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心插柳，讓媽媽把毛線打成世界級

◎文／王新同

胡尹萍

為盡孝心，偷偷收購媽媽織的毛線帽

胡尹萍出生在四川瀘州一個偏僻的小鎮(zhèn)。小時候她印象最深的是，媽媽是個心靈手巧的編織能手，除了為家里鉤織過無數的衣褲鞋襪，媽媽甚至還編織過被子，很多人看后都贊不絕口。

可是讀高中后，胡尹萍就不愛穿媽媽編織的這些東西了，覺得太土?？吹綃寢岟鋈簧駛臉幼?，胡尹萍當時并未在意。后來她考入中央美術學院雕塑系，取得藝術碩士后，留在北京工作，成為一名雕塑藝術家。

2015 年，胡尹萍回老家探親，發(fā)現媽媽正在編織一種老人毛線帽，整整織了兩麻袋，然后賣給當地一個收購商。媽媽一天織一頂帽子，才掙兩塊錢，這令胡尹萍心里很難受。她覺得，媽媽的時間不應該賣得這么便宜，于是就提出要購買這些帽子。媽媽很不高興地說，哪有給女兒織帽子還收錢的？

回到北京后，胡尹萍決定讓人替自己去收購媽媽的帽子。最后她找了大學的室友幫忙，并取了個“小芳”的化名。接著胡尹萍就通過視頻，介紹小芳這位“帽子商”和媽媽認識，說她為法國的一家公司工作，在國內收購帽子，然后就撮合她們做生意。

通常是“小芳”先下訂單，并發(fā)過去非常柔軟的高級毛線，待老人做好后再通過快遞發(fā)給她。平均每個月，“小芳”都會收到一箱子帽子，她以較高的價格買下，再轉交給胡尹萍。

胡尹萍說，每次當她拆開快遞的時候，心里都是既溫暖又酸酸的。因為平時工作忙，一年也就回家一兩次，看到帽子就會想起媽媽。

編織鄉(xiāng)村風比基尼，登上中法文化論壇

媽媽織的帽子，五顏六色，千奇百怪，胡尹萍都喜歡，收到后每頂都要戴一戴。

2016 年，媽媽一共織了100多頂帽子，每一頂帽子都有截然不同的創(chuàng)意，也因此有了可觀的收入。母親的“時間”被胡尹萍收藏著。更讓她高興的是，為了方便和“小芳”“做生意”，原本走在時代隊尾的媽媽，還學會了寄快遞，用智能手機上網，用微信、淘寶等現代溝通方式。

自從家里安裝了寬帶后，媽媽幾乎每天都給胡尹萍發(fā)微信語音。胡尹萍時常能感受到媽媽喜悅的心情。比如媽媽每次領了工資，就會興奮地告訴她說，自從有了這個工作，現在可以多買點水果，多吃點肉魚了！

胡尹萍說：“這種遙遠的工作聯(lián)系，讓媽媽的視野不再局限在周圍500 米以內，而是2000 公里以外。這是一件好事?！?/p>

2016 年，胡尹萍在北京箭廠空間做了“胡小芳”的展覽后，發(fā)現很多人都喜歡媽媽做的這些帽子。恰在這時，媽媽告訴她鎮(zhèn)上的很多阿姨，都想跟她一起做編織。后來她就索性成立了胡小芳當代藝術有限公司，并成立了一個品牌“胡小芳”?！昂》肌痹谥袊头▏鳛楠毩⒃瓌?chuàng)品牌進行注冊。此后，她開始大量收購媽媽和阿姨們的針織物。

為了充分激發(fā)媽媽和阿姨們的創(chuàng)造力，胡尹萍還給她們布置各種異想天開的創(chuàng)作命題。比如“雪白的鴿子”系列，當時胡尹萍讓“小芳”告訴大家，法國海邊要舉辦一場比基尼大賽，邀請大家創(chuàng)作出個性化的針織比基尼。

最初大家是抵觸的，因為她們在電視里看到過，模特要穿著暴露的“三點式”比基尼走秀。她們覺得自己一把年紀了，編織這玩意很尷尬。胡尹萍的媽媽就勸說其中一位年輕媽媽，試著做第一個吃螃蟹的人?？椓说谝惶酌€比基尼，拿到了豐厚的報酬，其他阿姨就跟著加入了進來。

織毛線的胡尹萍媽媽

“胡小芳”系列作品

最初，阿姨們躲在家里遮遮掩掩地織，后來變成在太陽底下邊聊天邊織。她們想象著法國的海，手里編織著千奇百怪的比基尼。她們設計出了高速公路、大蘿卜、西瓜片等造型，這些過于接地氣的造型，統(tǒng)統(tǒng)成了僅此一件的比基尼。在兩年多的時間里，在胡尹萍媽媽的帶領下，她們織出了100 多件奇奇怪怪的比基尼。配色、款式、趣味無一不體現她們狂野的想象力。

胡尹萍覺得這個事兒挺浪漫。她從中篩選出了85 件優(yōu)秀作品，想找模特穿在身上進行展示?？赡Ｌ氐膱蟪甓继貏e貴，她就在淘寶上買了85 張全球頂級模特的圖片，把這些比基尼P 在這些模特身上，做了一個LED 屏的毛線比基尼走秀。作品發(fā)上網后，很快在國內外藝術圈引起轟動。

胡尹萍的媽媽和她的姐妹們做夢都沒想到，2017 年，她們織出的鄉(xiāng)村風比基尼，在法國被模特們穿上展示。這些透著狂野韻味的個性比基尼，在法國尼斯，還登上了第四屆中法文化論壇。這堆毛線制品，不再是鄉(xiāng)下阿姨廉價的突發(fā)奇想，而是以藝術項目的身份，成為文化交流的一部分。

無心插柳，讓媽媽把毛線打成世界級

之后，胡尹萍又有了新的創(chuàng)意，她通過“小芳”給媽媽下了集體織“綠帽子”的訂單。當時阿姨們頗感“稀奇古怪”，大家紛紛議論，誰會戴綠帽子呢？

可是，當她們看到外國人戴著自己織出來的帽子慶祝的照片，第一次感受到了來自不同文化的沖擊——原來真的有人戴綠帽子，是為了慶祝！而且這批綠帽子后來出現在愛爾蘭國慶節(jié)——圣帕特里克節(jié)上。就這樣，她們的生活以一種奇特的方式，不斷和遙遠的異國產生交集。

胡尹萍還根據自身遭遇，讓“小芳”為阿姨們設定了一個關于“安全感”的編織主題，向阿姨們發(fā)問：“如果有人威脅你和家人的安全，你會用什么武器去保護自己和家人不受傷害？”阿姨們用編織物給出了不同的答案，有用刀、鏟子、酸菜壇子、凍肉和消防器材等來防衛(wèi)的，還有人編織出年畫和獅子來辟邪，更有一位阿姨織出了一連串臟話，她說，臟話就是自己驅趕壞人的武器。很多人看后，都覺得非常有趣。

胡尹萍還讓“小芳”去跟阿姨們溝通，請她們編織出自己心目中幸福生活的樣子。于是，有人編織了漂亮的房門，有人編織了大別墅和全是名牌的百貨大樓，還有人編織出掛滿了肉類的菜場檔口……理想生活就這樣被她們用雙手編織出來了。

2022 年9 月3 日～12 月25日，在胡尹萍的張羅下，媽媽和阿姨們的作品在上海明當代美術館展出。展廳里，巨大的空間被充滿想象力的各種毛線織物填滿。人們最先感受到的是鮮艷的色彩，如兒童畫一般，非常有生活的幽默感。

國外媒體評價說，“胡小芳”的世界中，織毛線的阿姨們展示了無限的、驚人的、中國式的想象力和創(chuàng)造力。然而在此之前，小鎮(zhèn)阿姨們的生活無非是打麻將、跳廣場舞。有了這份“高薪”工作后，她們感受到了自身價值。

尤其在參與“小芳”給的奇奇怪怪的創(chuàng)作命題中，媽媽和阿姨們的創(chuàng)造力被激發(fā)出來……如今，她們奔向世界的腳步根本停不下來。其作品不僅僅在胡尹萍開的網店里賣得很火，還走進了法國FIAC藝術博覽，走上巴黎香榭麗舍大街，走到了倫敦街頭。

連胡尹萍都沒想到，一個“無心插柳”的盡孝之舉，竟然讓媽媽把毛線打成了“世界級”。2023 年下半年，她還將帶著媽媽和阿姨們的作品，應邀遠赴歐美做巡回展，向世界展示小鎮(zhèn)阿姨的“狂野”創(chuàng)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