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7月14日,倫敦希思羅機場。
我滯留倫敦整整兩年之后,有了第一次長途飛行,去日本四十天。
這兩年,我?guī)缀鹾苌亠w行。去意大利、法國、德國的幾次旅行多數(shù)都是坐火車,少數(shù)幾次飛行,也是短途。
倫敦已經(jīng)全面處于后新冠時代了,好處是活過來了,到處是人,壞處是堵車,從市中心到希思羅機場,從過去的45分鐘的車程拉長到現(xiàn)在的一個半小時。
同樣是希思羅機場,全日空做得就比我用過的所有其他航空公司都有序,業(yè)務邏輯和空間邏輯結合得很好,用心設計、培訓以及安排好充足人力。第一個乘客接觸點尤其重要。乘客下了出租車,拉著行李進候機樓,心頭涌起人生三大問題:我在哪里?我在干嗎?我要去哪里?這時候,馬上有航空公司迎過來,給乘客關于這人生三大問題的答案。尤其神奇的是,全日空竟然能想到切開柜臺的連續(xù)空間,留出足夠寬的走道讓辦理好登機手續(xù)的乘客橫穿柜臺,以最短的距離到達安檢口。
其實都是常識,只是常識總是不常見而已。
在倫敦希思羅機場安檢口,有個西裝革履的人蜷在一個角落,一個拉桿箱,一個TUMI包,利用面前的一點點平面打開電腦,一邊看著電腦,一邊用耳機講著電話,一臉嚴肅。
看著他,我想起我滯留倫敦之前的那二十年,先是做麥肯錫管理顧問,后來做華潤和中信的職業(yè)經(jīng)理人,平均三天一飛,太陽里,食不知味,月亮里,持續(xù)夢見白天沒討論完的管理難題。
我滯留在倫敦這兩年,以宅為主。寫了三本整書,寫了三個“半本書”,辦了兩個書畫展,講了三個成事學管理課。我的確宅著,但是的確在腦海里、元宇宙里、AI里奔波著,有時候累得腦漿子痛。
我打算給自己安排一次逃離,從元宇宙逃離,逃到地球去,逃到線下去。我趕完《金線》的初稿,提前錄完《馮唐講資治通鑒》到八月底的課程,啦啦啦啦啦,我可以逃啦。
下個四十天,在日本,內心忐忑地打算無所作為:沒正經(jīng)事,沒應酬,沒任務。
還是覺得有些可惜,我還是記點日記吧。
這次日本之行以吃為主,所以就叫《日食記》吧。
第一:一日一食。一天只吃一頓飯。小時候聽說要每天按時吃三餐,否則不能茁壯成長。我每天按時吃三餐了,小時候的三餐的確沒啥可吃的,所以我也沒能茁壯成長。到了倫敦發(fā)現(xiàn),其實一日一食是個很好的習慣。省事,一天變得很長,能多做不少事兒。而且,不容易胖。而且,每天都有一個相當確實的快樂:一天不吃飯,餓到傍晚,吃什么都是一種快樂啊。
食色性也,食比色更重要,食勝于色。色,通常涉及兩個甚至兩個以上的人類個體,所以,色上的快樂通常比較麻煩,尤其是到了中年以后就更加麻煩。還是食上的快樂簡單很多,甚至可以簡單到一人一日一食就可以很快樂。
我興高采烈地把這個發(fā)現(xiàn)告訴我老哥,我老哥淡淡地說:“我其實這輩子一直這樣。”我拍案而起:“你為什么不早告訴我?”我老哥淡淡地說:“我早就告訴你了,你那時不為所動,說我懶,懶到骨髓,懶到一天只愿意吃一頓?!?/p>
好吧,是我年少無知,50歲之后,爭取一日一食。
第二:一食一日。每天吃一頓飯,吃飯時就不看手機啦。拿支筆,拿個本兒,一邊吃,一邊記錄吃的感受,吃一餐,寫一篇日記,長短隨意。
這次來日本之前,請兩個非常熟悉日本餐飲圈的好朋友提前訂好了幾個極其難訂的好餐廳,東京是世界上米其林三星餐廳最多的城市,值得認真好好吃吃。
訂到了早也女哲哉的是山居,訂到了牛排誠,訂到了四季陸氏廚房、沁馥苑、山田屋、筑紫樓、池袋鰻魚等等。
訂到了小野二郎的數(shù)寄屋壽司店。小野二郎96歲了,還能做壽司。這次吃,有可能是我今生在地球上最后一次吃了。
這些餐廳的共同特點是主廚都認真做飯,格物、致知、正意、誠心,從選食材到烹飪到擺盤呈現(xiàn),都用盡心力,都有執(zhí)著而豐美的靈魂。我雖然不是職業(yè)吃貨,但是我可以用眼耳鼻舌身意去密密體會。雖然我不知道某種花朵的科屬種,但是不妨礙我去觀花和贊美。
第三:一日不作,一日不食。
百丈懷海定的規(guī)矩,做人就要勞作,做禪者更要勞作。
“師凡作務執(zhí)勞,必先于眾,主者不忍,密收作具而請息之。師曰:‘吾無德,爭合勞于人?既遍求作具不獲,而亦忘餐。故有‘一日不作,一日不食之語流播寰宇矣。”如果我有哪一天沒寫日記,我這一天就不配吃飯。如果這天我已經(jīng)吃了,下一天我就不吃。如果吃了,人神共憤。
連續(xù)兩天不吃飯,比較殘忍,我還是寫日記為好。如果哪一天沒寫,下一天補上。
日本好吃噠,我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