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凡愷
團泊洼這個名字,我最早是通過郭小川的那首詩——《團泊洼的秋天》知道的。因此不論提到團泊洼還是郭小川,總會讓我想起詩人說過的那句話:團泊洼,團泊洼,你真是這樣靜靜的嗎?
團泊洼原為天津市靜海縣(今靜海區(qū))的八大洼之一,因其地勢極低,多處都在海平面幾米以下,故三面而來的河水注入到這里之后,再也無力流向并不太遠的大海,千百年來便慢慢地形成了這個一望無際的大湖,其近岸則叢生著蘆葦和各種水草,是典型的濕地樣貌,也是各類水鳥兒的天堂。
1970年,中央文化部的五七干校由河北省懷來遷到天津靜海的團泊洼,共有七百余名學(xué)員在這里生活了五年多的時間,這其中也包括周揚、華君武、秦兆陽、呂驥、吳祖光、江楓、宋揚、郭小川、王朝聞等一大批文化名人。而郭小川則在一片連一片的蘆葦蕩中,寫下了著名的詩篇《團泊洼的秋天》,讓這個渤海灣旁邊一直默默無聞的大洼迅速聲名遠播,由此可見,文化的力量該有多么強大!
其實,生于河北省豐寧縣的郭小川先生與天津還是頗有些緣分的。1949年1月,人民解放軍解放天津的炮火還在漫天紛飛,由《冀中導(dǎo)報》和冀熱遼《群眾日報》精選出來的兩批新聞編采人員便已在河北省勝芳集結(jié),他們冒著彈雨向天津城內(nèi)徒步挺進,準(zhǔn)備在天津解放的第一時間創(chuàng)辦出版第一張《天津日報》。在這支剛剛組建的新聞隊伍中,就走著包括郭小川和作家方紀(jì)、孫犁等先生,當(dāng)然還有郭小川先生的夫人、記者杜惠和方紀(jì)先生的夫人、編輯黃人曉。郭小川先生此前曾是《群眾日報》的領(lǐng)導(dǎo)人,與孫犁先生并不太熟悉。多年后,孫犁先生在他的散文《憶郭小川》中說:“進城后,在偽《民國日報》的舊址,(我們)出版了《天津日報》。小川是編輯部的副主任,我是副刊科(注:后來的文藝部)的副科長(注:科長為方紀(jì)先生)。……編輯部以下有若干科,小川分工領(lǐng)導(dǎo)副刊科,是我的直接上司。小川給我的印象是:一見如故,平易坦率,熱情細心,工作負責(zé),生活整飭。這些特點,在一般文藝工作者身上是很少見的。
1955年,郭小川先生奉調(diào)進京赴中國作家協(xié)會任職,其后的經(jīng)歷,孫犁先生在文章中也有簡略敘述。時光推進到了1970年前后,郭小川先生被下放,曾先后在湖北咸寧和天津靜海的文化部五七干校勞動。而詩人之死,孫犁先生在此文中也有描述。他寫道:“(1976年10月)粉碎了‘四人幫,大家正在高興,忽然傳來小川不幸的消息,說他在(河南)安陽招待所聽到好消息,過于興奮,喝了酒,又抽煙,當(dāng)夜就出了事?!边@與另外一些作家的回憶形成了相互印證——小川先生是酒后躺在床上吸煙,不想竟睡著了,煙頭引燃了被褥和床,小川先生不幸罹難,這種走法,真可謂是萬般憋屈!
大概是上世紀(jì)八十年代末期,我的好友、作家馮育楠和吳若增邀我陪同他們?nèi)F泊洼故地重游。馮育楠先生是山西汾陽人,吳若增先生則是黑龍江人,但他們都是在天津念的大學(xué),畢業(yè)后均曾被分配到靜海工作了許多年,對靜海是十分熟悉也是非常有感情的。我們在團泊洼捉魚,將魚直接扔到盛了湖水的大鐵鍋里燉著吃;我們在郭小川先生勞動過的干校舊址背誦《團泊洼的秋天》,緬懷詩人;我們坐在吳若增先生曾教過書的鄉(xiāng)村學(xué)校操場邊,看夕陽西下,看遠處軍用機場的殲擊機起起落落,看近處草叢中的蜻蜓紛飛,透明的翼翅在晚霞中閃亮如箔。如今兩位仁兄均已作古,有時憶及當(dāng)年,我并無太多的悲傷,倒是有一種壯懷激烈的感覺。
這之后的二十多年間,我又曾無數(shù)次地去過團泊洼,我喜歡那個大湖。我甚至差一點兒就把房子買在了團泊洼的旁邊,即便是現(xiàn)在,我的居所離團泊洼也不遠,秋高氣爽之日,登高遠望,便可看見那片大水。
記得是2010年左右,我的單位打算與有關(guān)部門合作,籌建一座郭小川、孫犁、梁斌、方紀(jì)紀(jì)念館。這一工程雖然至今也沒有上馬,但當(dāng)時單位確實曾指派我和另外兩位同事,負責(zé)征集各位先生的遺物。郭小川先生的夫人杜惠老師聽說此事后,約我們到北京一晤。
那是一個冬日,我和兩位同事驅(qū)車進京。杜惠老師當(dāng)時已經(jīng)九十多歲了,見到我們這些小字輩兒,老人十分高興,拉著我們的手,連說了幾次“娘家來人了”。那天,我們聊了很多話題,杜惠老師還請我們吃了一頓家常便飯。傍晚臨別,老人將郭小川先生穿過的一件大衣捐獻出來,說將來若紀(jì)念館建起來,還會提供一些其他文物。
回津的路上,我一直抱著那件大衣,仿佛還能感受到小川先生的體溫。望著越來越近的燈火閃耀的單位大廈,我不停地撫摩著那件大衣說:小川先生,咱們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