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世紀20 年代的巴黎秋季沙龍,憑借著沃塞列斯的一句:“在一群野獸中間的一位真正藝術家?!贝蝽懥恕耙矮F派”創(chuàng)始人馬蒂斯的名頭。作為靈魂人物,馬蒂斯運用鮮艷、濃重的色彩;直率、粗放的筆法;不拘的線條創(chuàng)造出強烈的繪畫效果。在“野獸派”盛行的三年中,馬蒂斯憑借著“極致”的繪畫語言為20 世紀初的造型藝術帶來巨大變革,同時馬蒂斯的裝飾語言也對后世起到了不可忽視的影響。
在繪畫初期,馬蒂斯經(jīng)歷了長達十年時間的臨摹與探索。1892 年,馬蒂斯進入朱利安學院,向學院派畫家布羅格、象征主義畫家莫羅學畫。這一階段,馬蒂斯臨摹了大量的古典寫實類油畫作品,如:《莫羅的畫室》《讀書的女人》《有黑刀的靜物》《有高帽的室內》等。因此,馬蒂斯在早期繪畫作品中,其繪畫風格受傳統(tǒng)繪畫影響,注重黑、白、灰、的運用與變化,畫面灰暗古樸,這與他后期使用鮮艷、濃重的色彩創(chuàng)作截然不同。
1895 年,馬蒂斯參加了塞尚的畫展。從這一時期開始,馬蒂斯開始慢慢接觸印象派繪畫。通過對印象派的學習,馬蒂斯從光線下形式與色彩的描繪中得到了重要啟示,開始對畫面的色彩、筆觸、裝飾性進行強調,逐漸地從早期的灰暗畫風中走出來,形成一種以色彩、線條為基礎的裝飾語言。在這一時期的畫作中,色彩是鮮艷的;色彩是獨立的;色彩是自由的;色彩是充滿蓬勃力量的。從《科西嘉島的日落》中,太陽在綠色的天空中散發(fā)出絢麗的光芒,與赭紅色的大地相互對應。到根據(jù)于波德萊爾的詩:“在那里,一切如此美麗而秩序井然,奢華、寧靜、充滿歡樂?!彼鶆?chuàng)作的《奢華、寧靜與歡樂》(圖1)。此時的馬蒂斯已從早期灰色調的傳統(tǒng)寫實脫離,不斷融入印象派的鮮明色彩、后印象派的色彩分析和新印象派的點彩法,這時的馬蒂斯離色彩爆發(fā)已經(jīng)不遠了。
圖1 《奢華、寧靜與歡樂》(圖片來源:微信公眾號西方油畫)
馬蒂斯曾說過:“我的啟示來自東方?!?9 世紀,隨著歐洲殖民擴張,東西方貿(mào)易往來增多,大量的東方瓷器、紡織品、版畫等工藝品流入歐洲。馬蒂斯從這些來自東方的藝術品中獲取靈感,將東方藝術的平面性及裝飾性等特點融入到自己的繪畫作品中。在《宮女與土耳其椅子》中,不論是人物姿態(tài)還是色彩搭配,都與《源氏物語繪卷》有很多相似之處。畫面中,馬蒂斯不再追求視覺美的客觀真實感受,而是利用鮮亮的色彩鋪設空間、自由的線條描繪人物放松的姿態(tài),把主體與客體兩者有機地結合在一起,達到和諧的裝飾效果。在細節(jié)的刻畫上,畫面左側的青花瓷器上出現(xiàn)了中國山水畫云山霧繞的意境。到了晚年,馬蒂斯更是迷戀上了剪紙藝術。他從中國陜西民間剪紙藝術中獲得靈感,在一張張白紙上繪制所需要的顏色,在創(chuàng)作的過程中根據(jù)需要剪出相應的形狀,把他們拼貼在一起,組成完整的畫面。如:《鳥》《蝸牛》《藍色小丑》《吞劍的特技演員》等。這些概括的形象和悠然的意境體現(xiàn)了馬蒂斯繪畫作品典雅素凈的東方審美品位。
非洲木雕藝術主要包括祭祀小雕像和舞蹈面具兩類,這些木雕作品比例夸張、變形,且忽視肌肉組織的刻畫,體現(xiàn)出一種強大而又原始的生命力,與西方傳統(tǒng)雕像截然不同。這種大膽、粗獷的藝術風格引起了馬蒂斯的興趣。
1985 年,紐約現(xiàn)代藝術博物館舉辦的“原始主義藝術與20 世紀現(xiàn)代藝術”展覽就展出了馬蒂斯吸取非洲木雕藝術而創(chuàng)作的作品。在畫作《馬蒂斯夫人:綠線》中,馬蒂斯對人物面部的塑造直接采納了非洲木雕藝術。畫面中將鼻子和面部一分為二,忽視肌肉組織結構,用筆夸張、大膽,不再拘泥于模仿現(xiàn)實。通過對非洲木雕藝術的學習,馬蒂斯認為:“最單純的手段就是那些能最好地使藝術家表現(xiàn)自我的手段。[1]”可以說,馬蒂斯野獸派藝術風格的形成離不開非洲木雕藝術的影響。
馬蒂斯的繪畫作品洋溢著裝飾之美,他的一生都在追求寧靜與和諧,每幅作品都洋溢著濃重的生活氣息。在馬蒂斯看來,繪畫中的色彩不是簡單地在再現(xiàn)自然,而是藝術的表現(xiàn)自我及內容。在馬蒂斯的《畫家筆記》一書中曾說到過:“我的藝術理想是創(chuàng)造一種美的藝術,它如同一座陽光明媚、鮮花盛開的花園,讓人感受到愉悅;感受到輕松;又像舒適的安樂椅,使疲憊的身體得到休息?!瘪R蒂斯正是憑借這種自我的主觀意識調整畫面結構,才使得畫面整體更純粹更具裝飾性。
在繪畫的過程中主觀物象的不同排列組合給人帶來的情感體驗也是不同的。馬蒂斯的作品總能通過平面化、單純化的構圖讓我們感受到和諧、安定的情感。作品《鋼琴課》(圖2)是馬蒂斯最具特色的作品。畫面中長方形和梯形的構成體現(xiàn)了馬蒂斯對單純化構圖的理解。畫面中的人物和景物輪廓被簡化,全然是一種長方形、梯形與橢圓形的組合,而大片的灰色、綠色和傾斜的粉色則是輔助畫面整體平面化的一種手段。在對細節(jié)的處理上,畫面的左下角有一扇裝飾著阿拉伯風格花紋的窗戶,這種以窗戶為素材壓縮畫面的方法為整體增添了幾分趣味性。類似于《鋼琴課》這種采用畫中畫的構圖方式是馬蒂斯在日常創(chuàng)作中經(jīng)常被運用到的,如《窗前的花》這幅作品中,馬蒂斯利用窗戶門、欄桿、室內的花將視線引申到窗外的海面上,將畫面的透視壓縮,把遠景放置在與前景相同的位置上。馬蒂斯有意識的壓縮畫面透視關系,使遠景不再變得遙不可及[2]。
圖2 《鋼琴課》(圖片來源:微信公眾號西方油畫)
人們談到馬蒂斯的繪畫時,往往先入為主地對其絢爛大膽的用色拍手叫絕,線條就成了人們忽視的對象,但在馬蒂斯的作品中,線條在繪畫的裝飾性建構中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在風格鮮明的“野獸派”畫法基礎上,馬蒂斯在畫面中融入了充滿東方韻味的的線條,這些線條為抽象的畫面增添了充滿韻律感的裝飾效果。例如,在《舞蹈》這幅畫中,對于人物造型的勾勒和背景的描繪,馬蒂斯用彎曲流暢的線條,把五個手拉手組成圓圈在草地上跳躍的人物動態(tài)形象淋漓盡致地呈現(xiàn)出來。在馬蒂斯看來曲線比直線更容易使觀者感受到靈動的視覺效果,而且曲線比直線更具有輕松、隨意的特點,尤其能與歡樂、愉悅的情感產(chǎn)生內在共鳴。由此,可以看出馬蒂斯對于線條的靈活運用,不單是準確把握每一根線條的特征,而是在創(chuàng)作的過程中為線條賦予了情感。這些線條就好似一篇優(yōu)美的樂章,時而輕柔婉轉,時而靈動鮮活,體現(xiàn)了馬蒂斯純粹、和諧的藝術追求。
馬蒂斯慣用純色作畫,他的一生都在做著實驗性探究,在色彩上馬蒂斯追求一種裝飾性趣味。在馬蒂斯看來:“我挑選色彩不依賴任何科學理論,它建立在觀察、感情和各種經(jīng)驗的性質上。”“色彩的主要目的應該是盡可能服務于表現(xiàn)?!敝苯佣钟辛Φ厥惆l(fā)強烈的情感;對色彩的運用既有表現(xiàn)又有結構;線條與色塊的交互完成了景與物的簡化;同時還能顯現(xiàn)出一定的裝飾性,是馬蒂斯一生所追求的。
在馬蒂斯的作品中,他不會直接在畫面中描繪客觀形象,更不會注重客觀形象與整體畫面的色彩關系,馬蒂斯只關注冷暖色、互補色之間的關系,并把這些顏色合理地放在畫面中。馬蒂斯于1905 年創(chuàng)作的《戴帽子的女人》中,色彩賦予畫面情感。在這幅作品中色彩濃重強烈,使用了補色與冷暖色的對比,并在這些看似浮躁的色彩中加入了黑色線條,讓畫面得到了平衡,整幅畫看起來就像一只野獸爬到了觀賞者面前。而另一幅作品《紅色的和諧》(圖3)通過補色的單純鋪設,將透視徹底抽離。畫面中的大片紅色不只是作為背景,同時還暗示著室內的空間,把墻面和桌布拉在同一平面上,藍色的藤蔓植物與大片的紅色形成對比,極具裝飾性特色。通過以上兩幅畫作,很好地印證了馬蒂斯的色彩理念,即色彩的目的是滿足畫家的需要,而非事物本身,通色彩追求裝飾性趣味。
圖3 《紅色的和諧》(圖片來源:微信公眾號西方油畫)
馬奈曾說過:“藝術中的簡練是一種必然,也是一種風雅。簡練的人能促使你思索;喋喋不休的人則會使你厭煩。永遠要用一種簡練而直截了當?shù)姆绞矫枥L?!币簿褪钦f在創(chuàng)作的過程中既要滿足簡化又要滿足精神與心靈的要求,簡化客觀造型、圖案,形成“簡化繪畫”的藝術語言。
“簡化繪畫”作為馬蒂斯繪畫語言中的重要一環(huán)是不可被忽視的。在他看來,越簡單的顏色越具有表現(xiàn)力。可以說馬蒂斯的一生都在為“簡化繪畫”做努力。區(qū)別于其他藝術家,馬蒂斯的“簡化”洋溢著寧靜之美。無論用線條分割畫面;還是概括形狀組織畫面;又或是利用裝飾圖案填充畫面,馬蒂斯都有自己的獨到之處。通過“簡化”,馬蒂斯放棄了透視與無用的細節(jié),忽略了陰影與邊界,竭力用大面積色塊結構空間,用線條表達感受,使整幅畫面更加精煉、純粹[3]。
在馬蒂斯晚年,更是把“簡化繪畫”風格發(fā)揮到了極致。這期間的作品連作畫最基本的線條也不再出現(xiàn),只留下一片片色塊作為馬蒂斯表達情感的媒介?!端{色裸女》(圖4)作為馬蒂斯剪紙作品最出色的系列,因被法國政府選為郵票發(fā)行而名聲大噪。畫面中馬蒂斯把人物的真實樣貌進行“簡化”,女子的頭部被簡化成一個橢圓形,手臂與頭部相交錯,四肢均被簡化成條狀,軀干與乳房也以極簡的葉狀與橢圓形加以表達。由此可見馬蒂斯通過對物象的提煉與概括,把表現(xiàn)對象、自我、色彩三者融入到了精神世界,“簡化繪畫”也成了馬蒂斯繪畫藝術中的裝飾語[4]。
圖4 《藍色裸女》(圖片來源:微信公眾號藝周美術)
馬蒂斯認為:“深入了解藝術的本質,不再一味地模仿才是繪畫藝術的宗旨。”這一觀點很大程度上改變了西方的繪畫藝術。后世畫家通過對馬蒂斯畫作的學習,畫面逐漸變得鮮活起來,由原來的焦點透視、光影明暗創(chuàng)造出新的繪畫流派,傳統(tǒng)繪畫風格在慢慢被取代。
表現(xiàn)主義作為20 世紀初盛行于歐洲大陸的藝術思潮,它吸收了馬蒂斯繪畫風格中的裝飾語言。在繪畫形式上,表現(xiàn)主義畫家更喜歡在馬蒂斯純粹、和諧的線條基礎上探索無序的線條,強調自我表現(xiàn);在表達情感方面,馬蒂斯與表現(xiàn)主義雖都用畫作表達情感,但馬蒂斯的畫面?zhèn)鬟f著和諧、寧靜之美,而表現(xiàn)主義則是通過藝術創(chuàng)作宣泄內心世界的苦悶[5]。因此,表現(xiàn)主義中出現(xiàn)了大量形態(tài)扭曲、夸張、丑陋的裝飾語言,并以極具沖擊力的繪畫語言與裝飾風格創(chuàng)造出精神性和情感性的表現(xiàn)符號。
作為表現(xiàn)派代表人物之一的基希納,他的作品同樣色彩鮮明,在造型方面基希納他沉迷于“尖尖的、間斷式”造型,且輪廓突出,整體追求平面化的裝飾效果,這與馬蒂斯的影響是密切相關的。例如,《有陽光的花園》這幅畫中,我們看到他模仿了馬蒂斯《打開窗子》的視角與《窗外景致》的色調。整體畫面雖更傾向于刻畫無序的線條和棱角分明的造型,但毋庸置疑,基希納的畫作是在馬蒂斯繪畫藝術中的裝飾語言影響下完成的[6]。
作為抽象主義的代表,蒙德里安也曾受到馬蒂斯的影響。在學習馬蒂斯畫畫技法的同時,吸收了馬蒂斯先進的藝術觀,如將物像脫離原有色彩與簡化形體。例如:蒙德里安創(chuàng)作于1908 年的《紅樹》。畫中的樹的繪畫手法與著色方式明顯的受馬蒂斯影響。這幅作品不僅用色鮮艷,使用了紅與藍的對比,同時也徹底放棄了寫實的表現(xiàn)形式,使用粗獷的線條畫出樹的平面形象。同一時期的《藍樹》依然可以看到馬蒂斯給其帶來的影響。
西方古典主義作為剛傳入中國時的主流,隨著改革開放的到來逐漸被人們忽視,“非主流”的馬蒂斯等眾多現(xiàn)代主義畫家開始被推崇,越來越多的中國現(xiàn)代主義畫家受馬蒂斯繪畫藝術中的色彩語言影響,開始大膽變革[7]。常玉作為其中一員,可以說他的繪畫風格與馬蒂斯是極其相似的。他筆下的主觀形象拋棄了透視效果,整體概括、簡練。在創(chuàng)作的過程中,常玉用流暢的線條勾勒人物形象;張揚的顏色鋪設場景。其作品《八尾金魚》正是在馬蒂斯《金魚》的基礎上發(fā)展出來的,通過他們的畫面都能給人帶來質樸、活潑的感受。
馬蒂斯作為西方現(xiàn)代藝術的代表人物之一,他的藝術從學院派中走出,不斷學習與超越,為藝術發(fā)展做出重要貢獻。在馬蒂斯的藝術生涯中,他將色彩、線條、構圖、造型從傳統(tǒng)繪畫中抽離,把“簡化繪畫”這種裝飾風格推入大眾視野,在馬蒂斯的作品中我們看到了自由、安逸。他的藝術不僅是對自身的突破,更是豐富了西方現(xiàn)代藝術的多樣性。在時代飛速發(fā)展的今天,繪畫藝術中的裝飾語言被賦予了更多意義,同時,應用范圍也更加地廣泛。可以說馬蒂斯的藝術表達方法和對色彩的使用為當代藝術提供了優(yōu)質的“養(yǎng)料”。雖然馬蒂斯繪畫藝術中的色彩語言只是歷史長河中的一小部分,但仍值得我們不斷學習、深入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