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申華

一本紙張泛黃的簿子是我父親郁根祥于30多年前寫的自傳，在“塘馬戰(zhàn)斗”一節(jié)里，真實地記述了這次戰(zhàn)斗的場景。

1941年11月27日那天，新四軍十六旅旅部獲悉日軍在天王寺、薛埠、金壇等地大量增兵，但對敵人的“掃蕩”企圖還不清楚。考慮到雨天路滑，黑夜行軍困難，遂決定仍在原地宿營，但做好了戰(zhàn)斗準備，以便隨時轉移。28日拂曉，日軍南浦旅團集中了步、騎、炮兵近3000人，偽軍800余人，分兵3路，從東北、西北、西南方向襲擊塘馬。很不湊巧，那天清晨大霧，兩三米開外看不清人影。二營的1名哨兵準備去接哨，發(fā)現(xiàn)莊稼地里的一匹馬，開始以為是頭牛，沒在意。后來發(fā)現(xiàn)有許多頭戴鋼盔的日軍，才確認是敵人偷襲，緊急鳴槍報警，一場血戰(zhàn)拉開了序幕。

當時任排長的父親聽到槍聲，趕緊把排哨撤了回來。黃蘭第營長接到旅部游玉山參謀傳達的命令，讓二營在邵笪里就地阻擊。羅忠毅旅長和廖海濤政委在塘馬村西頭的劉家祠堂前觀察，發(fā)現(xiàn)敵人來勢兇猛，馬上命令四十八團團長王勝和旅組織科長王直率領黨政機關向東撤退。父親所在的連隊邊阻擊邊向塘馬村方向撤退，父親在撤退時腿部被流彈擊中，行動不便，重新緊了緊綁腿，繼續(xù)跟著撤退。羅旅長和廖政委在黨政機關非戰(zhàn)斗人員撤出塘馬村后，率旅特務連及四十八團二營轉移到塘馬東南的王家莊。同時，抽一部分同志為黨政機關斷后。黃營長看到我父親行動不便，讓我父親跟廖堃金教導員先走，掩護機關。誰知戰(zhàn)場一別，竟是永別。

我父親隨王勝團長和王直科長及黨政機關撤到戴家橋以東的長蕩湖邊清水瀆，湖面上有日軍巡邏艇，南是國民黨防區(qū)，北是日軍，前有湖水擋道，后有追兵，情況萬分危急。白天又無法穿插迂回，在無退路的情況下，只有堅守戴家橋，到夜間再利用敵人的空隙突圍。王團長立即率領部隊占領有利地形，指派我父親率“小鬼班”并加強一挺重機槍防守封鎖橋面。下午3時多，跟蹤而來的日軍強攻戴家橋，第一波400余日軍嚎叫著沖過來，由于兩邊的水田陷及小腿行動不便，就沿著田埂沖過來，被守橋的“小鬼班”用重機槍一頓狠揍，當即報銷了40多名日軍。其余的都趴在田里，無任何遮擋物，被阻擊部隊又消滅了不少。下午4時后，敵人繞過戴家橋，妄圖迂回渡河攻擊，但被我軍打退。5時許，敵人集中火力掩護，占領了戴家橋的西岸，一些日軍還沖上橋面，也被我軍擊退，直到夜里9時后，共打退了日軍4次沖鋒，日軍才終止了進攻?！靶」戆唷币苍诩ち覒?zhàn)斗中犧牲了兩位戰(zhàn)士。敵人在西岸沿河邊點燃了篝火，控制制高點，增加了長蕩湖上的巡邏艇，還從丹陽等地調來了增援部隊，企圖待天亮后再發(fā)起進攻。夜里11時多，旅部和機關非戰(zhàn)斗人員在熟悉當?shù)氐匦蔚匿嚓柨h抗日民主政府陳練升縣長帶領下，1000多人的隊伍開始向西北方向轉移，摸黑行走了幾十里，于拂曉前終于到達黃金山、橫山崗地區(qū)，跳出了敵人的合圍圈，打破了日軍妄圖一舉消滅我蘇皖黨政首腦機關的陰謀。

當時擔任阻擊任務的是旅特務連和四十八團二營，特務連是支戰(zhàn)斗力特強的連隊，80%的戰(zhàn)士都是經歷過三年游擊戰(zhàn)爭考驗的老紅軍，他們已打退了敵人多次進攻。羅旅長冒著炮火在村東下木橋指揮機關人員轉移。上午8時多在觀陽村進行了3個小時阻擊戰(zhàn)斗的旅特務連撤至塘馬南面的后周橋。二營在南山洼、邵笪里與敵激戰(zhàn)1個多小時后，奉命撤至拖板橋以東進行抗擊。此時，羅、廖兩位首長經觀察后發(fā)現(xiàn)敵還未形成包圍圈，掩護機關轉移的作戰(zhàn)部隊也可以向東轉移，但敵人一定會尾隨跟進，這樣他們都會遭到敵人追擊而陷入重圍。于是在劉家祠堂前召開了緊急會議，再次作出戰(zhàn)斗部署，要求各部隊堅守現(xiàn)有陣地抗擊敵人，把敵人拖在王家莊一帶，以確保旅部和蘇皖黨政機關1000余人安全轉移。9時多，羅、廖首長將二營及特務連集中收攏到塘馬村南面的王家莊一帶，與后周橋的旅部特務連一部協(xié)同作戰(zhàn)連續(xù)打擊并拖住敵人。不久，駐守在別橋、綢繆的國民黨軍撤出其防區(qū)，使日軍騎兵迅速穿插過來，切斷了王家莊的退路，也切斷了轉移部隊與羅、廖的聯(lián)系。此時，羅意識到將要四面受敵，要廖率領部分傷員趕快向東突圍，他自己率部拖住敵人。但廖堅持羅先走，結果二人都沒離開戰(zhàn)斗崗位。廖率二營和特務連余部在王家莊北抗擊敵人，羅率二營一部分戰(zhàn)士在村西阻擊來犯之敵。10時后，日軍又向我后周橋和王家莊陣地發(fā)起輪番瘋狂進攻。因廖所在陣地傷亡人員多，情況更加危急，羅旅長急令五連三排長帶20余名戰(zhàn)士去支援。此時陣地上硝煙彌漫，鮮血飛濺，羅旅長身邊只剩下六七名戰(zhàn)士時，突然機槍手倒下，他取過重機槍向敵人猛掃。羅身邊只剩下3名警衛(wèi)員，警衛(wèi)班長向他提出突圍請求時，羅為了機關人員的安全轉移，堅守到天黑。激戰(zhàn)中，他不幸被敵人子彈擊中頭部。在百米外的廖政委聽到羅旅長犧牲的消息后，立即向指戰(zhàn)員發(fā)出了“為羅司令報仇，堅決消滅敵人”的戰(zhàn)斗動員。指戰(zhàn)員們決心與敵人血戰(zhàn)到底。

中午時分，后周橋陣地上，日偽軍在炮火的支援下，不斷發(fā)起攻擊。指戰(zhàn)員們依托河堤頑強抗擊。排長林杰等50余位同志壯烈犧牲，橋面被尸體鋪滿，河水被鮮血染紅。終因寡不敵眾，后周橋失守。沖過橋的敵人與王家莊北面和東面的敵人都壓了過來，把我軍余部完全包圍在不足1平方里的區(qū)域內。指戰(zhàn)員們利用土墻、土包、樹木等作掩護，與敵人展開殊死血戰(zhàn)。廖政委在率部突圍時肩背著兩支犧牲戰(zhàn)友的槍支，手提機槍向敵人射擊，突然一顆炮彈在他身邊爆炸，彈片擊中腹部，但他仍頑強指揮戰(zhàn)斗，腸子蠕動著往外冒，塞進去又流出來。警衛(wèi)員到附近茅棚村找來門板，將廖政委抬到村上一戶農家，讓他躺在草堆邊。他讓警衛(wèi)員把黃營長叫來，忍著巨痛囑咐代他指揮，帶領大家拼死突圍。黃營長只好奉命離去，并囑托房東大嫂照應廖政委。日偽軍進入茅棚村后，房東大嫂急忙用稻草將廖政委掩蓋好。下午3時許，日偽軍撤離后，房東大嫂趕忙將稻草掀開，廖政委早已停止了呼吸。二營余部在黃營長指揮下，進行著殊死抵抗，最后全部在王家莊陣地上壯烈犧牲。

（作者系蘇州大學附屬兒童醫(yī)院原黨委書記、院長）

（責任編輯孫月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