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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疆木棉紅

      2023-05-30 10:48:04李秀森
      含笑花 2023年2期

      第一次見識木棉花,是在20世紀80年代初期。

      那時,我正在家鄉(xiāng)冀中平原一個叫流河鎮(zhèn)的中學讀書。學校離家有十幾里,寄宿生每周六下午放學騎自行車回家,周日帶上些煮紅薯、玉米餅子和咸菜條等之類的干糧再返校。偶爾家里來客人蒸鍋饅頭啥的,家人舍不得吃就給我捎上幾個,艱苦的學習生活可想而知。

      但值得慶幸的是學校緊靠京杭漕運大運河東岸,景色秀麗宜人。學校的南面是天津警備區(qū)的綠色軍營,學生每天早晨到軍營的大操場上跑操,看著部隊整齊劃一的隊列動作,聽著那雄壯嘹亮的番號聲,讓人感覺心里癢癢的,心中不由生出些許的仰慕之情。如果將來有一天自己也能穿上這身國防綠色軍裝,成為這隊伍中的一員,那該是一生中多么美好的事情呀!

      在中學即將畢業(yè)的最后一個學期,為豐富學生的業(yè)余生活,學校購買了一部電影放映機,每周四晚上給學生們放映電影。記得那是一個初春的晚上,我們看的第一場電影是一部反戰(zhàn)爭片《自豪吧!母親》,全校師生看得熱血沸騰。那一幅幅鮮艷美麗的木棉花畫面,伴著此起彼伏的主題歌《相會在攀枝花下》:“年輕的戰(zhàn)友,再見吧、再見吧,為保衛(wèi)祖國離開了家/你看那山嶺一片紅霞,那不是紅霞,是火紅的攀枝花/攀枝花,青春的花、美麗的生命、燦爛的年華/當你浴血奮戰(zhàn)的時候,勿忘家鄉(xiāng)的攀枝花,英雄的花、不滅的火焰、勝利的火把/當你凱旋歸來的時候,我們相會在攀枝花下。” 一連幾天,我都沉浸在邊防戰(zhàn)士用身體滾雷開辟雷障“撼天地、泣鬼神”的故事情節(jié)中,久久回味抑制不住自己亢奮的心緒……我便暗自下定決心:“走,當兵去!”

      那年月,農(nóng)家娃子走出貧瘠的鄉(xiāng)村只有兩條出路,要么考取大學或是當兵提干??紝W的事不敢再想了,當兵是唯一的選擇??晌覀兊苄炙膫€已有兩個哥哥正在部隊服役,二哥在內(nèi)蒙古某炮兵團,三哥正在山西武警指揮干部學校即將畢業(yè),我也想穿上那身軍裝。

      一日中午,我在自家房頂上晾曬玉米棒子,突然聽到村里廣播喇叭里傳來秋季征兵的消息,我急忙從房頂下來往村部跑著去報名,爹娘在院子里大聲吆喝著:“都老大不小的了,能不能想點靠譜的事情去做!當幾年兵回來,有啥意思!”。

      到了村部才知道,我是第六個應征入伍報名的,前面已報五人。老支書開玩笑地對我說:“老四呀,你的兩個哥哥還在隊伍上,你就別報名了,也讓別人家光榮一次嘛?!?/p>

      我無精打采地推開家門時,原本性格沉默內(nèi)向的父親,話語越來越少,默默地蹲在墻角下打理著手里的活計。母親一聲不吭,扎著圍裙操持著做晚飯,我便小心翼翼地湊到她跟前怯怯地哀求道:“娘,娃兒真的很想去當兵?!?/p>

      “聽說現(xiàn)在南邊正打仗,這萬一上了前線就把你自己扔到那邊了,再想回家可就難啦!”爹便站起身大聲地對我訓斥了一番。然后,他拿起水瓢從水缸里舀了一瓢水喝下后,又耐心地勸導我說:“當啥兵呀!你的兩個姐姐都已結(jié)婚成家生子,弟兄四個有兩個當兵的就得啦。你將來跟我學個木匠,好賴也是一門手藝,討個媳婦,老婆孩子熱炕頭地踏實過日子不是很好嗎?”

      我跟爹一個勁兒地辯解說,二哥當兵學會了開車,三哥當兵考上了軍校。我不甘心就這樣在莊稼地里干一輩子。“他爹,娃兒想去就讓他去,老二、老三都在隊伍上有出息了。咱要硬是把老四留在身邊,不讓他去當兵,如果隊伍上真有機會的話,那咱不得后悔一輩子呀。再說村子里不。能一年能走六個兵,這次就隨了娃兒的性子吧?!蹦镆娢覒B(tài)度堅決便跟爹輕聲地說道。

      “咣當”一聲,爹狠勁地用力甩了一下堂屋的門,走出門檻前隨口給我丟下一句話:“當兵了就別后悔,等以后耽誤了前程別埋怨當老子的就行!”接下來的日子,便是到鄉(xiāng)上、縣上體檢,出了這門進那門都是一路綠燈。但是村上體檢合格的共四人,我排在最后一個。

      就在我一籌莫展的節(jié)骨眼上,在鄉(xiāng)農(nóng)科站工作的大哥突然給我?guī)砹苏鞅南?。晚飯桌上,他先是深深地吸了一口煙,然后自言自語地說道:“今年的兵有兩個方向,一個是省城石家莊,二是新疆核試驗基地??h上給咱們鄉(xiāng)分配的新兵都是去新疆的名額。咱村里可能要確定走兩個兵,明天早上縣里就要派人搞家訪了。”

      “哪兒的兵,跟咱都沒有關系!就倆兵,怎么著也輪不到咱們家?!备赣H用眼角瞟了我一眼說道。這時,娘在一旁插話說:“去年秋天復員回來的大隊會計家的兒子,不就是在新疆當兵嗎?人家當兵都是三年復員,可他一年多就回來了,說是邊疆太苦孩子受不了那個罪。要是其他娃子不想去就好了?!本o接著,她又唉聲嘆氣地說:“如果他們嫌苦不去了,可咱這么點大的孩子去那么遠的地方,當父母的怎么能忍心呀!”

      意外的驚喜真讓娘給說中了。第二天,我在家苦苦地琢磨著家訪時要說的那些話,可等了一整天也沒有見到家訪的人。傍晚時分,大哥從鄉(xiāng)上回來興奮地說:“排你前面?zhèn)z娃的父母都說邊疆條件太艱苦,怕吃娃不消就不讓他倆去當兵了?!?/p>

      接到入伍通知書的第二天,我就騎著家里那一輛破舊自行車到縣武裝部領取了新兵被裝。當晚,出嫁的兩個姐姐都回到家里,家人們圍坐在飯桌前你一言我一語的家庭氣氛異常熱鬧。只是,娘一直撫摸著我嶄新的綠軍裝,淚水在眼眶里打著轉(zhuǎn)地說道:“老二當兵走時發(fā)的軍被分量輕,老三發(fā)的是青布棉鞋。看老四發(fā)的這大頭鞋和大頭皮棉帽子,這回當兵可真的當?shù)教爝吶ダ?!?/p>

      那是一個大清早,樹枝上掛滿潔白的霜花。堂哥和大哥用自行車馱著穿著肥大軍裝的我和行囊,告別養(yǎng)育我十八年的家鄉(xiāng)父老,踏上了充滿渴望和夢想的綠色軍營。

      當我跨出家門的那一刻,傷感的淚水禁不住奪眶而出。娘用拇指輕輕擦拭著我的眼角,表情顯得異常沉重地說:“當兵的整天操槍弄炮的讓人揪心呀!這一走就不知道啥時候再踏進家門,到了隊伍上一定要好好干。”

      一百來人的新兵隊伍,過黃河、穿秦嶺、越戈壁,沿著河西走廊一直向西北上,坐了三天四夜的綠皮火車,第四天凌晨時分,在戈壁荒灘上一個叫“大河沿”的小站下了車。后來,才知道那地方叫吐魯番,也就是我國文學名著《西游記》中所提到火焰山。

      到達馬蘭新訓駐地時,正值下午一點四十分,一陣清脆嘹亮的軍號聲響徹馬蘭的上空。那位接兵干部面對大家疑惑的眼神親切地說道,這是中午開飯?zhí)?。新疆地區(qū)所在緯度原因與內(nèi)地時差近兩個小時,現(xiàn)在時刻相當于你們家鄉(xiāng)的正午十二點。

      新兵們提著行李下車列隊,一位皮膚白凈身材魁梧的軍官用標準的齊步走到隊列前對新兵們講道:“我是連長陳海河,天津武清人,七九年入伍的兵。我代表新兵二連向新同志們的到來,表示熱烈的歡迎!從現(xiàn)在起,你們穿上軍裝走進軍營就是一名光榮的解放軍戰(zhàn)士。這里是高海拔艱苦地區(qū),除了突兀的山就是戈壁荒灘,工作生活條件甚是艱苦。希望你們盡快適應部隊環(huán)境,發(fā)揚老一輩馬蘭人傳承下來干驚天動地事,做隱姓埋名人的馬蘭精神,把根須深深扎入馬蘭的每個角落,在陽光雨露滋潤下長成一棵挺拔的大漠白楊,用青春和生命為祖國人民撐起一片湛藍的天空?!?/p>

      連長講完話,緊接著就宣布新兵分班排。他命令新兵連三位排長和九名班長出列,成一列橫隊站在隊伍左側(cè),每點到一名新兵就自行提著行李站到對應班長的后面,成連縱隊集合。當他點到我的名字時,新兵隊伍里已經(jīng)寥寥無幾了,我被分到了三排七班。班里共十三人,班長是安徽臨潁縣的,比我們河北兵早到兩天的還有山東和新疆生產(chǎn)建設兵團的。好在我們一個鄉(xiāng)的四個新兵分在了一個班,與同村的老鄉(xiāng)還住一個上下鋪。

      中午就餐時,卻出現(xiàn)讓人意想不到的尷尬場面。一個班十二名新兵坐在一張圓形餐桌上,一共四個菜除炒雞蛋外,其余是炒大白菜、土豆絲和胡蘿卜三個菜,都放了很多紅紅的辣椒面。我們來自河北和山東的新兵從小就沒有養(yǎng)成吃辣椒的習慣,一盤炒雞蛋被三下五除二地十幾秒鐘就干光了。大家都瞅著盤子里火紅的辣椒面心里發(fā)怵,只能嘴里干嚼著饅頭,手里的筷子卻不知如何下手。

      班長看著我們幾個內(nèi)地新兵吃飯甚是難為的樣子,說在新疆一定要養(yǎng)成吃辣椒的習慣,因為新疆的冬天特別寒冷且漫長,吃辣椒能夠出汗逼寒。再說了你們吃不飽飯哪有力氣出操訓練。難道當兵的,吃個辣椒比拿下個碉堡還難嗎?

      班長說的也是呀,我們不懼數(shù)千里的路途到新疆來當兵,還怕吃個辣椒嗎?我暗自下定決心,要想在部隊長期干下去就必須戰(zhàn)勝自我,像戰(zhàn)斗英雄董存瑞炸碉堡那樣,首先攻克第一道難關,一定要學會吃辣椒。晚飯時,大家便你奪我搶地狼吞虎咽起來。

      當晚就寢前,班長教我們整理內(nèi)務疊被子。他邊教練邊對大家說:“出門看軍姿隊列,進門看內(nèi)務衛(wèi)生。軍人素質(zhì)就體現(xiàn)在這兩個方面,疊被子是規(guī)范內(nèi)務衛(wèi)生的一項最基本的內(nèi)容。要把被子疊成棱角分明的豆腐塊,不下一定的功夫是不行的呀!”看著他兄長般的親切熱情,我怯怯地小聲問他:“班長,咱們部隊有可能上前線打仗嗎?”

      “保家衛(wèi)國是軍人的天職!當兵的都有可能上前線。不過,基地是科研部隊,一般情況下輪不到咱們參戰(zhàn)。你是怕上戰(zhàn)場才來的基地吧?”我說我是為上前線才當?shù)谋?,班長能信不?

      翌日上午,連隊就組織召開了簡短的新兵開訓動員會,陳連長主持會議并安排布置了近三個月的新訓計劃。指導員做了精彩的思想動員講話,他個頭不高,說話慢條斯理的不急不躁地說自己姓焦,山西高平市人,來自防化站。他用形象生動的語言地對大家講道:“我們所在的地理位置就是位于天山腳下,地處被稱為死亡之海羅布泊西端的中國核試驗基地——馬蘭,試驗場總面積約10萬平方公里,相當于江蘇省那么大?!?/p>

      “哎呀,試驗場區(qū)這么大!那咱們基地究竟是干啥的?”沒等焦指導員把話講完,新兵們都不約而同地發(fā)出驚嘆聲。他略帶深沉地咳嗽了兩聲,又接著說道:“建國初期,剛剛誕生的新中國百廢待興,為抵制西方帝國主義核威脅和核訛詐,第一代中央領導集體高瞻遠矚、審時度勢,正值我國連續(xù)三年自然災害國民經(jīng)濟空前困難的情況下,毅然作出研制原子彈、導彈和人造地球衛(wèi)星的戰(zhàn)略決策?!?/p>

      1958年12月,中國核試驗基地第一任司令員張藴鈺將軍帶領基地選址勘察小分隊,從敦煌出發(fā),西出陽關一直向古樓蘭消失地羅布泊疾馳而去。經(jīng)過近半年的艱苦跋涉,他們穿越漫漫大漠,跨過茫茫戈壁,最后來到羅布泊地區(qū)博斯騰湖畔。讓人們感到欣喜若狂的是在到處泛著白光的鹽堿灘上,意外發(fā)現(xiàn)這一湖的清水,肥美的土地。次年六月,基地創(chuàng)業(yè)者們在規(guī)劃核試驗場發(fā)展藍圖時。渺無人煙的荒蕪戈壁酷暑難耐,一條天然小河從中流過,河堤上生長著一簇簇翠綠色的馬蘭草,盛開著淡藍色的馬蘭花。張?zhí)N鈺將軍興致激昂地提議將基地生活區(qū)規(guī)劃在此地,并賦予她充滿詩情畫意的命名為“馬蘭”。

      從1964年10月16日15時中國第一顆原子彈試驗成功開始,基地進行了多次不同方式、不同型號、不同威力的核試驗,建立了中國精干有效的核盾牌。一茬茬基地官兵們滿懷“獻了青春獻終生,獻了終生獻子孫”的豪情壯志,在大漠深處豎起一座不朽的精神豐碑。當焦指導員講到基地發(fā)展歷程時,情緒顯得異常興奮,眼圈也濕潤了起來。

      連長起身從連部臉盆架上,取來一條濕毛巾遞給他。此時,空曠的戈壁灘上,凜冽的寒風呼嘯著透過門窗縫隙“吱吱”作響,但會議室內(nèi)鴉雀無聲,氣氛卻顯得格外熱烈。陳連長端起白瓷茶杯喝了一口茶,猛然站起身鏗鏘有力地說道:“作為馬蘭人,從事的是核試驗這項神圣而崇高的國防科技事業(yè)。不否認你們當兵的遠大抱負。經(jīng)過三個月的新兵訓練,你們當中有站崗的、做飯的、開車的,甚至還有喂豬種菜的,革命崗位沒有貴賤之分,只有分工不同。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只有實干、苦干加巧干,才能在平凡的崗位上做出了不平凡的業(yè)績?!?/p>

      臨近散會時,他又向著全連發(fā)出新訓倡議:“誰英雄誰好漢,咱們訓練場上比比看!”他那鏗鏘有力的聲音,贏得了官兵們一陣經(jīng)久不息的掌聲。

      馬蘭基地隸屬國防科工委,所屬原蘭州軍區(qū)轄區(qū)范圍內(nèi),當年參加老山輪戰(zhàn)的部隊正值原蘭州軍區(qū)。原蘭州軍區(qū)政治部主辦的《人民軍隊》報訂閱到建制班排,因此我們每天晚上讀報時間,聽到看到的都是反映參戰(zhàn)部隊的戰(zhàn)況動態(tài)新聞,讓人感到一閉上眼睛,就仿佛已置身于那硝煙彌漫的戰(zhàn)場,距離胸前佩戴大紅花的戰(zhàn)斗英雄僅一步之遙,為單調(diào)乏味的新兵生活激發(fā)了高漲的訓練熱情。

      記憶猶新的是開訓不到兩周,很多戰(zhàn)友相繼出現(xiàn)了不良狀況。有的站軍姿時突然暈倒,有的走齊步一直順拐就是糾正不過來。而我的強烈反應就是流鼻血,每天早上起床或晚上就寢的時候,總感覺鼻孔里癢癢的,用指頭輕輕地一扣就不停地流鼻血,渾身乏力就連走隊列腿肚子都軟綿綿的。一天下午,在練習跑步分解動作時不慎跌倒在地,左膝蓋輕微骨裂。班長見狀只好讓我坐在一旁看著戰(zhàn)友們訓練,這時陳連長走過來問清我的病情,便讓班長立即帶我到團衛(wèi)生隊治療。戴著金邊眼鏡的老軍醫(yī)了解完我的癥狀后,用一根棉簽在一瓶稀釋硫酸里蘸了蘸,然后伸進我的兩個鼻孔里使勁地那么一擰,瞬間,我的兩個鼻孔往外冒著血絲的白沫,一陣扎心的灼痛感。他然后開了一張病假條微笑著對我說,回去休息一段時間就好啦!

      一回到連隊后,班長按照連長吩咐讓我臥床休息,每頓飯后炊事班長親自把病號飯端到我的面前,還噓寒問暖的叫人甚是感動。說是病號飯,實際就是炊事員煮上一碗面條,里面打上兩個雞蛋放些紅燒肉罐頭啥的,吃著香香的,味道蠻不錯。

      一個周六的午后,燦爛的陽光照在溫馨的營院內(nèi),戰(zhàn)友們各自忙碌著自己的事情,三三兩兩的蹲坐在水池邊洗衣服,還有的湊到一起彈吉他。一位老鄉(xiāng)扶著我圍著院子練習走路時,偶然發(fā)現(xiàn)連長和指導員正站在食堂門口前的兩塊黑板中間商量著事情。那兩塊黑板是用紅磚壘砌成的,有三米多高近10米寬,就像兩名警衛(wèi)戰(zhàn)士日夜守衛(wèi)在風雨中。

      這時,連長對指導員說:“空閑了,翻一下新兵檔案看看有沒有能寫會畫的人才,連隊該出一期黑板報了?!敝笇T聽到連長的話,緊接著說:“聽說三班有一個叫陳輝的新疆兵,上學時學過美術,不知粉筆畫如何?我下去再了解一下?!?/p>

      聽到這個消息后,我的情緒顯得異常興奮。那天下午,我就拿著自己發(fā)表在縣文聯(lián)主辦的《青縣文藝》第一版上的兩首詩歌樣報,一瘸一拐地到連部自告奮勇地對連長和指導員說道:“報告二位首長,我是三排七班戰(zhàn)士……”沒等我把話說完,指導員把一個檔案袋遞給連長,抬頭看了我一眼說道:“你叫李秀森,河北青縣兵,縣文聯(lián)會員,還在報紙上發(fā)表過文章?”聽到指導員問話,我怯怯地答道:“是,首長!”

      “從現(xiàn)在開始,把你調(diào)整到一排三班,與新疆兵陳輝一起把連隊的兩塊黑板報出出來,版面設計要新、水平要高、內(nèi)容要好!”陳連長接過話茬命令我道。然后,他把那個檔案袋放到鐵皮柜里。

      當晚熄燈前,一排長就帶著幾個新兵把我的被裝行李搬到了三班。一排長叫侯振軍,河北唐山人,是剛從基地教導大隊參加完預提干部培訓班到新兵連掛職鍛煉的。他提著行李偷偷地對我說:“把你從六班調(diào)到三班,這說明連長已經(jīng)看中你了。我和陳連長都是警通連的,好好干吧!連隊正缺一名像樣的文書?!?/p>

      第二天上午,我跟陳輝就到連隊拿了兩大瓶墨汁、毛刷、彩色粉筆和工具,當站在那兩面黑板墻下時,才真正感覺到了這項工作的艱難程度。正值新疆隆冬寒冷季節(jié),刷上去的墨汁就立即結(jié)成冰,需要等上近半天工夫才能風干,精心準備稿件內(nèi)容,還要編排版面寫美術字標題,用了將近一周時間才將兩塊黑板報出好。為活躍軍營文化生活,我還將發(fā)表《人民軍隊》報副刊上詩配畫抄寫在文學園地。照片的構(gòu)圖是一位頭戴鋼盔、肩背沖鋒槍的女護士,懷抱一位頭纏繃帶生命垂危的年輕戰(zhàn)士,她輕輕地親吻著戰(zhàn)士的額頭。那首詩的題目叫《我的好兄弟》:“在我還到來之前/你已經(jīng)過早地投入到大地母親懷抱/透過憂郁的眼神/你還在眺望什么呢?我的好兄弟/公園里的花正在悄悄開放/陣地上的炮聲響的正急/讓我吻吻你吧,我的好兄弟/吻過你之后,再去吻硝煙?!边@期板報在團站組織的黑板報評比獲得了一等獎,受到機關領導和戰(zhàn)友們的一致好評,為我以后走上文學道路和在部隊的人生發(fā)展打下了基礎。

      人生最大的幸運,就是在你艱難的跋涉中能夠遇到貴人相助,陳連長無疑就是我生命中的第一位貴人。春節(jié)前,我們這批新兵就分配下到老連隊,他第一個點名把我要到他所在的警通連。不到三個月的時間,老連長轉(zhuǎn)業(yè)他便接任連長,我很快從二排五班調(diào)到連部擔任文書兼軍械員。這樣一來,在完成連長、指導員交辦的工作外,有更加充足的時間去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

      當時,軍隊還在實行義務兵制度。連隊很多服役五年以上的老班長對我無不投來羨慕的眼神,偶然湊到一起便會鼓勵我說:“小李,看你下連不到半年就當上了文書,在咱們這千把號人的團站,沒有二、三年以上的兵齡是當不上連隊文書的,因為文書享受班長待遇,每個月津貼比我們這些老兵要多兩塊錢哩!以后提個干啥的就會有很多機會?!甭牭竭@話,我暗自下定決心,就是吃再大的苦受再大的累,也要干出些名堂來,絕不能給連長丟臉。

      翌年八月,正趕上建軍六十周年,也是我國核試驗基地組建二十五周年紀念日。那一年,是我軍旅生涯中收獲最為豐厚的一年。在馬蘭濃厚文化氛圍的熏陶下,我在正常參加紀念基地組建25周年閱兵分列式高強度的隊列訓練外,還通宵達旦的爬格子,時常利用業(yè)余時間跑到基地和團里拜師求教,有幸結(jié)識了彭繼超、劉程、陳懷國、李微和《神劍》雜志社孫寶夫、劉劍波等著名作家、詩人和編輯們,在他們的言傳身教下,我很快相繼在《神劍》雜志、《人民軍隊》報、甘肅人民廣播電臺、新疆《巴音郭楞報》和《綠原報》上發(fā)表了新聞文學作品,其中兩首詩歌作品還分別榮獲慶祝建軍六十周年征文二等獎和優(yōu)秀作品獎。

      第三年夏天,當我面臨退伍與留隊的選擇時,正值軍隊裁減員額精簡整編,取消了士兵直接提干制度,實行志愿兵和義務兵兵役制,要想留在部隊長期服役,只有考取軍?;蚋霓D(zhuǎn)志愿兵。在陳連長的親自舉薦下,我順利考取了云南昆明一所軍校的定向培養(yǎng)生,讓我內(nèi)心深處燃燒已久的軍旅夢想逐步變?yōu)榱爽F(xiàn)實。

      渴望成長為英雄,是軍人追求一生的榮耀!

      但是,機遇不會垂青于每一個人。從西北大漠到云南邊城,坐了七天八夜的綠皮火車,這一路上總感覺硝煙味越來越濃烈了,好像離自己的青春夢想又接近了一步。

      那時,我所在的財會學員大隊位于呈貢縣城北面一座山的半山坡上,距離高原明珠五百里滇池不足十里,碧波蕩漾的湖水把西山下的半邊天映照的碧藍如畫美不勝收。

      那年中秋節(jié),學員大隊組織召開聯(lián)歡晚會,要求每個班出兩個文藝小節(jié)目,因為財會專業(yè)的同學接觸最多的是算盤賬本啥的,大都缺乏文藝細胞,表演節(jié)目難以湊齊。作為七班長的我只好硬著頭皮上,在組織全班集體小合唱《我是一個兵》節(jié)目后,便把自己發(fā)表在原國防科工委政治部主辦的《神劍》雜志上的一首詩《媽媽,兒聽得見》在晚會上朗誦給大家聽。

      當教導員孫修圃得知是我自己創(chuàng)作發(fā)表在雜志上的詩歌時,他突然眼前一亮興奮地走上舞臺,從我手里接過那本樣刊便翻看便問我說:“這是你寫的?”

      我點點頭。

      “沒想到咱們財會學員大隊還有你這樣的文學人才,真是難得呀!”孫教導員的情緒顯得異常激動,便聲情并茂地替我朗誦完了那一首詩,贏得了同學們的熱烈掌聲。他當場表示,學員大隊的圖書室就由我來負責,為我學習創(chuàng)作提供一切便利條件。這里距離昆明也就十幾里的路程,校園大門口設有昆明至呈貢的12路公交車站,往返昆明市區(qū)很是便利。課余時間,多往省報社和廣播電視臺跑跑,要想在文學寫作上有所建樹,就得多向知名作家、詩人和編輯們拜師學藝。

      說心里話,當時我最喜歡云南人民廣播電臺的文學節(jié)目,這檔節(jié)目每晚22點15分播出,每期時長30分鐘。當每晚熄燈號響起,洗漱完畢躺到床上第一件事就是打開收音機,準時收聽播音員那清脆委婉的配樂詩朗誦或是配樂散文。剛開始的時候,只是我一個人偷偷地在被窩里聽,后來整個寢室的同學們跟著一起聽。

      第一次到云南人民廣播電臺送稿,是在某個周日的上午,我先是坐12路公交車到達終點站。然后,在一張昆明市區(qū)地圖上標注清應去的位置,肩背軍用挎包沿著公交站一路小跑,到達電臺值班室向門衛(wèi)一打聽,才得知文學節(jié)目的編輯叫張模欽。那天是星期日編輯們不上班,他見我滿頭大汗的樣子,熱情地告訴我張模欽老師家庭住址和門牌號。

      我便按照住址找到了張老師家里。當我敲開家門時,一位中等身材的男人問我:“找誰?”見狀,我忽然感到心里莫名地緊張連忙答道:“我找省電臺文學節(jié)目組的張模欽編輯?!?/p>

      “我就是!啥事?”

      “送稿的……”我支支吾吾地輕聲說道。“送稿子,去辦公室?!彼@得有些不耐煩地說著,隨手關上了房門。我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弄懵了,僵硬地站在原地好一會才緩過神來。你不是讓我去辦公室等嗎?我就去辦公室,看等你到什么時候。我毫不猶豫地轉(zhuǎn)身順著原路返回,就在電臺大門口的綠蔭下坐等了近三個小時,渴了餓了就吃塊面包喝上一口礦泉水。

      下午3點20分,張老師騎著自行車突然出現(xiàn)在我的眼前,他顯然是被我的執(zhí)著感動了。很是抱歉地對我說:“對不起呀!小伙子。中午的時候,我家老人病情吃緊正聯(lián)系救護車,現(xiàn)已住進醫(yī)院了。我這是回辦公室取東西的,見你還在這里等著,心里很是過意不去。走,跟我去辦公室?!痹谖膶W組編輯室,他認真地看了我的散文《連長的新婚手記》,當面提出了修改意見,還親切地給我講授了很多文學寫作知識,使我茅塞頓開受益匪淺。從那次接觸以后,我們感情深處成了忘年交,先后給我編輯制作三個作品專輯在省電臺文學節(jié)目播出。

      畢業(yè)分配前,我和同學們都在整理行裝即將奔赴部隊實習。一日晚飯后,孫修圃教導員突然找到我說:“地處云南的國防科工委訓練基地急缺宣傳報道人才,基地黨委秘書鞏樹林負責宣傳辦的工作。我向他介紹你的寫作特長,鞏干事讓我先征求一下你的個人意見,想不想畢業(yè)分配到基地工作?”

      我滿懷感激之情地說:“好?!痹趯O教導員的竭力舉薦下,如愿地分配到基地政治處宣傳辦工作,主要負責新聞宣傳報道,每月編發(fā)一期《基地簡報》。由于工作需要,不到一年的時間里,我?guī)缀跖鼙榱死ッ魇兴械男侣劽襟w,結(jié)交了很多新聞界的前輩老師和編輯朋友,在《解放軍報》《云南日報》和云南人民廣播電臺等發(fā)表各類稿件40多篇,還榮立了個人三等功,當年就光榮地加入了黨組織。

      當年六月,在國防科工委政治部文藝創(chuàng)作室蘇方學老師的推薦下,我作為一名實習學員參加了《解放軍文藝》雜志社舉辦的青島文學創(chuàng)作筆會。期間,有幸結(jié)識了編輯部陶泰忠主任和劉林編輯,以及參加筆會的陳懷國、王秋燕、鞠天相等老師,在他們的言傳身教和影響下,使自己對文學的認識和態(tài)度更加深入,文學寫作的素養(yǎng)得到進一步提升。筆會上創(chuàng)作完成的兩篇短篇小說《三輩單傳》《狗崽兒》,相繼在《解放軍文藝》雜志上發(fā)表。

      基地處在尋甸與嵩明兩縣交界處的深山里,距離昆明近八十公里,出昆明北郊黑龍?zhí)斗絻勺笊郊s一個半小時的車程,在紅軍四渡赤水的柯渡鎮(zhèn)附近,名曰“大石洞?!钡乩砦恢帽容^偏僻交通阻塞,艱苦的工作生活條件不必多說,但官兵們扎根山溝,甘于寂寞無私奉獻的精神卻令人動容。

      偶然一次采訪途中,意外地發(fā)現(xiàn)距離基地十幾公里的半山腰中坐落著一座綠色的營院,鐵焊的大門上鑲嵌著鮮艷的紅五星。我無意間問起同行的老同志周志偉干事,在這么偏遠的地方還有咱們基地的單位?他說這是基地的軍事綜合倉庫,大家的衣食住行用的物資都在這里儲備著,加上倉庫主任也就是十幾個官兵吧!于是,我們便繞道走進這個綜合物資儲備倉庫。

      倉庫主任姓吳,中等身材黝黑的皮膚,留著寸頭顯得十分精干。他指著營院的幾壟菜地說,這是戰(zhàn)士們自己種植的蔬菜,還有這豬圈里的幾頭豬也是自己養(yǎng)的,逢年過節(jié)的時候就殺一頭,給同志們改善一下伙食。蔬菜旺季主副食都能保障自給自足,結(jié)余的伙食費到淡季時就能補貼一下伙食,條件艱苦就盡量給大家多創(chuàng)造一些拴心留人的環(huán)境。我問他,這里這么偏僻戰(zhàn)士們不覺得苦嗎?

      “當然苦!每年剛分配來這兒的新兵鬧情緒,全靠教育和引導了。這里苦,還苦過老山貓耳洞嗎?其實,咱這的兵就是守倉庫的,日常要求也沒有基地那么嚴格,再說伙食調(diào)劑的也不錯,只要讓戰(zhàn)士們吃好喝好,習慣了也就不覺得那么苦啦!”他用手指著對面山頭上的基地275醫(yī)院說,當年對越自衛(wèi)反擊戰(zhàn)最殘酷的時候,基地醫(yī)院到處都是前線運下來的傷病員,綜合倉庫也儲備了大量的戰(zhàn)備物資?,F(xiàn)在基地縮編了也就蕭條了,但軍人的使命還在,當一天兵就要盡一份神圣的職責。

      回來的路上,周干事開玩笑地說倉庫吳主任是個有故事的人,山東農(nóng)村兵,不僅入黨提了干,還在城里找了個漂亮媳婦??僧斝禄橄眿D第一次到部隊探親時,發(fā)現(xiàn)他待的地方如此偏僻艱苦,就給他下了最后通牒不轉(zhuǎn)業(yè)就離婚。不論別人怎么勸他,就是不愿意脫掉這身軍裝,結(jié)果呢?離啦。

      那晚,我徹夜未眠心情久久難以平靜。連夜創(chuàng)作了一篇散文《山旮旯里的太陽》,趁第二天到昆明出差的機會,把稿子直接送到了《云南日報》文藝部主任辦公桌上。那位主任拿起稿子漫不經(jīng)心地看了一遍,對我說把這片稿子拿給對面辦公室的李媚燕編輯,就說主任看過了讓拿給你。

      走出報社大門時,心頭充滿失落感,總感覺那位主任是在搪塞我,那篇稿子肯定無望發(fā)表。接下來,我便順路跑到當?shù)剜]政局,把那篇散文又郵寄給了《解放軍報》長征文藝副刊,發(fā)表與否那時報社的事,郵寄不郵寄是我的事,稿子出手后心情頓時輕松了很多。當我回到基地第四天,到收發(fā)室取報紙時意外地發(fā)現(xiàn)我的那篇散文在第二天的《云南日報》“花潮”副刊發(fā)表了出來,確實讓人感到驚喜。

      兩個月后,到北京參加《解放軍報》社舉辦的全軍新聞骨干培訓班,我利用報社編輯老師講授新聞理論知識的空當,跑到文化部作品組拜師求教,時任長征副刊編輯李鑫老師問我是哪個部隊的?當我說是國防科工委駐云南訓練基地的李秀森時,他眼里忽然閃過一絲亮光,急忙從辦公桌左上角的一疊稿件中翻出了我的那篇散文,放到桌面上熱情地說:“你來得正好,我還準備給你寫信商討這篇稿子的修改意見呢!”

      李編輯認真地翻閱著稿件說:“這篇稿子主題突出、內(nèi)容新穎、語言清新有風格,能改成一篇上乘的好作品。他抬頭看了我一眼,接著說道你把結(jié)構(gòu)調(diào)整一下,再加入一些故事情節(jié),改寫成一篇報告文學。今年是建黨六十周年,正在組織全軍征文呢,稿子會好上版些。”我按照他的具體要求,將稿子修改了兩遍交給了他,那篇稿子很快就在《解放軍報》長征副刊頭條發(fā)表,得到了報社文化部領導的好評。

      也許是同來自云南部隊的緣故,我們之間相處三十年如一日親密無間,我尊稱他為兄長恩師,他于我則以兄弟真誠相待。后來,他還欣然以《遠山之境》為題給我出版的個人作品集《瀟灑行軍》作序。李鑫老師不論是在軍報文學組做編輯,還是當文化部主任,直至最后成為副主編,在我文學成長的道路上,他就像一面明亮的鏡子,作文與做人時刻檢視自己,用陽光溫暖和照亮他人。

      跟隨云南新聞媒體采訪團到中越邊境大掃雷現(xiàn)場采風,夜宿老山主峰,那應該是20世紀90年代初的事了。

      當時,我的心情極其糟糕,有兩件事纏繞著我的內(nèi)心深處,情緒低落到了極點。那年元旦前,我62歲的母親因意外事故不幸離世。當我接到家里拍來的電報,即刻動身馬不停蹄地從昆明趕到河北老家時,已是第五天清晨六點多種。按照家鄉(xiāng)習俗,再晚到一刻鐘就入殮蓋棺了,幸虧及時趕到看了母親最后一眼。見到傷心欲絕的父親時,他只對我說了一句話,便沮喪地低下頭去,那句話就是:“老四呀!云南離家太遠了,還是想辦法調(diào)回離家近一點的地方吧?!?/p>

      處理完娘的后事返回部隊后,又聽到基地撤編的消息,也就意味著個人發(fā)展空間受限。我考慮再三,最后向由干事已升任基地政治處副主任的鞏樹林兄長說出了自己想調(diào)到離家近一點部隊的想法。他聽后毫不猶豫地說:“那我就幫你聯(lián)系到駐洛陽基地宣傳科吧,那里是千年帝都歷史文化底蘊深厚,有利于你今后的文學寫作和個人發(fā)展?!?/p>

      我在躊躇滿志地收拾行李期間,突然接到基地總機女兵轉(zhuǎn)來云南人民廣播電臺文藝部張模欽老師的電話,說他近期正在組織省臺一些文學創(chuàng)作骨干到中越邊境掃雷現(xiàn)場,進行實地采訪掃雷官兵的英雄事跡。他問我可有興趣參加此行?我興奮地對他說,能到老山前線走一趟,是我期盼已久的人生向往,真誠感謝張老師能幫我實現(xiàn)這一夙愿。

      緊接著,我就找領導批假,開具軍人通行證,帶著一部照相機和簡單的行裝就上路了。出發(fā)前,一位漂亮的小女兵托付我說,如果要到烈士陵園的話,別忘了替她給那些為國捐軀的英烈們獻上一束美麗的鮮花,以表達一名女兵對他們的崇敬與哀思。

      我們采訪團乘坐一輛大巴從昆明出發(fā),第一站到達的就是麻栗坡烈士陵園,那天是4月5日清明節(jié)。一座高大挺拔的紀念碑矗立在山坡上蒼翠的松柏林中,中間鐫刻著毛澤東手書“人民英雄永垂不朽”八個大字。天空艷陽高照,山頂上的木棉花正含苞綻放,一排排整齊的墓碑就像一個個受閱的方隊,似乎耳邊又傳來那雄壯的番號聲。絡繹不絕的人群手捧五顏六色的鮮花和祭品,走到一座座肅穆的烈士墓碑前,雙膝跪地將臉緊緊貼在墓碑上,接著就是一陣撕心裂肺的痛哭與述說。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隨著人流,我把那位小女兵托付給烈士們獻上的一束鮮花輕輕地放在紀念碑座上。站在山腳下,抬頭仰望那一座座肅立的墓碑,心靈似乎被瞬間洗禮和升華。不僅是同年同月出生的同齡人,也是同年同月參軍入伍的好戰(zhàn)友,他們已經(jīng)與世無爭地靜靜地沉睡在這里,我們還在為一時的得失而斤斤計較患得患失,一切都顯得那么渺小不屑一顧,能安靜地生活在這個塵世里,本身就是一種人生的最大幸福。因為路途遙遠或是經(jīng)濟拮據(jù),他們的娘親幾年、甚至十幾年才能跋山涉水千里迢迢來這里,祭奠一下自己心愛的孩子,她們的心里在淌血呀!該有多么的苦和痛。

      我靜靜地蹲坐在一位二等戰(zhàn)功榮立者閆詩躍烈士的墓碑前,凝視著那墳塋上盛開的兩株鮮艷的對兒紅,綠色的根莖簇擁著一直向上生長,如約似的每株都熱烈地綻放著兩朵鮮紅的花蕊,兩顆脆弱的生命在向人們昭示著什么呢?是對親情的渴望,還是對愛的忠貞不渝。隨后,我點燃三支紅山茶牌香煙,深深地吸了一口后輕輕地擺放在碑座上,任憑思緒隨著那一縷縷的塵煙恣意飛揚。

      正在這時,一位看上去十七八歲打扮時髦的姑娘打斷了我的沉思,她走到我面前對著墓碑說,你認識他嗎?我搖搖頭說不認識。她表情略顯憂郁地說,他叫閆詩躍,是我的親哥哥。說著,她又指著身旁的三位親人說,這是我的媽媽和大姑,另一位是我那沒來得及過門的嫂子,我是陪她們來這里給哥哥掃墓的。她一邊說著一邊手腳麻利地擺著從老家?guī)淼募榔贰?/p>

      “你是當?shù)夭筷犈蓙斫M織大家掃墓祭奠親人的嗎?”我回答她說不是,我是國防科工委駐云南訓練基地宣傳干事,跟隨云南文學采風團到中越邊境采訪,趁今天清明節(jié)到烈士陵園祭拜一下心中的英烈們,是第一次到麻栗坡來。她說也是第一次陪家人從貴陽市花溪區(qū)來,聽媽媽說她哥哥是1972年秋天入伍的兵,1975年臘月提干后回家探過一次親,那次探親時經(jīng)中學老師介紹就與嫂子定下了親,本來說好1979年春節(jié)回家結(jié)婚的,沒想到那年大年初一哥哥就上了戰(zhàn)場,結(jié)果成了嫂子心頭永遠的傷痛。她說自己是1976年10月出生的,從沒見過哥哥長得啥樣子,一直猜想身穿綠色軍裝的哥哥一定很帥氣,她說從內(nèi)心里喜歡軍人。

      “對兒紅呀、對兒紅。兩顆紅心相對永相印。自從那天親手把它栽種在你身旁,15年了呀!它忠貞不渝地頑強生長著,它的根須已深深融入我的生命里,今生今世也不會凋謝枯萎?!蹦俏粠е鴮掃呇坨R的中年婦女,用手輕輕地撫摸著那兩株對兒紅,輕聲抽泣地哭訴著。那位姑娘從背包里取出一瓶礦泉水,幫那位中年婦女給那兩株花兒澆著水,勸慰她說:“嫂子別哭了,一定要保重好自己的身體,咱們還要陪著母親和大姑趕路呢!”

      澆完花,她又湊到我跟前說:“請幫我們照張合影吧!把哥哥也帶回家留個念想?!碑斘野聪驴扉T的那一刻,一股熱流涌上心頭,眼眶禁不住濕潤了。只可惜那天走得有點急,忘記了跟那位姑娘要家庭通信地址,致使那張合影洗出后無法寄出,至今還留在我的相冊里。

      到達船頭邊境口岸,已是次日中午時分。當時,中越兩國飄揚的國旗間不足百米的通道成了邊民自由貿(mào)易的小集市,人流如梭熙熙攘攘十分熱鬧。我因為是軍人身份,按照邊境管理規(guī)定不準越境半步,只好獨自順著老山東坡向主峰一路攀越。掃雷爆破翻出昔日陣地上的炮彈殼子子彈箱子罐頭盒子等軍用廢棄品,混雜在新鮮的泥土里,盡管已長出翠綠的小草和樹苗,但還透著一股淡淡的硝煙味。

      走過曾經(jīng)炮火紛飛鐵甲呼嘯的壯行關,看著那一個個掩映在綠蔭下披著迷彩的“貓耳洞”,心里如五味雜陳說不來的難受。此時此刻,才深深理解了當年邊關將士“苦了我一個,幸福十億人”的那份壯志豪情,真正感覺到邊防軍人保家衛(wèi)國的神圣與莊嚴。

      日頭落山時分,我才喘著粗氣登上老山主峰。沿著近2米深用石塊壘砌的掩體戰(zhàn)壕,直接通到連隊營房三樓東側(cè)樓梯。接待我的是時任邊防十二連指導員馮永仁,他出于安全考慮問了我一些個人基本情況,比如哪個單位的哪里人來此的目的等等,我拿出部隊出具的軍人通行證和軍官證,向他說明此次出行的來意。他聽后警覺的目光略顯放松,尤其是當他得知我是河北兵,正準備調(diào)往洛陽部隊時,他的表情顯得異常興奮,連忙吩咐通信員讓炊事班晚上多加兩個菜,又專門叫了幾名河北崇禮的兵聚在一起共進晚餐。

      余暉灑在山頂上那一棵棵挺拔的木棉樹上,鮮艷的花瓣紅如血。我們就圍坐在營院內(nèi)兩棵碗口粗的木棉樹下,把兩個石條桌拼湊在一起,開心地吃喝聊天暢談人生與理想。馮指導員說他是河南洛陽人,軍校畢業(yè)后就來到了老山主峰守望國門,現(xiàn)在連家屬孩子都搬到了山上。我問他,孩子多大了?他說不到三歲,正是牙牙學語滿地跑的年齡。他說山上條件艱苦,不能像師部家屬院的孩子那樣每天去幼兒園,沒有辦法男娃子只能這樣放養(yǎng)了。正說著,小男孩跌跌撞撞地跑了過來,馮指導員拉著他的小手指著我,對他說:“小銳,這位叔叔是咱們河南老家洛陽過來的,趕快叫叔叔好?!?/p>

      “叔叔好!”小男孩的臉蛋胖乎乎紅撲撲的,猶如一朵盛開的木棉花,甚是可愛的樣子。馮指導員喝了一口茶,遙望著層巒疊嶂的遠山說:“盡管現(xiàn)在邊境不再打仗了,但邊防軍人的天職和警覺不能丟呀!從孩子出生時至今日,都幾年沒有回家探過親了。說句心里話,我和戰(zhàn)士們晚上睡覺都是半夢半醒之間,隨時保持著沖鋒的狀態(tài)。”

      山間的晚風拂面吹來,一片片鮮紅的木棉花花瓣隨風飄落在地上,散發(fā)著陣陣淡淡的清香氣,透著一股艷麗耀眼的色澤,給人一種十分愜意舒心的感覺。馮指導員從地上撿起一瓣放在鼻梁上,慢慢地仰起頭微閉雙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輕聲地說道:“洛陽牡丹甲天下,花開時節(jié)動京城。想必西苑公園的楊柳一定是綠了,滿城的牡丹花都在含苞竟放吧!”

      看著他那如癡如醉的樣子,我微笑著迎合道:“馮指導員,如果調(diào)洛陽真能成的話,我就多拍些牡丹花盛開的照片給你郵寄過來,讓你在這遙遠的邊陲也能感受到家鄉(xiāng)泥土的氣息?!彬嚾婚g,他猛地站起身大聲對我說道:“生在蘇杭,葬在北邙。倘若如此,我們就能同為千年帝都的一粒塵埃?!?/p>

      那天晚上,大家推心置腹地說了很多心里話,直到凌晨才肯散去就寢。我被一位叫孟登超的小老鄉(xiāng)安排在他的床位上休息,他說要去站夜班崗哨,等他回來再去睡下一班崗戰(zhàn)友的空床鋪。

      夜宿老山主峰。靜謐的夜空下,頭枕著皎潔的月光,傾聽著那一陣陣的林濤聲,我的心情從沒有過如此的輕松與愉悅,焦躁的心緒似乎一下子就平靜了下來。

      那年六月,我如愿以償?shù)貜脑颇线呞镎{(diào)到素有十三朝古都之稱的牡丹花城洛陽。

      從偏僻落后的深山溝到車水馬龍的喧囂城市,艱苦的工作環(huán)境變了,生活的節(jié)奏也跟著改變了。但時刻提醒自己,勇于擔當、攻堅克難的軍人血性和品質(zhì)不能變,無論處于何種境地,都要像浴血奮戰(zhàn)的前線將士一樣,始終保持一種沖鋒陷陣的姿勢,克服一切艱難險阻無所畏懼地向前沖。

      歷經(jīng)三十多年的鍛造和歷練,自己由一個懵懂的農(nóng)家娃子成長為正團職領導干部。就像一只羽翼漸豐的雄鷹,揮動著搏擊風雨的蒼勁翅膀,自由翱翔在充滿人生夢幻的天空。

      今生最正確的選擇,就是穿上了這身綠色軍裝。曾經(jīng)年少癡狂,追夢的路上,自己時刻以感恩之心和感念之情,面對組織領導對我的教育培養(yǎng)和關心厚愛。七年前,為積極響應軍隊機制改革的號令,我脫下了心愛的國防綠軍裝,換上了藏藍色警服,從一名保家衛(wèi)國的戰(zhàn)士到服務人民的警察,實現(xiàn)了人生又一次靚麗轉(zhuǎn)身,為自己的軍旅生涯畫上了一個圓滿的句號。

      人生無處不相逢。去年秋天的一個下午,頭頂飄過一片云,天空忽然下起了太陽雨。我?guī)е鴥擅驹趫?zhí)行一項警衛(wèi)任務的路上,閑聊中問及他們的個人工作生活狀況,那位特警支隊的小伙子說,他是軍轉(zhuǎn)干部叫馮銳,來自云南麻栗坡船頭邊境口岸。我聽后興奮地對他說:“三十年前,我曾經(jīng)去過船頭邊境口岸,還在老山主峰邊防十二連度過了一個終生難以忘懷的夜晚。記得當時連隊指導員姓馮,也是咱們洛陽人……”

      “你說的是我爸馮永仁吧?”沒等我把話說完,他就直截了當?shù)卮驍嗔宋业脑捳Z。我問他,你爸也在云南當過兵參過戰(zhàn)。他說是的,爸爸軍校畢業(yè)分配到老山主峰功勛連,一干就是十幾年,他所在的邊防十二連1990年被中央軍委授予“戍邊英雄連”榮譽稱號。媽媽是河南宜陽人,跟爸爸結(jié)婚后就隨軍來到老山主峰,直至我上小學的時候,才把家安在了麻栗坡縣城。

      “老山主峰地處崇山峻嶺之中,交通阻塞生活不便,那些年不覺得苦嗎?”他苦笑著說,習慣了也就無所謂艱苦。他從出生到轉(zhuǎn)業(yè),就沒有離開過那里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生命的根早已植入了溫情的土地,茁壯地成長為一棵挺拔的木棉樹

      談笑聲中,馮銳掏出手機撥通了他爸的電話問道:“爸,您還記得三十年前夜宿老山主峰的那位李叔叔嗎?他就在我的身邊?!彪娫捘穷^興奮地回答道:“記得,記得。”

      “馮指導員好呀!老山一別,已經(jīng)整整三十年了。這些年來,就連做夢都想著與你們相逢的難忘夜晚,意外地遇見了馮銳,這才說起你早已轉(zhuǎn)業(yè)回洛陽有些年了。同為一隅卻如同陌路,空閑了聚聚吧!不然的話,我們就真的成為你所說的北邙的一粒塵埃啦?!蔽医舆^馮銳的電話對他爸說道。

      “好呀!就如同那次相聚在木棉花下,我們來個開懷暢飲不醉不歸?!?/p>

      雨過天晴,天邊呈現(xiàn)出一道美麗的彩虹。霞光斜照在馮銳剛毅執(zhí)著的臉上,就像一朵盛開的鮮紅木棉花,映紅了大江南北的每一寸土地。

      【作者簡介】李秀森,全國公安文聯(lián)作協(xié)會員、河南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洛陽市作家協(xié)會理事。在《文藝報》 《解放軍報》 《人民公安報》《人民武警報》《云南日報》《解放軍文藝》《神劍》《橄欖綠》《綠洲》《詩刊》公眾號等媒體發(fā)表作品。出版文集《瀟灑行軍》。曾榮獲第三屆長征文藝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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