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淑琛
下雪的冬日,母親來我家小住。她是個閑不住的人,自從我在另一個城市定居以來,隔三岔五地總想著來看看我,怎么勸也勸不住。
父親卻不然,退休以后在家喝酒種花自得其樂,至于我,則成了他常掛在嘴邊的“兒孫自有兒孫福”,若無要緊事是不會造訪的。
這天,我正在給母親調(diào)整手機設(shè)置,屏幕上突然彈出一條微信消息:“田妹妹,吃點東西再去做核酸。”發(fā)送人正是父親。
我像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忙不迭地把手機舉到母親面前。母親掃了一眼,笑道:“他呀,每天發(fā)信息都換一個名字?!?/p>
于是,后來的幾天里,我有意無意地留意起母親亮起的手機屏幕,田妹妹、小田、田老師……果真每天都不一樣。又聽母親講,這其實已是多年的習(xí)慣了。
母親早些年做過心臟搭橋手術(shù),有時還會有些不適感,父親獨自在家會偶爾貪酒,兩人不在一起,也不免牽掛對方。因此,他們約定好了,每天睡前都要視頻聊天,起床也要互道早安。
而父親的早安微信,總是換著不同的稱呼,伴隨著日復(fù)一日的問候,換得母親會心一笑。
“他呀,總是要弄出些花樣來。”母親有點嗔怪,可那嗔怪里分明有一閃而過的羞赧和驕傲。
父親退休以后還有個愛好——寫詩,起初只會寫些三句半或藏頭的打油詩,在家庭聚會念出來逗得親友們開懷大笑。后來寫的時間長了,他的詩竟越來越有了些獨具一格的意趣和風(fēng)范。
父親對我的生活總是默默關(guān)注,鮮少發(fā)表評價,但對與母親有關(guān)的一切從來不吝表達。
母親在這邊小住的日子里,下廚做了頓大餐,我拍照發(fā)到微信群里,不一會兒便收到父親發(fā)來的小詩:“田妹廚藝非一般,飯菜色香味俱全。葷素搭配營養(yǎng)好,吃在嘴里心也甜?!?/p>
母親生日自然也有父親精心準(zhǔn)備的藏頭詩相贈,前四句是“祝壽延年贈愛妻,福如東海永相依。敦厚溫柔人善良,麗質(zhì)天成且仁義。”寥寥數(shù)字,已狀盡母親的千般溫厚,道盡父親的萬般珍重。
因此,父親生日時,我也有樣學(xué)樣地寫了首藏頭詩發(fā)過去。我自以為寫得還算不錯,卻沒想到反響平平——父親表示心意收到了,但押韻押得不好。母親評價文采還行,但不如父親的詩直抒胸臆,讀起來不好理解。直氣得我啞口無言,行行行,就你們互遇知音,到了我這就無人問津了。
假期我回老家收拾房間時,無意間打翻了厚厚的一沓信件,拾起一看,竟是父母多年前的通信。他們兩人本是同學(xué),畢業(yè)后父親去了部隊,母親則去往師范上學(xué),于是兩人開始寫信分享彼此的生活,在此過程中相知相愛。
我捧著這沓信忍不住想,是否那時在兩人的通信中,就已經(jīng)有了這樣的小詩和不同的稱呼呢?但我沒有再試圖從中去找尋答案,因為已經(jīng)不重要了。他們是這世間最質(zhì)樸而平凡的一對夫妻,還需要什么答案呢?連綿一生的愛,已經(jīng)記錄在一封一封的信里、一首一首的詩里,還有在未來的每天早上不同的愛的稱謂里。
編輯|饒春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