登亭遠望,白水青山,江山景色薈萃于此,自然壯觀美麗。
美齡引頸四望,贊嘆不已,嘖嘖稱奇。她搶先誦讀出亭柱上三副楹聯(lián):“江天共一覽,心跡喜雙清。砥柱鎮(zhèn)中流,此處好窮千里目;海門吞夜月,何人領(lǐng)取大江秋。金山共此一江水,王母來尋五色龍?!?/p>
蔣介石拍手叫絕:“楹聯(lián)固然是好,將焦山的景色氣勢描繪得淋漓盡致,但三妹的吟詠韻味十足,則錦上添花矣。”
“婦者唱,夫者隨?!辈祭紫壬S即調(diào)侃道。蔣宋相視一笑,那眼神里有著許多的甜蜜和溫馨。
壯觀亭旁有一株千年古柏,號稱“六朝柏”,挺拔瀟灑,如蛟龍昂首,頂天立地,至今千余年,枝葉茂盛,蒼翠蔥郁,自成一景。
蔣介石和陳布雷均凝視良久,皆沉默不語。有詩人為“六朝柏”張揚:“不要點睛亦飛去,前生原是在天龍?!逼湓娙撕卧S人也,說法不一;“天龍”指向誰人,不得而知。
緊接著他們參觀“別峰庵”。
宋美齡聽說,世稱詩書畫“三絕”、揚州八怪領(lǐng)軍人物鄭板橋當(dāng)年曾在這里讀書,留有手書“難得糊涂”“吃虧是?!钡淖址愦蛳诵菹⒌哪铑^,一同前往。
別峰庵下有一座“百壽亭”。相傳清末有一善士范某,看到別峰庵坐落在西北半山腰,山路非常崎嶇,登臨困難,便捐錢鋪設(shè)一條花崗石山路,直達別峰庵。庵主為了感恩,就建了這座百壽亭為其祝福。
亭內(nèi)有石凳,蔣宋一行小憩片刻,沉浸在“百壽”吉祥氛圍之中。美齡問:“Darling,儂不想為焦山貢獻點什么?”
“儂想讓我做什么,darling,我就做什么!”蔣公立即回應(yīng),再看看布雷,又說,“有陳先生作證?!?/p>
“當(dāng)然,總司令說話是算數(shù)的?!标惒祭孜χ鴾惿狭藷狒[。
美齡喜笑顏開道:“OK!”
走進別峰庵,美齡情緒高漲,雙眼微閉,來了一個深呼吸。見到“難得糊涂”“吃虧是福”的拓片,她請得拓片各一,蔣介石一笑而過。
晚上,他給美齡解釋,所謂“難得糊涂”,是謂偶爾犯“糊涂”,或假裝糊涂,有誰愿意真的糊涂。所謂“吃虧是?!保鞘且呀?jīng)“吃虧”,寄希望于“禍兮福所倚”,否則又能怎樣。
美齡譏笑他是奇談怪論。蔣介石說,道理不就是這個道理?
蔣宋在焦山的最后一日,天氣晴好,萬里無云,艷陽高照。下午他們從東面拾級,登上焦山最高峰。
蔣公穿著一套銀灰色中山裝,清爽利索,神色泰然。
美齡一身素色碎花元寶領(lǐng)短袖旗袍,披著一幅白色開司米披肩。身姿婀娜,如臨風(fēng)柳條,臉龐嫩白,似吹彈欲破。
聳立在焦山絕頂?shù)奈瓨窃ぁ浅拾私切?,樓?nèi)四面有木雕佛像,又稱四面佛樓;有樓梯盤旋而上,回廊四通,八面有景;樓為兩層,上層橫額題有“吸江樓”三字,底層橫額寫有“江山勝概”四字。
登樓遠眺,大江南北風(fēng)光旖旎,佳處妙景盡收眼底。江北碧野遼闊,阡陌縱橫,一望無際;江南蒼翠青山,連丘疊嶂,綿延不盡。此處視野廣闊,氣象萬千,令人精神頓爽。
身著一套老式長袍的陳布雷不離總司令、宋小姐左右,他脫口而出:“東望海漫漫,扶桑涌一丸?!?/p>
布雷面對總司令,似在口占五絕,言畢,莞爾而笑。他跨回樓內(nèi)指著墻壁上掛著的詩匾,曰:“此乃清代名士齊彥槐《觀日出》詩也?!?/p>
布雷先生轉(zhuǎn)身又指向東北側(cè)的一座巖石山體,富有詩意地吟詠道:“李白《焦山望松寥山》,‘石壁望松寥,宛然在碧霄。安得五彩虹,駕天作長橋。仙人如愛我,舉手來相招?!?/p>
蔣介石哈哈大笑,稱贊道:“先生果然博學(xué)多才,佩服佩服!”
美齡亦打趣說:“布雷先生做我的國文老師可否?”
“無可無不可,全聽總司令安排?!标惒祭仔υ?。
“江山、美人,不可或缺。打江山是為美人,此美人非彼美人,有了美人可以鞏固江山?!?/p>
“但暫時告別,是必須的。”
蔣介石沒有聽清他們的對話,他深情地盯著美齡,心底里突然涌現(xiàn)出一種依依不舍的傷感。
明天就要各奔東西了,他想到了布雷對焦山約會的安排,就對美齡說:“Darling!明天我向西走100公里,你向東走200公里,那——好生寂寞!”說完,他還向布雷眨眨眼笑了笑。
“那我就隨你回南京豈不美哉!darling?”美齡接口令很快,滿臉洋溢著鄰家女孩兒的氣息。
“是話當(dāng)真?”蔣介石模樣懇切,隨即卻又嘆曰,“唉,算了算了!”
自己是公眾人物,美齡也是上海灘上赫赫有名的世家名媛,一舉一動都是新聞焦點,還是收斂一點為妥。
他訕笑著說:“Darling,來日方長。天地可鑒,日月可表。只慕鴛鴦不慕仙!快了快了,同飛同宿,指日可待矣?!?/p>
美齡瞅了一眼布雷先生,滿面桃花,似嗔似喜似嬌。
布雷撫掌大笑,他朝旁邊站了站,點火,吸煙,心里有一種快意和滿足。
這天晚上是兩個互為“darling”的人逗留焦山的最后一宿,曲盡人情,難解難分,自不在話下。
還有五個時辰就要東勞西燕了,但他倆信心滿懷,相信分別只是暫時的。
蔣宋有沒有海誓山盟,不知道。但他們肯定制定了重要的日程安排。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只問結(jié)果,不講過程。那就倒計時——當(dāng)年12月1日,舉行結(jié)婚大典。
他倆擊掌互道:“Darling!”“OK!”從今往后,應(yīng)該是,只能是相互的“唯一”。
尾聲
好事多磨。蔣宋聯(lián)姻的最大障礙、最棘手的問題,是蔣介石與陳潔如的事實婚姻。
蔣介石和宋靄齡幾經(jīng)斡旋,陳潔如終于答應(yīng)了蔣介石的“五年之約”,到美國留學(xué)讀書,蔣陳“七年之癢”隨之結(jié)束。雖然,可能,也許,還有一些個牽牽掛掛藕斷絲連的“破事”,但“五年之約”終究名存實亡。
1927年8月19日,陳潔如在友人陪同下,乘杰克遜總統(tǒng)號輪船去美國。船到日本神戶時,日報還登“蔣夫人搭輪赴美”的新聞,可沒有幾天,當(dāng)輪船還在太平洋上航行的時候,無線電廣播了上海各報刊載的《蔣中正啟事》:“各同志對于中正家事,多有來函質(zhì)疑者,因未及啟蒙復(fù),特此奉告如下——民國十年,原配毛氏與中正正式離婚。其他兩氏,本無婚約,現(xiàn)在與中正脫離關(guān)系?,F(xiàn)除家有二子孫,并無妻女。惟傳聞失實,易滋淆惑,特此奉復(fù)。”
愛恨交加,情仇交織。陳潔如聞之悲痛欲絕:“我這個‘蔣夫人的名分,說沒就沒了?原來根本就不存在?”陳潔如仰天長哭,聲嘶力竭,如果沒有友人及時阻撓,即葬身魚腹,一死了之。
早在8月13日,蔣介石第一次下野以后,就曾經(jīng)給宋美齡寫了一封情真意切的情書,10月19日,天津一家天主教報紙予以公開。一封情書,兩個月之后公然登報,搞得全國人民都知道,也是與他的《蔣中正啟事》相呼應(yīng)??梢娺@封情書,決非你儂我儂卿卿我我的兒女私情。
表面看,情書寫得怡然自得,其實蔣介石內(nèi)心很是波瀾壯闊。他這是藉以告知天下,國父仙逝兩年有余,我,如今要娶的是他妻妹。革命尚未成功,后繼有人,非我莫屬;革命需要金錢支撐,宋家可以提供強大的經(jīng)費保障。同志們,相信我,為我祝福吧!
同志們當(dāng)然記憶猶新,當(dāng)年宋耀如金錢資助孫先生革命,慷慨解囊,“我要用我的金錢來支持革命,建立民主共和國,讓我的同胞人人有飯吃,人人生而平等。革命非一日成功,但終有成功的那一天。”今天蔣先生繼續(xù)得到宋家支持,有何不可?
1927年12月1日,蔣介石、宋美齡在上海舉辦了中西兩種儀式的夢幻般的婚禮,“名利和美人”“玫瑰和權(quán)杖”雙雙豐收,他們從此成為中國近現(xiàn)代史上一對不可或缺的傳奇伉儷,大張旗鼓地鋪展開了一幅中國近現(xiàn)代史上異彩紛呈、絢麗多姿的夫唱婦隨的歷史畫卷。
婚禮第二天,《上海時報(英文)》報道說:“這是近年來的一次輝煌盛舉,也是中國人的一個顯赫的結(jié)婚典禮?!?/p>
婚禮被稱為“中國人的”“顯赫的”,可見蔣宋聯(lián)姻絕不僅僅是蔣宋兩人的事,而是“中國人”的事,是不得不大張旗鼓的事。
次年3月初,蔣介石集黨政軍大權(quán)于一身,開始了對“中華民國”的獨裁統(tǒng)治。宋美齡完婚三個月又七天,成為“中華民國”第一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