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哲
歲月悠悠,轉(zhuǎn)眼,東北已是初冬時節(jié)。繞過小區(qū)落葉的枯萎,踏入冬的庭院,一絲涼意滲透肌膚。剎那間,2022年的第一場雪似羽毛、如玉屑,輕輕灑落人間。飛舞的雪花像千百只蝴蝶撲向小區(qū)玻璃窗,在玻璃窗上調(diào)皮碰一下,又翩翩飄向一旁。落光葉子的枝杈間,一時間被裝扮成了毛茸茸、亮晶晶的銀條。小區(qū)內(nèi)冬夏常青的松樹堆滿了蓬松松、沉甸甸的雪球。那細密的松針上凝著一層層的白霜,宛若北京北海公園里綻放的白菊。
記憶仿佛被哆啦A夢打開了穿越的任意門。那年深秋,北海的菊花盛開。在北京當兵的父親,脖子上馱著四歲的我,穿梭在北海公園闡福寺的菊花展中。菊花是花中四君子之一,她錯過了春暖花開的春天,錯過了綠意盎然的盛夏,待到百花凋敝的秋天,她迎風招展,展開了華麗的花瓣,她們紅的似火,粉的如霞,白的如玉,黃的賽金。一時刻,五光十色,滿堂生輝。
父親一面小心翼翼地帶著我閃避著奔流不息的人潮,一面用渾厚的嗓音講述各種關于北海菊花的傳說和典故。我牢牢摟住父親的脖子,用小手為他擦干額頭上不斷浸出的汗水,小臉緊緊貼著父親的胡茬兒。那一刻,我感受到父親的臂膀,是那么強悍,是那么堅實有力,我感到了無限的溫暖。
“爸爸,咱們什么時候再來看菊花?”我有點兒依依不舍,這滿園沁人心脾的芬芳。
“等你長大,馱著爸爸來看?!备赣H爽朗地笑著。
但父親的這個約定并沒有兌現(xiàn)。2003年,父親罹患鼻咽癌,永遠離開了我。當初放療、化療,一次次地進行著,但由于化療、放療后遺癥,他臉上的肌肉開始萎縮、腐爛,頭發(fā)一把一把地掉落。后來,咀嚼肌也開始萎縮,張不開嘴吃飯了。只能靠母親把飯菜剁碎,然后用榨汁機榨成糊糊喂給他吃。最后,母親的胳膊都累腫了,只能買大量的嬰幼兒奶粉給父親充饑。父親一直堅強積極地治療,直到離開人世。
在我的心中,曾無數(shù)次憧憬著攙扶著白發(fā)蒼蒼的父親,享受北海彌漫菊香的情景,可這始終是個美麗的夢。
而這個破碎的遺憾,也藏在語文課本中,史鐵生先生的散文《秋天的懷念》里。
史鐵生先生雙腿癱瘓,脾氣也變得喜怒無常,不愿再出門。母親卻不厭其煩地問:“北海的菊花開了,我推著你去看看吧。”他總是拒絕,狠命地捶打著可恨的腿,嘴里喊著活著沒有意義。
終于,有一天他答應了。母親喜出望外,高興得一會兒坐下,一會兒站起來??赡赣H卻無法赴約了。那天她出去了,就再也沒回來。那個時候,他才知道,母親的病已經(jīng)到了很嚴重的地步。肝疼得整宿整宿睡不著。后來,聽鄰居說,母親臨走時還念叨著:“我那個有病的兒子和我那個還未成年的女兒?!彼蠡诓灰眩珵闀r已晚。
后來,北海的菊花開得很好看,只是身邊再沒了那個熟悉的身影,他只能把思念和遺憾付諸筆端:“這么大一座園子,要在其中找到她的兒子,母親走過了多少焦灼的路。多年來我頭一次意識到,這園中不單是處處都有過我的車轍,有過我的車轍的地方也都有過母親的腳印?!?/p>
曾經(jīng)看過魯迅先生的一段話:“父母親存在的意義,不是給予孩子舒適和富裕的生活。而是,當你想到你父母時,你的內(nèi)心會充滿力量,會感受到溫暖,從而擁有克服困難的勇氣和能力,以此獲得人生真正的樂趣和自由。”
透過松針上的白雪,我看見北海的菊花又綻放了,而父親正站在花叢中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