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東晉的第八位皇帝,也是最“短命”的皇帝簡文帝司馬昱,盡管政績平平,卻可能是東晉知名度最高的皇帝,人送外號“清談皇帝”。
司馬昱在登上王位之前,是清談的熱心組織者,各路名士經(jīng)常聚集在他家清談,其中不乏支道林、殷浩這樣的頂尖高手。當時身為會稽王的司馬昱熱衷于組織這樣的活動豈不是浪費時間?如果這么想的話,顯然就低估了司馬昱。正如著名歷史學家陳寅恪所示:“清談一事,雖為空談老莊之學,而實與當時政治社會有至密之關系,決非為清談而清談?!笔聦嵣?,司馬昱正是通過組織清談,發(fā)現(xiàn)了殷浩這樣的人才,并且委以重任,用他們來對抗當時位高權(quán)重的桓溫。
桓溫自己也酷愛清談,同樣通過清談籠絡人才。正是因為權(quán)傾朝野的桓溫廢除了海西公司馬奕,司馬昱才能夠有機會登基;但是司馬昱也一直提防著桓溫,生怕一不留神他就會造反。
司馬昱任撫軍將軍時,有一次上朝剛好遇到桓溫,二人就多次互相謙讓,執(zhí)意要對方走在前面?;笢刈詈蟛坏靡阎缓迷谇?,一面走一面說:“伯也執(zhí)殳,為王前驅(qū)。”司馬昱回答說:“這就是所謂的‘無小無大,從公于邁。”桓溫所言出自《詩經(jīng)·衛(wèi)風》的《伯兮》,表明自己走在前面是為了給司馬昱開路;而司馬昱的詩歌引自《詩經(jīng)·魯頌》中的《泮水》,意思是說無論是誰,都會跟著桓溫的步伐。兩個人雖然面子上尊重對方,但實際上都想打壓對方,把權(quán)力控制在自己的手中,只不過在場面上一定要客客氣氣的,不能丟了名士的灑脫氣度。這一場較量,可謂是清談內(nèi)力的比拼,看起來是勢均力敵,實際上司馬昱還是略勝一籌。司馬昱用“從公于邁”輕輕地點出了桓溫的野心?!对娊?jīng)》中的“公”指的是身為一國之君的魯侯,而司馬昱在斷章取義地引用《詩經(jīng)》時,既可以把“公”泛指成德高望重之人,也可以狹義地理解為地位像魯侯一樣的人——而桓溫正有篡位成為一國之君的野心。
兩人的另一輪較量則更為微妙。當時司馬昱已經(jīng)登基,有一次他召桓溫入宮,由于宮外艷陽高照而室內(nèi)相對昏暗,桓溫進去之后一下子眼睛有點不適應,看不清楚司馬昱到底在哪里,于是就問皇帝何在。司馬昱在暗處坐著淡然說:“某在斯?!彼抉R昱聲音不大,可是卻把迷糊中的桓溫嚇了一跳。大家知道魏晉名士最為講究氣度,遇到什么事兒都要氣定神閑?;笢匾皇B(tài),就顯示出自己修為的不足。也難怪司馬昱的回答讓桓溫著實郁悶了一陣子。
司馬昱那看似不經(jīng)意的三個字可是大有來頭。“某在斯”就是說“我在這里”。這三個字出自孔子之口?!墩撜Z·衛(wèi)靈公》告訴我們,魯國的盲人樂師師冕見孔子,孔子對他很照顧。當大家各安其席后,孔子為了方便師冕說話,又對他說:“某在斯,某在斯。”簡文帝用這樣的典故,多少帶有嘲笑桓溫之意。在司馬昱眼中,桓溫就像一個瞎子,看不清楚眼前的局面,雖然手握重權(quán),但是需要別人的指引才能夠保證自己的安全。司馬昱的揶揄點到即止,讓桓溫頗為郁悶了一次。
有人認為司馬昱因為過于忌憚桓溫而成天活在恐懼之中,所以只做了短短八個月的皇帝就駕崩,并由此貶低司馬昱的政績。然而事實上,司馬昱盡管未能成功削弱桓溫的權(quán)力,卻也有效地扼殺了他的謀反之心,保住了東晉的江山。
司馬昱最讓人笑掉大牙的糗事,當數(shù)他不認識稻子。有一次他到了野外,看到大片綠色的稻田,可是卻不認識田里的稻子,于是問左右這長得如此茂盛的是什么草。侍衛(wèi)回答說稻子。司馬昱回去后三天沒有出門。他慚愧地對左右說:“我怎么可以靠吃大米活命,卻不認識大米長成啥樣呢!”盡管有人把司馬昱比作西晉的晉惠帝??墒呛汀昂尾皇橙饷印钡臅x惠帝相比,司馬昱無疑更加善于自我反省。
既然清談的關鍵是在眾人面前展示自己的口才,讓聽者如癡如醉,那么表演才能也是清談高手的必備素養(yǎng)。通過夸張的方式,讓別人更好地理解自己的思想,這也是司馬昱的特長。
司馬昱還在任撫軍將軍的時候,有一個特別的習慣:他從不讓人擦坐床上的灰塵。這不是因為他不愛干凈,而是灰塵足夠厚的話,老鼠在上面爬過就會留下痕跡。這也不是因為他是個愛老鼠的動物保護主義者,而是他要用老鼠作為道具來演一場戲。終于有一天,一只老鼠白天出來溜達,他手下的參軍眼疾手快就把老鼠打死了,司馬昱一看就不高興了:怎么可以傷害無辜的小生命呢!于是,他的門客建議處罰沒有愛心的參軍。在老鼠、參軍和門客聯(lián)袂出演的鋪墊下,司馬昱終于發(fā)言了:“老鼠被打死了,我都覺得難過;要是現(xiàn)在又為了一只老鼠而傷人,那怎么可以呢?”原來司馬昱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告訴大家慈悲為懷的重要性。
清談不但讓司馬昱自己擅長表演,而且還使他能夠洞察領會別人表演中的深意。東晉名士謝安年少成名,但是由于種種原因一度選擇在東山隱居,任憑朝廷如何征召都不肯出來做官。他在東山養(yǎng)了大批歌女,和朋友們一起游山玩水聽曲作樂。當時很多人以為謝安就此沉淪了。只有司馬昱眼光獨到,認為謝安必將東山再起。司馬昱的邏輯非常明確——把謝安和友人一起與歌女玩樂視為其表達內(nèi)心抱負的一種方式:“既然他會與人同樂,也就一定會與人同憂?!庇纱怂麛喽ㄖx安一定會出山。果然,謝安如司馬昱所預言的那樣,在關鍵的時候重出江湖??梢哉f,是清談給了司馬昱一雙慧眼。
作為“清談皇帝”,簡文帝絕不僅僅擅長清談,處理政務絕不含糊。
可惜的是,現(xiàn)實只給了他八個月在位的時間,因而作為皇帝就難免顯得政績不足。但是,散發(fā)著名士魅力的司馬昱通過清談而改變了當時的政局,這樣與名士打成一片的風格在晉朝堪稱獨樹一幟,的確是當之無愧的“清談皇帝”。
(摘自《文史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