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乎的雞腿

姜樹杰

金局升局長時，教育局已改稱教委了，局長亦改稱為主任。故從嚴格意義上來講，金局沒當過一天局長，但他還是覺得別人叫他金局舒服。

周五一上班，金局對秘書說，他要出趟門，沒大事不要找他。

原來，接到紀委轉(zhuǎn)來有關(guān)供應(yīng)基層小學(xué)午餐質(zhì)量問題的舉報，?金局決定今天親自去金家窩鋪小學(xué)來一趟微服私訪。同時，他此行還有一個對誰都沒說的秘密：奶奶告訴他講，舅爺家今天殺年豬，他想順道再感受一回記憶中的童年快樂，尤其是那新殺豬的白肉血腸，可是去任何高級飯店都找不回的美味。

金局看時間還充裕，一個人慢悠悠行駛在熟悉而又陌生的鄉(xiāng)道上。而沒了前呼后擁，也不用顧及形象，金局盡情呼吸著這自由的空氣，感到了久違的輕松。唯一遺憾的是當年討厭至極的雪，今天一片都沒有，令周圍色彩有些單調(diào)。

不知是如今路好了，還是心情使然，前面不遠處就到奶奶家了。為了給奶奶個驚喜，減少不必要的麻煩，他故意沒事先跟奶奶和舅爺說。

道上每一段都刻錄著當年他一路求學(xué)的艱辛，在村旁一條小河邊，他下車站立很久。眼前的河里冰不太多。遙想當年他沒少因在河里洗澡被奶奶打。那是金局還是小金局時，因他爸媽外面都有人了，倆人是一見面就打，沒人管的他被送到了奶奶家。

小金局聽奶奶不止一次說過，她曾請過表哥的哥，人稱“胡半仙”的給他爸媽婚姻算過，結(jié)果人家搖頭晃腦算一番后說，別看他倆見天打，最后離不了。恰好在此時小金局睡醒出來找奶奶。

半仙一見，連說這小爺命好。奶奶嘆口氣，好啥？攤上這爹媽。

半仙將口中痰吐的好遠，可我這大孫子有個好奶奶?。∶米幽惆研姆哦抢?，都說三歲看老，你看你這孫子長大不得了，給個鄉(xiāng)長都是小。妹子別笑，你瞧滿臉福相……還有，看兩只手紋都是斷掌，真可謂是左牽黃、右擎蒼……算了，說多了你也不懂。我今個把話先撂這，咱走著瞧……至于他們爸媽就像小貓小狗，過這段就好了。

金局重新上車又開一會兒，就到了這所熟悉、但不親切的學(xué)校。其實，金家窩鋪小學(xué)還是他的母校，只是他對外從不提，好在檔案是從高中開始的。

高考時，小金局只考了個中師。奶奶有點失落，其實在那年頭也算不錯了。而且畢業(yè)還包分配呢，只是又分回了母校。從此，奶奶管“胡半仙”叫“胡白話”。但“胡白話”的那條預(yù)言得到了驗證：小金局爸媽鬧最后真沒離。

只是小金局教書不太行。學(xué)?；貞?yīng)家長意見，不久轉(zhuǎn)行到了行政。

正應(yīng)了塞翁失馬的典故，老局長有一次來學(xué)校調(diào)研，一下相中了陪酒的小金局。原來他有個特長，酒量好，不久就被調(diào)到了局里。之后，在替局長讀完研究生文憑后，自己順便也拿下了升遷需要的一切文憑硬件，并在局長升遷后順利接班當上了“主任”。

學(xué)校校長見到局長大人大駕光臨，一時有點受寵若驚，局長，也不事先來個電話，快中午了，咱去吃點工作餐，邊吃辦匯報。

不，我今天不是正式檢查，順道……正好午飯時間我去看看學(xué)生餐。

到了學(xué)生食堂，金局一時有點花眼的感覺，不是親眼所見也不相信眼前這一幕：孩子們一人分一只雞腿正在啃，幾個淘小子還把嘴巴抹的油汪汪的。孩子們伙食不錯?。?/p>

學(xué)校飯好吃嗎？

好吃！

學(xué)生的回答整齊而響亮。金局感慨現(xiàn)在孩子多有福，校舍新了，還有校車。我那會兒有一回路上打鬧把飯盒弄撒了，中午楞是餓一頓。

金局著急去看殺年豬，匆忙與校長告別。

急速行駛中，他突然來個急剎車：前面分明是奶奶，手還拎倆雞腿。

等金局下了車，奶奶就興奮地舉起了雞腿，俺的天老爺，這個胡白話真神了！

金局一時蒙了：哪個胡白話？直到開車時也沒鬧明白。你忘了，就是給你算命那個胡半仙啊！剛才他說今有貴人來，殺豬改明天。還讓我趕緊回來接貴人……沒想到貴人真是孫子你?。?/p>

金局充滿疑惑，這么神？

回頭再瞧奶奶手里的雞腿這么熟悉，您這是？

你忘了，你舅爺兒媳婦在學(xué)校當老師？奶奶嘆口氣，要說現(xiàn)在這些孩子沒過過窮日子，這不，嫌飯菜不好吃都給扔了。你舅爺兒媳婦覺得怪可惜的，就說，同學(xué)們剩飯不要扔，留老師回家喂豬！

那些學(xué)生一見老師發(fā)話了，有些原來吃的也不吃了……前段疫情上網(wǎng)課，你舅奶還直跟我說，還不開學(xué)，這飼料老漲價都養(yǎng)不起了。

金局不解，那，同學(xué)們吃啥??？

奶奶咧開沒牙的嘴，樂不得的，跟家長要錢買零食。

那，家長沒意見？

有啥意見？家長們都說，這個老師好，不亂收補課費啥的，光要點飯菜算啥??？可話說回來，孩子們也是瞎起哄。有的不給又怕老師不高興，就都不吃了。

那，今天咋還這么多？

你還當局長呢，都沒孩子心眼多。怕往常都給今天不給老師罵‘白眼狼唄！

金局細思極恐。奶奶，我送你到家就得走。

咋這急？那，不等殺豬、也不回屋坐會兒？有個會得趕緊回去了。

你看，說了半天，你還沒吃飯吧？把雞腿給你。

我不餓。

就在推讓中，金局驚奇地發(fā)現(xiàn)：大冷天雞腿還熱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