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沫
不遠(yuǎn)處傳來了幾聲皮靴響和低低的人語聲,按兩三個月來的習(xí)慣,他知道已經(jīng)是清晨三點鐘了,這是值班的衛(wèi)兵們在換黑夜的最后一班崗。再有一兩個鐘頭天就大亮了,那時候,到那時候——不,每一分鐘他都可能被突然從地上拖走。個人的生命,個人的一切算得了什么,可是,黨的事業(yè),集體的事業(yè),還在燃燒著的斗爭火焰卻不能叫它停熄下去。他開始責(zé)備自己對于傷痛的軟弱和畏縮,只要有一口氣,只要血管里還有一滴血在流動,那么,他便不應(yīng)當(dāng)放棄斗爭——不論是對敵人,還是對自己“叛逆”的身體。于是他猛地像一條大蟲似的蠕動一下,又猛地好像在一團大火當(dāng)中一滾——他的身體翻轉(zhuǎn)過來了,可是人又昏迷過去了。
醒過來時,他的嘴唇緊挨著冰冷的土地,他笑了。他閉著眼睛,忍住心臟的狂跳和燃燒似的劇痛,用兩只肘子挨著地,于是一下一下蠕動起來。爬到了一面墻壁下,他昏迷過兩次。但是,他的生命中好像有著頑強的永不會枯竭的力量,當(dāng)他剛剛清醒一些,便急急地用著木棍一樣粗笨不靈的手指在墻壁上敲擊起來。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钡攘艘粫?,沒有回音。靜寂的深夜中只有老鼠在地上跳躍的微聲回答著他沉重不安的問訊。天色就快放明了,窗外青天上的星星稀少了,將會發(fā)生的事越來越近了,但是他在這監(jiān)獄里的最后的任務(wù)還沒有完成。
他不知自己是怎樣蠕動到第二面墻壁旁邊的。他又照樣敲了黑沉沉的冷森森的墻壁,也照樣沒有得到回答。于是他轉(zhuǎn)向第三面——也是最后的一面。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辈活檪谝驗椴粩嗟囊苿佑钟苛髦r血,他躺在血泊中用手指把同樣的聲音又敲了一次。像貍貓一樣,他聳著耳朵。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p>
在這面墻壁的另一邊,傳過來使他驚喜若狂的敲擊聲。準(zhǔn)確的同志的聲音叫他清清楚楚地聽到了!就在他狂喜的一霎間,他卻又昏了過去,衰弱、疲乏。當(dāng)他醒過來后,聽聽囚房內(nèi)外都寂靜無聲,便和墻壁那邊的同志用手指開始了無線電式的談話。
“你是誰?”
“八號——李亮?!?/p>
“一號——盧……”他閉著眼睛歇了一下。
“緊急情況,趕快傳給同志們——獄中斗爭形勢發(fā)生變化,敵人已知道我們的計劃,某些同志和我可能被處死或弄走。可是我們的斗爭必須堅持下去;我們的絕食斗爭和敵人的這一殺人陰謀,必須趕快傳播到外面去,獄中同志也必須警惕起來加緊團結(jié)……”
要說的話說完了,血似乎已經(jīng)流完了最后的一滴,但是盧嘉川的臉上卻浮現(xiàn)出一種安詳?shù)?、和諧的、從未有過的幸福的微笑。直到這時,他好像一樁心事已了,肩上的千斤擔(dān)子已經(jīng)卸了下來,他的頭漸漸耷拉下去,身體一動也不能再動了。
(摘自《青春之歌》)
供稿/江西? ? 馬強平
《學(xué)習(xí)方法報》小學(xué)語文六年級2023年2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