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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方性知識視角下中國旅游研究的框架探索與主題解構

      2023-06-23 13:53:06韓磊徐菲菲李心茹
      旅游學刊 2023年6期
      關鍵詞:學術文獻旅游

      韓磊 徐菲菲 李心茹

      [摘? ? 要]哲學社會科學知識具有鮮明的地域特征,新時代旅游研究要求融合本土要素,探索具有時代性、中國特色的知識體系。地方性知識是民族學和科學哲學中的一個重要概念,最初由人類學家格爾茨提出,表明了對西方傳統(tǒng)科學價值觀的反思,該視角的引入有助于理解、解構中國旅游研究的本土知識系統(tǒng)。研究表明,地方性知識觀念形成了原初民族學意義、微觀權力塑造的政治學意義到勞斯科學哲學意義的概念連續(xù)譜,旅游研究與其雙向互動,可構成“描述、發(fā)掘、創(chuàng)新”不同內(nèi)涵地方性知識的二元連續(xù)譜。文章統(tǒng)計和梳理了2011—2021年8本代表性中文和英文期刊的中國旅游研究文獻,并結合“二元連續(xù)譜”和旅游知識論對其中與地方性知識緊密相關的591篇文獻進行主題分析,歸納出18個有關的中國旅游研究版塊。文章最后指出了地方性知識譜系對旅游知識論的意義及進一步研究的可能。

      [關鍵詞]地方性知識;旅游研究;研究框架;中國特色;旅游知識論

      [中圖分類號]F5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5006(2023)06-0015-13

      DOI: 10.19765/j.cnki.1002-5006.2023.06.007

      引言

      哲學社會科學知識具有地域性,是人們長期面對生活環(huán)境所孕育和創(chuàng)造出來的結果,薈萃一個或多個地方的思想、觀念并受到地方習俗、器物、生活方式的影響。哲學社會科學的特色、風格、氣派,是其發(fā)展到一定階段的產(chǎn)物,是成熟的標志,是實力的象征,也是自信的體現(xiàn)1。作為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體系中的一員,新時代旅游研究的內(nèi)容、方法同社會文化情境密不可分,兼具繼承性、民族性、系統(tǒng)性、原創(chuàng)性、時代性和專業(yè)性的特征。黨的十九大召開以來,眾多旅游研究機構和學術期刊紛紛舉辦與中國旅游發(fā)展、中國特色專題、本土理論建構等議題有關的學術會議,并開辟新時代理論學術研究專欄,關注研究問題的本土要素已成為近年來旅游學界普遍關注的焦點。

      我國聚焦于本土視角與地方情境下的知識創(chuàng)造,不僅增進了中國旅游研究的國際影響力,提升了目前國內(nèi)研究的科研水準[1],也逐漸在國際上形成了獨樹一幟的學術流派,對旅游學科良性發(fā)展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旅游實踐中的不少行動也反映了這個現(xiàn)實,例如文旅融合的實踐表明了中國旅游活動和旅游發(fā)展具有強烈文化屬性的本土特征。借用西方概念、理論并深耕中國案例的驗證性研究,結合中國實踐在西方理論基礎上發(fā)展的理論,原創(chuàng)性的概念、理論,三者一同成為中國當前高質(zhì)量旅游學術研究的組成部分[2],而后兩者的知識呈現(xiàn)與地方情境涉入密不可分。知識的系統(tǒng)性、專業(yè)性、原創(chuàng)性決定了當今旅游科學研究的高度,而全球化背景下的時代性、民族性和繼承性成為學術共同體永續(xù)存活的生命力。而目前中國旅游學術共同體地緣化、族群化的知識特征研究尚較缺乏,本土研究知識的體系性問題、譜系化認識與系統(tǒng)路徑尚缺總結歸納,旅游學術話語體系亟須在關聯(lián)本土情境的框架下有更為清晰的認識[3]。20世紀后半葉,地方(place)和地方性視角成為社會科學領域的一種范式革命。地方性知識(local knowledge)作為一種從文化內(nèi)涵理解知識創(chuàng)造的概念,對強化以學科知識為代表的“普適性”知識框架的地方融入和本土轉化,理解知識體系在本土環(huán)境中的價值,具有重要幫助[4]。因此,本文嘗試從地方性知識的視角探索當代旅游研究與本土情境的關系,并通過期刊文獻解構近年涉及地方知識的中國旅游研究版塊,從譜系學的角度探究旅游研究中的地方性知識和地方理論,以期為當下中國特色旅游思想和理論的創(chuàng)新提供一種思路。

      1 地方性知識:從格爾茨到勞斯

      1.1 地方性知識中的“地方”

      在當代地理學、社會學與哲學等多個領域,地方塑造了現(xiàn)代性下作為個體的人的生存場域,成為一種“心靈歸宿”與“精神家園”[5]。地方概念伴隨著全球一體化的浪潮而誕生,成為對西方價值觀崇尚的標準、統(tǒng)一的反制代表。在后現(xiàn)代話語中,地方不僅包含地點特征,還包含因人的主觀感受和區(qū)位理解差異而形成的地方感、地方性要素,并成為人文主義地理學區(qū)別于實證主義的主要概念[6]。地方為人們提供生活空間,成為價值觀念與經(jīng)驗的匯集點[7],相比傳統(tǒng)人類學、民族學常借用的經(jīng)驗主義和自然主義的地方理解,后現(xiàn)代的“地方”是一個空間伸縮性很強的概念,強調(diào)空間中的人具有相同的行為背景、制度和行為主體區(qū)域;因此,小到一條街道、一個社區(qū),大到一個具有共同價值觀和行為方式的民族國家,都可視作同一個地方。

      當代知識觀中的知識更多地被理解為一種“得到辯護的真信念”[8]。不同于帶有充分必要條件的分析論傳統(tǒng)知識觀,當代知識概念實現(xiàn)了從普遍性到特殊性再到“特殊的普遍性”的進化,進而帶有強烈地方色彩的觀念、判斷得以進入現(xiàn)代知識體系。盡管一切知識應當有普適性和真理性,但經(jīng)由科學知識的政治哲學分析,尤其以??聻榇淼摹爸R-話語權力”[9]對現(xiàn)代知識生產(chǎn)的解讀表明,情境特殊性作為科學文化在知識生產(chǎn)中不能被忽視。伴隨著邏各斯(logos)和努斯(nuus)精神1從古希臘、古羅馬走向大科學時代,當代自由、多元發(fā)展的知識論意味著更多“地方”將走向知識理性和實踐理性[10]。從地理學的“地方”“地方性”到科學哲學中的“地方性知識”,地方概念完成了從經(jīng)驗論到知識論的轉換。

      1.2 地方性知識觀念及其概念連續(xù)譜的形成

      “地方性知識”一詞最初由人類學家格爾茨提出,在人類學、民族學中形容一種必須經(jīng)由情境條件考察和理解,不同于現(xiàn)代、西方的知識觀念[11]。這種地方性知識強調(diào)知識生產(chǎn)具有連帶關系的共同體及所持有的共同經(jīng)驗、社會和文化的立場、準則,其內(nèi)涵包括由特定歷史條件形成的文化與亞文化群體的價值觀、特定利益關系所形成的知識立場與認識等。格爾茨在其著作《地方知識》和《文化的解釋》中相繼闡述人類學話語中的地方性知識概念,其特點在于必須與本土種族、民族相關聯(lián),與西方知識、現(xiàn)代性知識形成對照,與權力掌握者密切相關等特征[12-13]。

      繼格爾茨之后,在科學哲學的視域內(nèi),形成了另一種以約瑟夫·勞斯為代表的實踐哲學的地方性知識概念,這是一種規(guī)范性意義上的觀念,表意為一切知識都具有地方性的本質(zhì),特別是科學知識有其因地方而產(chǎn)生的特定情境(context or status)[14]。勞斯科學實踐哲學的地方性知識觀點表明,一切知識具有情境化、實踐性與特殊性的特點,是一種反對普遍主義、絕對主義的科學哲學觀,是科學“祛地方性”運動下的產(chǎn)物;這種語境之下的科學史是不斷展示知識的相對性、地方性的歷史[15]。

      盡管視閾不同,兩種地方性知識具有價值共性,改變了人們對于知識本性的認識,賦予了現(xiàn)代知識生產(chǎn)的新的“歷史、區(qū)域”語境邏輯。地方性知識觀點一經(jīng)提出,即成為理解知識系統(tǒng)的新視角[16],表明了不同于在實驗室、大學中產(chǎn)生的現(xiàn)代知識生產(chǎn)過程的默頓范式和吉本斯知識生產(chǎn)模式1的本土經(jīng)驗知識路徑的存在[17-18]。以往,地方性的本土知識往往隨著情境的消失而天然、自然地萎縮、消亡,例如歷史上的民族醫(yī)學和地方性制度。但在當代,根據(jù)勞斯、格爾茨的觀點和??轮R權力邏輯,在某些條件下,本土知識也會因現(xiàn)代科學與政治的規(guī)訓和標準化而成為具有全球意義的普遍化知識[19],成為“科學的”地方性知識,擺脫所處的地理、人文等生產(chǎn)條件約束。

      地方性知識起源于闡釋人類學,原本多現(xiàn)于人類學、文化學研究,但又因勞斯的闡釋不單單擁有內(nèi)生于歷史民族發(fā)展的“本土自然知識”的內(nèi)涵,因此,本質(zhì)上是一個譜系化的學術概念。一些知識從誕生到發(fā)展往往具有階梯型的普適性變化;而就單個知識的生命周期而言,也會呈現(xiàn)一個從地方性到普適性的連續(xù)變化的度。從時間截面來看,特定的知識總是處于譜系的某個位置,具有不同程度的地理適用性。隨著知識生產(chǎn)、加工、傳播與分配的現(xiàn)代化,一些民族學意義上、原本在亞文化圈傳播的鄉(xiāng)土知識也不斷與時俱進,某些觀點乃至體系得到更廣大人群的認同和辯護,實現(xiàn)了知識生產(chǎn)的革命,進而成為走向大眾的“地方性知識”,例如傳統(tǒng)中醫(yī)知識體系逐步從本土到現(xiàn)代知識體系的升級之路。最終,某些與強烈特定人群綁定的“歸屬地方性知識”向原本的社會組織和國家邊界之外擴展,并在某個時間成為普適性知識;而另一些知識隨著文明和組織的消逝而沉寂[20]。

      在一切知識從地方性到普適性進發(fā)的過程中,形成了一個“格爾茨-勞斯”概念的地方性知識連續(xù)譜(圖1)。在格爾茨一端,更多對應著未形成科學范式的民間知識、土著知識、傳統(tǒng)知識,是辨證地反映多元文化知識觀的“非科學知識”[21]。越往勞斯一端,原生態(tài)知識經(jīng)由默頓范式的權力、資本涉入上升為科學意義的“地方性知識”。通過科學實踐規(guī)范的路徑,民族學意義的地方性知識得以消解,在成為基于實踐情境的政治學意義的規(guī)范共同體之后,經(jīng)由權力、資本涉入得以跨越時空,最終成為具有社會意義的普遍性知識[18]。如當代科學規(guī)訓,制度、實踐境況規(guī)范與地方文化背景相互作用,誕生了兼具科學性、民族性和時代性的“中國特色”知識體系[22]。一些中國民間知識、傳統(tǒng)知識,以及經(jīng)由科學規(guī)范化的本土文化、本土思想知識體系逐漸具有思想史和普世意義的潛質(zhì)[23]。同時,即使是一些具有全球意義和科學傳播價值的知識,受制于全球范圍內(nèi)權力、資本的不平衡,也存在世界范圍內(nèi)有限交流、傳播、應用的現(xiàn)象,成為勞斯所述的地方性知識,例如雜交水稻、高鐵技術這類科技知識。由此看來,地方性知識是一個自始至終深受社會、文化、政治、制度影響的開放體系;某個國家、民族、文化情境下的地方性知識,不僅具有對當代知識的批判意義,更有實質(zhì)的建設性意義[11]。眾多傳統(tǒng)、本土知識不僅可以被當下科學研究利用,甚至可以在科學研究過程中被創(chuàng)造,研究者將充分發(fā)揮主觀能動性與原生知識的持有者對話,并尋求相互理解層面上的學術交流[24]。在旅游研究之中,這種現(xiàn)象尤為普遍,值得借用新的體系進一步探究。

      2 地方性知識與旅游研究的聯(lián)系

      2.1 地方性知識在旅游研究中的應用

      2.1.1? ? 緣起:民族知識與本土情境

      在早期的旅游研究中,地方性知識僅被視為研究素材,呈現(xiàn)工具化特征。由于區(qū)域旅游開發(fā)的需要,在少數(shù)民族和地域特色鮮明的地區(qū),格爾茨概念中的地方性知識最先被視作一種文化資本、旅游吸引物[25-26]。近20年來,隨著鄉(xiāng)村振興、旅游扶貧、治理現(xiàn)代化等話題介入,民族學、人類學意義的地方性知識有了值得深刻挖掘的價值,尤其成為促進可持續(xù)旅游的有效手段,形成了環(huán)境哲學意義上民族地區(qū)旅游治理的一大學術熱點[27-29]。

      相比格爾茨的地方性知識,科學哲學意義的地方性知識概念尚未得到充分關注;但近年來興起的中國旅游研究中的大量本土成分、本土情境學術討論,具有濃郁的地方認識論色彩,實質(zhì)上構成了我國旅游研究中科學哲學意義上地方性知識的“骨架”。在人口、資源、經(jīng)濟發(fā)展的獨特國情和當代政治道路、傳統(tǒng)文化影響下,一種復雜并相互包容的本土研究環(huán)境悄然形成(圖2)。傳統(tǒng)儒、道等文化精神、倫理觀念,中國當代政治道路、發(fā)展訴求結合現(xiàn)代生活和西方文化,在旅游情境中生成一系列新的地方知識[30-32]。這種與西方主流相異的知識生產(chǎn)現(xiàn)象,誕生了新的知識政治、學術熱點和話語集群[33-35]?!爸袊俗龀龅难芯俊被颉耙灾袊鵀榘咐难芯俊苯Y合多種意義的地方性知識形成“中國特色的研究”。作為一種從民族學意義的地方性知識關照到哲學維度的升華,一些研究通過對國內(nèi)學術共同體和文化情境的分析表達了將中國旅游研究作為地方知識體系理解的類似思想[33-34]。

      2.1.2? ? 地方性知識與旅游研究的雙向互動

      地方性知識在旅游研究中被發(fā)掘,旅游研究也能促進地方性知識的發(fā)展。嚴格說來,作為當代庫恩式科學革命的產(chǎn)物之一,現(xiàn)代學術研究以成果形式論,大部分不能簡單算作格爾茨意義的地方性知識。然而當代知識論認為,一切人文社會科學都具有時代性、民族性和空間適用性,民族語言的差異形成不同的認識結構和表達形式。因此,只要是中國案例、中國情境的研究,都會包含地方要素,或多或少地涉及生根于本土的知識。旅游學科化的歷史較為短暫,當代旅游研究還遠未達到科學實踐哲學中所稱的理論成熟的“學科知識體系擴展深化階段”。在學術發(fā)展初期,研究會集中于事實材料的積累和個案研究實踐,這種模式本身就是勞斯意義地方性知識的深化階段,待這種積累和實踐達到一定程度后,會漸漸通過經(jīng)驗概括抽象、升華[24]。這種學科知識體系發(fā)展的固有趨勢,表明了“(民族學意義的)地方性知識產(chǎn)生旅游知識”以及“旅游知識產(chǎn)生(科學哲學意義的)地方性知識”雙向互動的可能。

      當前,旅游學科與地方性知識的互動方興未艾,在國外也與地方企業(yè)研究、可持續(xù)旅游研究等緊密結合[27,36]。但目前多數(shù)研究借用人類學意義的理解,使用概念時更強調(diào)其民族的、原生態(tài)的和本土自然知識的成分,將其作為素材、背景加以利用。然而,實際上地方性知識不僅僅簡單等同于“地方民族知識”,其有著深刻的知識生產(chǎn)邏輯與建構性內(nèi)涵。在這種內(nèi)涵之上,旅游研究與其已產(chǎn)生或將發(fā)生多種互動形式;學術本身不僅可以發(fā)現(xiàn)、利用地方性知識,甚至可以改造、創(chuàng)新多種意義的地方性知識。中國的旅游研究具有強烈的地方實踐導向和與西方相異的地方知識生產(chǎn)模式[34],正所謂“政治實踐與科學實踐在學科闡釋中得到了統(tǒng)一”[37]。在新知識觀念視域下,這種認識將為學術帶來更為深刻的理解。

      2.2 旅游研究與地方性知識互動的連續(xù)譜

      Colquitt和Zapata-Phelan[38]以及Tribe等[39]分別對管理學、旅游研究知識生產(chǎn)和組織進行了論述,(以下簡稱C-Z和Tribe理論)將旅游研究依照學術共享和知識涉入水平劃分為不同類別,厘清了旅游研究與知識創(chuàng)新的關系。而在地方性知識的研究中,也有學者根據(jù)情境性內(nèi)涵(認識、實踐、社會、文化、生態(tài))和知識向度(描述、解釋、發(fā)掘、再造、創(chuàng)新)將其與情境的互動劃分為奠基的“背景關系”,雙向互動的“塑造關系”以及揚棄再生的“適合關系”等關系類型[40-41]。參考C-Z理論和Tribe理論的框架,旅游研究涉入地方性知識的聯(lián)系程度以及上文提到的地方性知識的內(nèi)涵譜系,可形成旅游研究與地方性知識互動的二元連續(xù)譜(圖3),其中,橫坐標代表不同地方性知識的概念,縱坐標表示旅游研究與知識的聯(lián)系程度。從橫坐標來看,按照旅游領域知識生產(chǎn)的過程,大致可分為3個階段。第一階段,描述、使用地方性知識(對應Tribe理論中的S6、S7和C-Z理論中的reporter);第二階段,發(fā)掘、再造地方性知識(對應Tribe理論中的S3、S4、S5和C-Z理論中的tester、expander);第三階段,創(chuàng)新地方性知識(對應Tribe理論中的S1、S2和C-Z理論中的builder、qualifier)。三階段也分別與呂乃基所述的“原生態(tài)地方性知識”“嵌入場景和語境及主體參與后的地方性知識”及“歸屬地方性知識”相對應[20]。

      例如關系(guanxi)一詞近年在海內(nèi)外中國旅游研究中廣泛涉及,其研究可分屬不同階段。本土語境的“關系”不僅指人際關系(relationship),更包含人際網(wǎng)絡(networking)或裙帶關系(nepotism)的含義。這一概念最早被引入旅游研究中作為解釋中國本土旅游管理現(xiàn)象產(chǎn)生的一個變量[42],之后在旅游情境中得到了新的發(fā)展和解釋,擁有了新的具體情境內(nèi)涵[43],而翟學偉[44]提出的“關系向度理論”則是第三階段“形成新的地方性知識”的代表。

      正如格爾茨的《地方知識》中所述的闡釋人類學“發(fā)現(xiàn)-思維體系-地方知識”的進路[11],在該譜系之中,旅游研究與地方性知識的聯(lián)系啟于靠近原點的文化研究,成為在研究(尤其是旅游文化學、旅游人類學)中廣泛存在的“闡釋學術”[45]。在其階梯式前進為普適性知識的過程中,因權力規(guī)訓或資本介入,在民族維度的基礎上擁有了政治學意義,并成為歷史的、現(xiàn)實的或面向未來的學術版塊[46],在“二元連續(xù)譜”(圖3)中表現(xiàn)為對角線方向上持續(xù)前進的繼承和創(chuàng)新的二元特性。進一步,通過滲入科學政治學與倫理學維度的觀念和思想,知識本身將逐漸“祛魅”,最終削弱其情境特性成為科學實踐哲學的地方性知識概念[47]。

      3 地方性知識下中國旅游研究的主題探析

      3.1 旅游研究文獻中的地方性知識解構

      二元連續(xù)譜的形式將地方性知識概念與具體的學術文獻相聯(lián)系,在旅游研究之中,通過具體文獻的主題知識探析,可以解構地方性知識引導下生成的本土學術版塊,將抽象的概念轉化到旅游學科的具體文獻上,進而有利于研究創(chuàng)新與學術交流。

      3.1.1? ? 樣本期刊文獻

      考慮到樣本的代表性與研究時效性,綜合既有研究對期刊的選取標準[34,48-50],選取4本中文期刊(《旅游學刊》《旅游科學》《旅游論壇》《旅游導刊》)中2011—2021年發(fā)表的所有文獻和4本英文期刊(Annals of Tourism Research、Journal of Travel Research、Tourism Management、Journal of Sustainable Tourism)同時間段內(nèi)有中國大陸學者參與發(fā)表的所有文獻作為研究總體1,篩除筆談、勘誤、書評、廣告后,合計3894篇。樣本時間的選取,其一,考慮到旅游學術在國內(nèi)“由表及里”的發(fā)展脈絡,應以“新時代”國外理論吸收到理論內(nèi)涵再造的過程為代表[51];其二,作為期刊反映的學術共同體,國內(nèi)以本土化、旅游歷史文獻研究為代表的地方性知識意識于2010年左右在學術論文中頻繁出現(xiàn)[52-53];其三,考慮到本文作為探索性研究應兼顧學術文獻的時效性、數(shù)量和質(zhì)量。因此,在CNKI數(shù)據(jù)庫和Web of Science數(shù)據(jù)庫中順序檢索跨度為2011年1月至2021年12月的文獻,將這些文獻的篇名、關鍵詞、摘要、刊發(fā)時間、期刊、作者等內(nèi)容摘錄綜合而成研究總體。

      3.1.2? ? 歸納方法

      相比基于共現(xiàn)知識群落的期刊載文分析,地方性知識所涉學術領域具有后驗性、碎片化的特征,學術范式差異較大,研究者缺少知識自覺,因此難以通過統(tǒng)一關鍵詞檢索?;谘芯繉ο蟮倪@種分散和非統(tǒng)一特性,文獻分析過程分為三個步驟。第一步,采用直接順查法,按照時間順序依次判讀文獻的標題和關鍵詞,根據(jù)前文所述的地方性知識概念將涉及代表性關鍵詞(表1)的文獻進一步篩選,稱之為“本土概念核心文獻”。其中,僅涉及地名關鍵詞的文獻一般不收錄,少數(shù)關鍵詞判讀困難的文獻經(jīng)兩位研究者閱讀統(tǒng)一意見后確定其是否入庫。第二步,順序閱讀本土概念核心文獻的摘要,參考旅游知識論和文獻理論分析的研究過程[39,54-56],厘清每篇研究目的、知識創(chuàng)造過程、研究方法論,判定文獻中涉及的地方性知識與知識生產(chǎn)的關系,依據(jù)2.2中所述的“二元連續(xù)譜”將單個文獻放入對應的矩陣中。第三步,依據(jù)每個矩陣中的文獻歸納研究主題,通過關鍵詞、主題詞分析進一步對中國旅游研究中的地方性知識領域識別、聚類。

      如前文所述,一切人文社會科學研究或多或少都會呈現(xiàn)地方特征,體現(xiàn)在研究主題、方法、材料、背景、意義的地方性,而這里選取的文獻均有較強的情境關聯(lián)性,其研究對象、主旨之一符合至少一種地方性知識的定義。以2020年第5期的《旅游學刊》為例,該期共有研究論文和綜述11篇,所有論文均涉及本土案例,但僅《文旅融合四象限模型及其應用》《旅游相遇:理論流變、啟發(fā)與反思》和《旅游地品牌化:唐詩“第三空間”的旅游體驗與地方想象的建構》3篇文章中的“文旅融合”“旅游相遇”“唐詩旅游體驗”概念具有強的本土情境特征,與本土學術生態(tài)關聯(lián),因此,被納入分析范圍。

      3.2 “本土概念核心文獻”概觀

      根據(jù)上述辨識和取樣方法,在逐篇閱讀8本代表性期刊所有文獻的摘要和關鍵詞后,篩選出本土概念核心文獻591篇(表2)。根據(jù)篩選出的文獻來看,所有代表文獻占8本刊物中國旅游研究總數(shù)的15.18%(表2),在中文期刊中以《旅游學刊》 《旅游論壇》刊載文獻較多(分別為208篇、142篇),英文文獻則以Tourism Management(93篇)為主,三者總和占總體的近3/4?!氨就粮拍詈诵奈墨I”的發(fā)文數(shù)量(圖4)經(jīng)歷了先平穩(wěn)波動,再迅猛上升,近年稍有下降的過程。2017年以后的迅速增長,與近年來學界旅游理論研究的重視、有關國際期刊版面擴充、《旅游學刊》《旅游論壇》等期刊的發(fā)展、辦刊宗旨調(diào)整及偏重本土理論的《旅游導刊》的創(chuàng)刊密不可分。根據(jù)1.3中的地方性知識連續(xù)譜,在中國情境下,“本土概念核心文獻”的一大共性在于聚焦于本土研究環(huán)境或本土知識生態(tài),大多具備理論思想性強、倫理性強的特征,同時,多數(shù)文獻以國家、區(qū)域、民族現(xiàn)象等為研究對象,且相比實證主義文獻在國內(nèi)旅游研究中的普遍存在[54],人文主義、經(jīng)驗主義的研究居多。

      3.3 基于“二元連續(xù)譜”的學術版塊主題歸納

      依據(jù)2.2中的“二元連續(xù)譜”及C-Z理論和Tribe的旅游知識論框架對591篇文獻進行歸類,根據(jù)其研究主題可得地方性知識視角下中國旅游研究的各學術版塊(表3),同時,為直觀與“二元連續(xù)譜”對照,繪制了知識譜系歸納圖示(圖5)。所有文獻被歸為18個研究主題,各研究版塊有交叉和融合的部分。圖5中圓圈大小表明該主題文獻大致數(shù)量,圓圈位置表明在“二元連續(xù)譜”中的地位,長橢圓代表存在橫跨不同關系程度或不同地方性內(nèi)涵的研究,圓圈交叉代表存在領域之間的交叉研究。

      結合表3和圖5可看出,當前國內(nèi)地方性知識視角下的旅游研究在走向普適性知識階梯式前進的軸線上形成了若干緊密相連的學術版塊,且大部分版塊圍繞著軸線兩側分布,而(1,1)、(1,2)、(2,2)構成的三角形區(qū)域是研究數(shù)量和話題的密集區(qū),表明了國內(nèi)旅游研究從地方研究走向中國特色的過程。同時,也說明當前旅游研究多與民族學意義上的地方性知識相關聯(lián),且這類知識多在學術文獻中以“描述、使用”的狀態(tài)呈現(xiàn);相對地,形成科學哲學意義上的知識偏少。在所有研究中,a1代表的“本土文化旅游資源研究”的數(shù)量最多,而政治學意義上的地方性知識與研究關聯(lián)的程度最廣。此外,中英文文獻在各版塊的占比數(shù)量上也存在一些差異,例如英文期刊中g版塊(本土政策經(jīng)濟、社會影響研究)與a2版塊中的中國出境游研究占據(jù)了相當比例[67-68]。

      4 結束語

      地方性知識的認識論表明了學術界對多元文化、多元價值觀的追求。在21世紀后現(xiàn)代性的當下,每個民族、地區(qū)都能誕生出具有科學價值,符合當代人文精神的學術產(chǎn)物。“中國人文社會科學的研究框架源自西方,但最終應當形成自己的系統(tǒng)”[69],借鑒地方性知識視角,厘清旅游學術在本土知識論情境下發(fā)展的過程、特征,也是對中國特色的學科體系與形成路徑的一種檢視。

      本文通過對地方性知識概念譜系的分析,建構了一種地方性知識與旅游研究關系的二元連續(xù)譜,并參照該譜系和旅游中的知識生產(chǎn)理論,以近十年代表性期刊文獻為樣本,探索性地分析、整理出地方性知識視角下中國旅游研究的學術版塊。研究表明:其一,人文社會科學知識生產(chǎn)中的地方性知識不僅意味著民族學、文化學意義上的“本土知識”“民族知識”“原生態(tài)知識”,更有著深刻的知識權力和科學實踐哲學內(nèi)涵,這一具有多元價值的學術概念應用到旅游研究中,與諸多本土理論、實踐話題有著更為寬廣的對話空間;其二,當下地方性知識涉入中國旅游研究十分活躍,民族學、政治學和科學哲學意義地方性知識相關的文章占研究總量的15%左右,而地方性知識也與旅游學科知識多元互動,尤其結合當代中國社會心理、倫理精神、傳統(tǒng)文化和思想觀念發(fā)生了不同程度的知識創(chuàng)新。

      地方性知識在旅游研究中具有重要的學術和實踐價值。首先,地方性知識概念譜系從知識生產(chǎn)的角度印證了目前中國旅游學界存在的方法論單一[54]、“食洋不化”[3]、代際分歧[2]、理論缺失[70]等問題,譜系化的地方性知識將在方法論和認識論層面,成為當下分析旅游研究中若干問題產(chǎn)生原因、矛盾的新的工具。其次,地方性知識概念有利于在交叉學科的學術語境下“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體系”“本土化的旅游研究”等學術政治熱點的全球對話。地方性知識概念不僅突出歷史價值和思想價值,而且是較溫和的學術話語[71],可以有效規(guī)避“地方民族主義”的國際話語傳播之嫌。同時,“地方性”也意味著學術觀點的多元價值,與我國當前中國特色研究價值體系和精神文明建設高度契合[16]。譜系化的分析帶給我們啟示,不僅要善于利用本土素材、本土情境,更重要的是帶入本土價值觀和人文精神,才能在構建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話語體系的過程中實現(xiàn)地方知識的全球化,完成量變到質(zhì)變的飛躍。最后,地方性知識譜系揭示了一切社科知識發(fā)展為普適性知識的規(guī)律,在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價值觀指導下,這種知識觀作為全部文明成果的交流與參照和對歐洲中心主義科學觀的科學文化反思,應當與本土話語體系相輔相成,成為理論發(fā)現(xiàn)和突破的重要思想資源,這樣也更有助于知識從“地方性”向“普適性”的進化。

      在旅游研究中創(chuàng)新、發(fā)展地方性知識,不僅要學習“科學的”旅游學,更需關注本土旅游情境中相關的一切知識,這種關注使我們回歸旅游的本土生態(tài)根基,使我們擴展學科意識和智慧,保持一種對現(xiàn)代科學更加準確和清醒的認知[47]。在地方性知識與旅游研究的版塊回顧中,反映出當下本土旅游知識生產(chǎn)的一些“盲點”和“弱點”。例如游憩觀和本土旅行史的研究欠缺,新文科研究方法和整體觀的旅游思想史、游憩史的研究應當擴展;“階梯”末端的很多本土概念性知識曇花一現(xiàn),學術主題難以跨代際延續(xù),反映出當前國內(nèi)旅游學術共同體繼承性的缺失以及建設符合歷史建構主義的旅游人文學的必要性;中英文期刊發(fā)表本土知識的主體、規(guī)模差異表明了應加強旅游專業(yè)期刊以及其他社科類期刊旅游版塊的長期建設,促成知識的有效、高效傳播;此外,人文主義和經(jīng)驗主義方法論承載了涉地方性知識旅游研究的主流,許多戰(zhàn)略性、政策類研究也需要參照其他人文社會科學,尤其是對接馬克思主義理論、政治學等學科成熟的研究成果,以加強學術體系的應用性、公共性、科學性。

      最后,關注和掌握地方性知識,是一種尊重世居人民的知識、話語與權利,將“論文寫在祖國大陸地上”的表現(xiàn)。地方性知識與本土化、中國特色關系密切,今后可以著重分析其關聯(lián)特征、協(xié)同路徑。作為開展因地制宜地方特色研究的基石,應當重點關注在旅游實踐領域存在的鄉(xiāng)土知識、民族知識的系統(tǒng)性保護、發(fā)掘。文章也初步探索了地方性知識在旅游研究中的意義與框架,受制于篇幅、取樣便利性,選擇樣本有一定局限性,期刊載文分析部分有深化的空間,且部分知識在“連續(xù)譜”中的分類,尤其是科學哲學意義上的地方性知識存在模糊的邊界,個別研究的分類可以繼續(xù)斟酌。今后宜擴大研究樣本,細化研究思路,利用多種文獻計量方法對相關文獻進行時序性、主題化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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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基金項目]本研究受國家自然科學基金項目“基于流空間視角的共享住宿時空格局演化與驅動機制研究”(42071185)和江蘇省研究生科研與實踐創(chuàng)新計劃項目“中國當代生態(tài)旅游倫理規(guī)范和價值準則研究”(KYCX22_0304)共同資助。

      [作者簡介]韓磊(1995—),男,安徽蚌埠人,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旅游哲學與旅游地理,E-mail: billykent@seu.edu.cn;徐菲菲(1974—),女,江蘇南京人,教授,博士生導師,研究方向為生態(tài)旅游、智慧旅游、旅游倫理、國家公園,E-mail: feifeixu@seu.edu.cn,通訊作者;李心茹(2000—),女,本科生。

      Abstract: Philosophy and social sciences are characterized by regionality. Falling under the philosophy and social science system with Chinese characteristics, tourism research in the new era is closely related to the social and cultural situation. Thus, the integration of indigenous knowledge and exploration of knowledge structures with contemporary and Chinese characteristics are required. "Local knowledge", proposed by the anthropologist Geertz, is a crucial concept in both ethnology and the philosophy of science. This article introduces the concept of local knowledge into tourism research. Firstly, the two local knowledge concepts of Clifford Geertz and Joseph Rouse were examined respectively to derive a continuum of the concept, through which a conceptual continuum from the original ethnological meaning to the political sense shaped by Foucaults new conceptions of power to the philosophy of scientific practice of Rawls was formed. Next, the two-way interaction process between local knowledge and indigenous tourism research was elucidated by combining local knowledge with the current status of indigenous tourism research and based on the tourism epistemological framework of Colquitt, Zapata-Phelan and Tribe, a binary continuous spectrum of local knowledge and tourism research was formed. Specifically, a binary continuum spectrum of “describing, exploring, and innovating” local knowledge with three different connotations through that two-way interaction process.

      The introduction of this perspective contributes to understanding and deconstructing a new knowledge system of indigenous tourism research. Additionally, this paper explores the themes of Chinese tourism research from the standpoint of local knowledge through the binary continuous spectrum model. Chinese local knowledge of tourism research was investigated by sorting out the literature in the domain of local knowledge published in four major journals of Chinese tourism research and four top international tourism SSCI journals during 2011—2021. Based on the survey and sampling of indigenous tourism literature in these years, 591 pieces of literature related to local knowledge were identified, and 18 related topics were summarized according to the binary continuum spectrum and tourism problemology. The main sections of these topics include local cultural tourism resources and sociology, tourism research on minority areas, economic and social impact of local policies on tourism, national development and tourism, local tourism methodology, and epistemological innovation. Finally, this paper emphasized the significance of local knowledge to tourism knowledge theory and the possibility of further research.

      This paper draws lesson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local knowledge in the Chinese context, clarifies the course and characteristics of tourism academic development in the context of local knowledge theory, and elucidates the academic and practical value of local knowledge in tourism research. Through reviewing indigenous tourism research related to local knowledge, this paper is also conducive to systematic analysis of the disciplinary system and formation path of philosophy and social sciences with Chinese characteristics.

      Keywords: local knowledge; tourism research; research framework; the Chinese characteristic;epistemology in tourism

      [責任編輯:吳巧紅;責任校對:周小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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