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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趕夜人

      2023-07-26 03:28:19黃在玉
      翠苑 2023年3期
      關(guān)鍵詞:雙子販子賣菜

      午夜十一點剛過,大喇叭匆忙趕來,卻已讓我們稍等了片刻。大家輕易不會遲到,他屬偶爾。此時,月色朦朧,樹靜風(fēng)止,偶有昆蟲啁啾、蝙蝠掠過。人已到齊,可以出發(fā)了。

      我們幾個賣菜的家門口人,臨時組成自行車車隊,去城里賣菜,城里人都叫我們“趕夜人”。我們每人騎一輛重磅自行車,后座上掛著兩只長方形的篾簍;篾簍里的時令蔬菜,輕則幾十斤,重達(dá)一百多斤。六輛車,一字排開,領(lǐng)頭的便是大喇叭,后面依次是解老三、圩北佬、小雙子、我和劉雪生。

      “開路!”隨著大喇叭一聲吆喝,六個人幾乎同時推車助跑,左腳踩上腳踏板,右腳連踏幾步,收提右腿,打前面繞過橫杠,踩實右踏板,端正身形,便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騎起來。“叮鈴鈴、叮鈴鈴……”大喇叭按響了鈴鐺。于是,大家有樣學(xué)樣,都按響了鈴鐺。這是車隊出發(fā)的信號,跟火車、汽車啟動時鳴笛按喇叭一個意思。

      這些人中,我算新手,也最年輕。我雖然年輕,但力氣不大,猶如尚未灌飽漿的穗,不過硬,顯得文弱。對我而言,不過硬的還有種植技術(shù)和騎行技巧。但我憋著一口氣,不信當(dāng)不好農(nóng)民!眼下就是挑戰(zhàn),何足懼哉,好歹還有他們照顧我。我見人矮一輩。他們個個叫我母親“大姐”、叫我父親“大姐夫”,因此,他們都算我的長輩。大喇叭我得喊他“衛(wèi)大爺”、解老三我得叫“解三爺”、圩北佬我要稱“侉大嬸”。至于小雙子和劉雪生,我就直呼其名了。其實,小雙子只大我一歲,但她堂哥跟我老舅是同齡人;劉雪生比我大四歲,可他大姐與我母親年紀(jì)差不多;圩北佬只大我十來歲,她丈夫大老侉卻與我父親年紀(jì)相當(dāng)。類似的不勝枚舉。我對輩分矮人一等很不服氣,就因為我們家是外來戶?我曾對父母發(fā)過牢騷,說人家跟我們不親不眷,憑什么我就矮他們一輩?母親說:“尊敬人家,遇事有人擔(dān)待,有人幫襯,不會吃虧。”父親說:“舌條尖子打一滾,不要你錢,不要你養(yǎng),矮人一輩有何妨?!蔽译m然難以反駁,但就是不服,一直耿耿于懷。

      出了村莊,走過一段石子路,便上了柏油馬路,就聽大喇叭喊:“呆——沒哪個掉隊吧?”

      殿后的劉雪生大聲回應(yīng):“沒有,都跟上了。”

      大喇叭說:“好嘞!”說完,開始加速。

      過一會兒,大喇叭又喊:“老三,來一段。”

      劉雪生說:“呆,三哥你搞一段,給我們提提神。”

      解老三大名叫解永浩,年近不惑,曾在公社文藝宣傳隊唱過樣板戲,主演李玉和、郭建光,名噪四方,風(fēng)光一時。家門口人都曉得,他在家是個“妻管嚴(yán)”,被老婆整得筆直,怕老婆怕得滴尿。他老婆是出了名的大美女,昔日也是宣傳隊的臺柱子。當(dāng)年幾個國家干部、單位職工都沒追到她,卻被解老三輕易得手,并奉子成婚。不料,女人婚后卻嬌氣過人,脾氣太臭。面對強勢的老婆,他唯有忍受,一毫辦法都沒有。

      解老三唱完,我們跟著大喇叭喊:“好、好!”

      劉雪生喊:“再來一個!”

      我們附和:“再來一個!”

      他又唱《朝霞映在陽澄湖上》,跟收音機里郭建光唱得沒兩樣。

      我不是第一次出門賣菜,但跟他們幾個一路還是第一次。“小分隊”經(jīng)常有變化,人數(shù)或多或少,不變的是男多女少。前幾天跟大伙一路,十幾個人,我因靠后,離他有點遠(yuǎn),聽他唱戲,聲音難免飄忽,沒聽過癮,今天又聽,聽出了韻味,才算過癮。

      劉雪生又喊:“呆,三哥,能不能再來一個,還沒聽夠?!?/p>

      解老三回:“呆,個能嫑起哄,該大喇叭講笑話了?!?/p>

      大喇叭吐口唾沫,回過頭說:“你們兩個小家伙不要聽噢?!彼^“小家伙”也指沒結(jié)婚的人。于是,小雙子放慢了車速,示意和我靠后,讓劉雪生沖到前面。大喇叭開始講笑話。他可能有意壓低了嗓門,我在后面聽得斷斷續(xù)續(xù),沒聽清所以然,好像是說教書先生和殺豬匠兩個連襟互換老婆的故事。從他們幾個人邊笑邊罵中,我估猜十有八九是葷故事。

      大喇叭叫衛(wèi)寶龍,長得人高馬大、虎背熊腰,說話一慣大嗓門。他在我父親后繼任村民組長。村民組長不是官,充其量算村里的一條腿,待遇忽略不計不說,往往吃力不討好,所以沒人愿意干。父親是被大伙強行推舉的;大喇叭也是,任期兩年。如此一來,無論什么事,只要他大喇叭在場,必然是他領(lǐng)頭。有他在,我們有了底氣,非但路上不怕,到城里也不怕被人欺負(fù)。

      這次出門,人不多,因為是去縣城。去縣城和去市區(qū)路程不相上下,卻坡多難走,所以要提前一小時動身,確保后半夜抵達(dá)目的地,黎明前完成交易。我們六個人的篾簍里是清一色的豇豆,豇豆一把一斤用稻草扎好,整齊地碼在里面。聽說縣城的豇豆要比市里貴七八毛一斤,但去縣城的路上有幾個坡要爬,挺累人的,父親問我愿不愿去。我說去。父親叮囑:“騎不動就下來推,嫑逞強?!蔽尹c頭。父親又說:“累了就在路邊歇歇?!蔽乙廊稽c頭。我長這么大,雖然去過蕪城,卻沒去過小縣城。聽說縣城在山溝里,我想去看看,山溝里的縣城到底是啥樣。有特色小吃嗎?在市區(qū),我們賣完菜,就會去路邊的小吃攤打牙祭。來一碗散裝生啤,就一碗小刀面,配一碟鹵黃豆,加個五香蛋或荷包蛋,有吃有喝,有滋有味。吃飽喝足,便輕松返回。

      這時,小雙子特意與我并行,問我:“你是第一次去縣城吧?”

      我說是。

      她說:“我來過兩回。上下坡好討厭,上坡費勁,下坡危險?!?/p>

      我說:“不怕。”

      “下坡要帶后剎,千萬不能帶前剎,不要太快?!?/p>

      “嗯,曉得了?!?/p>

      “你上前吧,我斷后?!?/p>

      “那不行,你畢竟是女孩子?!?/p>

      “我比你大,我騎車賣菜快一年了?!?/p>

      “你就比我大一歲?!?/p>

      小雙子身材小巧,剪著齊耳短發(fā),皮膚不算黑,一雙杏眼,單眼皮,直鼻梁,薄嘴唇,農(nóng)活、家務(wù)拿得起放得下。她本來與我小學(xué)、初中同學(xué),學(xué)習(xí)成績中等偏上??伤改敢幌蛑啬休p女,因此,她初中沒畢業(yè)就回家務(wù)農(nóng)了。

      我才十九虛歲,高中畢業(yè)卻沒能考上任何學(xué)校,只得回家務(wù)農(nóng)。這不能怪我沒努力,整個三華中學(xué)考走的人屈指可數(shù),憑我日常波動的智商,肯定不在鳳毛麟角之列。老實巴交的父親說:“考不上就老老實實回來捏泥巴團(tuán)子,強我賭輸了?!蔽衣犃瞬幻庑乃岷蜔o奈。他暗指我白白浪費了兩年工夫和不菲的學(xué)雜費,盡管明面上沒有責(zé)怪我。

      父親有一輛二手自行車,永久牌的,直杠帶后座,能負(fù)重幾百斤。父親騎著它賣菜、買米、買化肥,已一年有余。我畢業(yè)前夕,他的關(guān)節(jié)炎老是犯,騎車咬著牙。我回來了,他便把自行車交給了我,還把腕上二手“鉆石”表擼下,一并給了我。我個矮腿短,他便將坐凳調(diào)到了最低。我剛好夠著腳踏板,能勉強騎行。幸好我在高一時,找同學(xué)借了一輛小“鳳凰”,學(xué)會了騎車。父親把車和表給我的用意很明顯,就是讓我接班去賣菜,我當(dāng)然沒話說。

      我們這里本來是棉產(chǎn)區(qū),包產(chǎn)到戶后,家家戶戶都轉(zhuǎn)種蔬菜,明搶了菜農(nóng)的飯碗,成為蕪城周邊最早種植大棚蔬菜的大后方。說是周邊,市區(qū)與我們卻相隔四十多里,馱菜騎車需兩小時左右。我們種植的都是靠前上市的時令蔬菜,像辣椒、豇豆、黃瓜、茄子、萵苣、青豆、馬鈴薯、花椰菜、平包、大白菜等等,四季不斷,品種繁多。一年四季,以夏、秋兩季最為繁忙,也是收獲最多的季節(jié)。

      我第一次跟隨大伙出行是去蕪城賣茄子。父親用兩個蛇皮袋分裝好,將兩個袋口并在一起,用麻繩扎緊,跨在自行車后座上。我推車試騎,還算穩(wěn)當(dāng)。我知道父親賣菜用的是雙掛篾簍,父親考慮我是首次夜晚騎車遠(yuǎn)行,有意簡化。

      那次是夜里十二點準(zhǔn)時出發(fā)。十多輛車一道,其中就有解老三、圩北佬和劉雪生他們。由解老三領(lǐng)頭,我倒數(shù)第二,劉雪生殿后。正趕上農(nóng)歷月底,外面伸手不見五指,適應(yīng)后,方能看見晃動的人影。他們當(dāng)中有人帶了手電筒,但只能起到引路燈的作用。父親想讓我?guī)б话咽蛛娡玻覜]帶。人家能一手扶車把一手打電筒,我沒那能耐。那晚,解老三也唱了戲,但我注意力集中在騎車上,又離得比較遠(yuǎn),所以,根本沒聽清。通往市區(qū)的馬路雖然總體平坦,但難免有不少坑坑洼洼,顛得人難受不說,稍不留神還會人仰車翻。

      這時,迎面駛來一輛汽車。燈光遠(yuǎn)遠(yuǎn)地掃過來,像探照燈。只聽解老三亮開嗓門喊:“大家注意啊,汽車來了,靠邊,放慢!”之前聽父親說過,夜行汽車一般不熄燈,也不變燈,千萬要小心。我沒騎過夜車,根本不曉得汽車大燈的厲害。那燈光越來越近,越近越亮,刺得我睜不開眼,讓我瞬間成了“燈下黑”。我腿短,身體略有搖晃,控制不了慢車,“砰”地一聲,撞到圩北佬的篾簍上,身子一歪,倒了下去。圩北佬嚇得一聲尖叫。我雙手撐地,右膝觸地,頓時感覺疼痛鉆心。東風(fēng)大卡車隨即呼嘯而過。劉雪生一聲吶喊:“不好!有人跌倒了。”大伙停下來,向我圍攏。解老三打著手電筒連忙過來問:“沒事吧?”我爬起來,舉著雙手說:“沒事,破了點皮?!苯饫先罩沂终坪拖ドw,說還好,沒傷到骨頭就好。劉雪生對我說:“呆,你手還在淌血,趕快抓點灰撒上?!蔽业铰愤叺穆愕厣隙紫聛?,在手電筒的光圈里抓了一點細(xì)土,撒在傷口上止了血。為了趕時間,我忍痛上路。我明白,遇到挫折很正常,就好比學(xué)游泳被水嗆、學(xué)打鐵被火燙一樣,都是磨煉的過程。俗話說,吃一塹長一智。我暗下決心,必須得勤學(xué)苦練,學(xué)會騎慢車、能定車,像他們一樣,掌握各種技巧,從而規(guī)避隨時而來的危險。父親的車技也不錯,能快能慢能定車,即使這樣,據(jù)說有一次,也差點被拐彎的大貨車帶趴下。

      蕪城中山北路南段設(shè)了臨時蔬菜交易場所,實行夜市晝散,由工商人員統(tǒng)一管理、收費。這里只準(zhǔn)將菜整兌給菜販子,不得零售。天一亮,便停止交易,所有賣菜的和菜販子必須全部撤離。之后,環(huán)衛(wèi)工人掄著大掃把進(jìn)場清理,還原整潔干凈的中山北路。

      當(dāng)天,我雖然賣了菜,卻并不順暢,居然受到了菜販子的無端欺負(fù)。偏巧那次大喇叭沒來。

      菜販子是個黑不溜秋的中年婦女,穿夏布衫,趿丁字拖,一手抓麻包,一手握秤桿,表情似秤砣一樣冷漠,看樣子像農(nóng)村嫁到城里的黑市戶。她走到我面前,彎腰扒拉一下我的茄子,說:“我要了?!闭f完,轉(zhuǎn)身又和別人討價還價,不再與我說話。我只得耐心等候。等她再次轉(zhuǎn)到我面前時,我讓她出價。她隨口出了個低價。我說不行,少多少錢不賣。她倒干脆,說就按我說的價格,她也要。說好了價,她磨身又去了別的攤位。我只好再等。其間,有幾個菜販子要買我的茄子,我說人家定好了,沒賣。我左等右等,那女販子就是不照面,我難免焦急。離我不遠(yuǎn)的圩北佬賣完過來對我說:“價格差不多就抓緊賣掉,天一亮就不好賣了。”我把情況講給她聽。她說:“你上她當(dāng)了,她們壞得很,故意把你的菜霸著,就是不上秤,等天快要亮了,她來壓你價。俗話說,貨到地頭死。到時候你不賣,只有往回帶?!蔽野脝实貑枺骸澳俏以趺崔k?”圩北佬說:“現(xiàn)在不管是哪個,只要有人要,價格差不多就賣,嫑管她?!蔽尹c頭,心想,還是她有經(jīng)驗。很快,有個嘴里叼著紙煙的瘦老頭要買我的茄子,價格能接受,我同意賣給他。老頭用秤鉤將兩只蛇皮袋鉤起來,左手拎秤繩,右手趕秤砣。正稱著呢,不料,那女販子搶步過來,伸手拽走了秤砣。老頭急了,說你搞甚?女販子說:“這個茄子我定了。”老頭看向我。我說:“都個把小時了,只說不稱,你定什么定?我現(xiàn)在不賣給你了?!迸溩訍懒?,大著嗓門說:“你急什么?不就這點茄子嗎?馬上來稱就是了?!庇謱项^說,“哎,上茅缸還講個先來后到吧?!崩项^剜了我們一眼,罵罵咧咧走了。我對女販子說:“你要,現(xiàn)在就稱?!迸溩诱f:“再等一會,我馬上就來?!蔽艺f:“現(xiàn)在不稱就不賣給你了?!彼齼裳垡环骸澳阒v什么?不賣給我了,你不打聽打聽,跟我做生意,幾個人敢耍賴!”我被她震住了,頓時氣得發(fā)抖,說不出話來,淚水在眼里直鼓。圩北佬連忙轉(zhuǎn)彎,說:“不是不賣給你,是時間拖得太長了,他路遠(yuǎn),想早賣早回去。”女販子才沒有走,嘟囔說:“趕夜佬,你有道理講道理,耍賴哪行咪?哎喲,你茄子沒人家好,價錢要少兩毛。”我氣不打一處來,吼道:“不賣!帶回去也不賣!”女販子擰眉瞪眼威脅我說:“你講不賣就不賣啦,我講你不賣還不照!”見解老三、劉雪生他們都過來了,我壯著膽子據(jù)理力爭。大伙也都幫我說話,場面有些雜亂。這時,一名穿工商制服、扎馬尾辮的年輕姑娘走過來,快人快語問:“吵什么吵?”我和女販子簡要向她講述了經(jīng)過。馬尾辮說:“這有什么好吵的,你倆各讓一步,大姨加一毛,小兄弟少要一毛,不就行了嗎?”我嘆口氣,朝解老三和圩北佬他們望望。他倆對視一眼,又朝我點點頭。

      茄子賣了,我卻窩了一肚子火。特別是那句“趕夜佬”,傷我心了。好在有家門口人的點撥和撐腰,有馬尾辮及時有效的調(diào)解,讓我聊以慰藉。

      去縣城的路雖是國道,卻比較窄,全程沒有路肩,除了橋梁,沒有護(hù)欄,許多地方只能勉強錯車;而且年久失修,坑坑洼洼的地方更多。遇到緩坡,他們都能一鼓作氣沖上去,我只能走S形,歪歪扭扭勉勉強強騎上去。遇到稍微陡峭的坡路,他們直起身發(fā)力猛蹬,接近坡頂時,實在上不去,才下車推著走。而我不敢發(fā)力猛蹬,生怕二手車的鏈條架不住,早就下車推行了。所以,我遠(yuǎn)遠(yuǎn)地落在了后面。等我狼狽不堪走到坡頂,大喇叭和小雙子正在路邊等著我。

      小雙子沖我笑出了聲:“嘻嘻,白面書生哪能賣菜?還是回去念你的書吧?!?/p>

      我曉得她在取笑我,只好喘息、訕笑,說:“你們……不用……等我的?!?/p>

      大喇叭說:“一道來,一道去,把你搞丟了,我回去怎么向你家老頭子交代。”

      我心生感激,無以言表。

      大喇叭又說:“前面有座橋,上橋有一段坡路,相當(dāng)長,你在后面慢些,騎不動就下來推,不急,我們在橋上等你?!?/p>

      小雙子說:“還是我陪你吧?!?/p>

      大喇叭說:“也好,兩個人好照應(yīng)?!?/p>

      下了這面坡,便是上橋的坡路,放眼望去,足有一里多遠(yuǎn)。他們很快就把我們甩在后面。起初,我騎S形,緩緩上坡。小雙子跟我一道也騎S形。后面來了一輛小吉普,發(fā)現(xiàn)我倆在光柱里,司機按響了刺耳的喇叭。

      小雙子喊:“慢點,不行就靠邊下來?!?/p>

      我趕緊溜邊下車,老老實實推著往上走。很快,我便熱燥,微喘;再走幾步,脊梁溝開始冒汗,漸漸有了尿意。快要接近橋頭時,我倍感吃力,改雙手推車把為左手推車把,右手拉篾簍,兩腳橫踩,側(cè)身前傾,像纖夫一樣咬牙前進(jìn)。猛抬頭,發(fā)現(xiàn)有兩輛篾簍車歪倒在路旁,卻不見車主。篾簍里面是豇豆,因此我判斷,準(zhǔn)是我們的人在下面方便。我同樣將車歪倒放下,也想撒泡野尿再走。小雙子便停在路邊等我,并主動轉(zhuǎn)過身去。我從路邊順坡而下,走了大約三米遠(yuǎn),駐足朝兩邊張望,隱約發(fā)現(xiàn)橋襠有人。借著月光,看見一女一男一前一后走著。我看得發(fā)呆,忘了撒尿。驀然,男人發(fā)現(xiàn)了我,立即停止腳步,并抬手遠(yuǎn)遠(yuǎn)地指著我……我趕緊退回路邊,心里“怦怦”直跳。

      小雙子見我慌里慌張的樣子,問我:“怎么了?屁大工夫就解好手啦?”

      我連忙說:“趕快走吧?!北銖澭鲕?,一鼓作氣,將車推到了橋上。小雙子緊跟其后也上了橋。只見大喇叭坐在橋邊人行道上抽煙。劉雪生趴在欄桿上吹口哨。

      大喇叭說:“嗯,小子不錯,沒耽誤多少時間?!庇謫?,“有沒有看見老三和圩北佬?”

      我說:“剛才看見兩輛車倒在路邊,有兩個人在橋襠里,應(yīng)該就是他們?!?/p>

      大喇叭笑了:“他倆躲在橋襠里干么事?”

      我說:“我沒看清他們的臉,但兩輛車子在路邊。”

      劉雪生停了口哨,伸著耳朵聽我們說話。

      過了會兒,解老三推車上了橋。大喇叭故意問:“老三,你把圩北佬搞哪去了?”

      解老三說:“她好像還在后面,我能把她搞哪去?笑話?!?/p>

      大喇叭和劉雪生就壞笑。

      謝老三說:“嫑笑,一笑就假?!闭f完,他自己也笑了。

      等了一會兒,圩北佬終于推車上來,并低頭喘息。

      大喇叭開玩笑說:“就等你了,要是把你搞丟了,回去大老侉要吵死人?!?/p>

      劉雪生說:“有三哥在,大表嫂不會丟?!?/p>

      解老三回他:“她丟也好不丟也好,跟我有屁關(guān)系?!?/p>

      大喇叭說:“有沒有屁關(guān)系,只有屁股曉得,嘿嘿嘿……”

      圩北佬罵道:“去你的,還不趕緊走!”

      小雙子沒忍住,“撲哧”笑出聲來。

      我佯裝充耳不聞。

      下坡時,小雙子一直尾隨我后面。我按她的方法,減速慢行,確保安全。

      抵達(dá)縣城時,我已揮汗如雨,可能是沒有撒尿的緣故。

      縣城的蔬菜臨時交易場所設(shè)在大戲院前面,廣場加馬路,比較空曠、集中,只是路燈昏黃,沒有蕪城明亮。況且,無論是賣菜的還是菜販子,都明顯少于市區(qū)。

      沒想到,我的貨竟然率先出手,價格也不低。其實,我家豇豆與人家相比,最沒賣相。人家豇豆青青絲絲,幾無瑕疵;而我家豇豆蟲眼明顯,像臉上的青春豆一樣,非常礙眼。眾多蔬菜里,豇豆、黃瓜比較招蟲喜歡。我家的蔬菜,在采摘一周前,便不再噴打農(nóng)藥,任蟲禍害。這是我的主張,并好不容易說服了父母。古人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害人家花錢嘗農(nóng)藥,良心何在!可是在市區(qū),菜販子都嫌棄帶蟲眼的蔬菜。我每次賣豇豆、黃瓜,都比人家既便宜又滯后?;丶艺f了此事,父親說:“不行的話,我們也連續(xù)打農(nóng)藥吧。”我猶豫了一下,沒同意。損失一點無所謂,其實農(nóng)藥也很貴。人們常說高手在民間,在我看來,慧眼識貨的菜販子在縣城。那菜販子是個胖乎乎笑瞇瞇的老太太。她看過我的貨,說難得遇到這種有蟲眼的豇豆。她按市價一分不少給了我。

      我建議騎車在縣城里轉(zhuǎn)一圈,看看有啥特色。大喇叭他們不愿意,說縣城再好,能好得過蕪城?

      縣城當(dāng)然也有路邊小吃攤,卻沒有生啤、黃豆,只有小刀面、五香蛋、油條和糍粑,好歹也能掃一飽。

      回去的路上,小雙子悄悄叮囑我,大家在橋上說的那些玩笑話,包括我看到的橋襠一幕,千萬不要告訴任何人。

      我雖然疑惑,卻鄭重地點點頭。

      我信守承諾,一直守口如瓶,可是,圩北佬還是出事了。

      那天傍晚,我們一家人在地里下黃瓜。我家黃瓜和豇豆一樣,也是一個禮拜前斷農(nóng)藥,有明顯的蟲疤。我想去縣城繼續(xù)賣給識貨的菜販子,便和父親商量,希望他去問問,哪些人要去縣城,我好跟他們一道。倘若沒有其他人去,我一個人肯定去不成。父親同意去問。

      晚飯前,父親出去了,個把小時他才回來,進(jìn)門隨手關(guān)了大門。這一舉動有點反常,通常我家不到睡前不關(guān)門,多數(shù)人家都有這樣的習(xí)慣。晚上你站在外面,會看到很多人家堂前的燈光從門洞跑出來,好似在門前鋪了一塊長方形的薄毯。我莫名緊張起來,問:“關(guān)門干什么?到底有沒有人去?”

      父親陰沉著臉說:“還去個屁!聽說大老侉跟圩北佬在家吵死,大老侉動手打了圩北佬,圩北佬一氣之下喝了甲胺磷,被送到衛(wèi)生院去了?!?/p>

      母親連忙問:“怎么搞的?”

      父親說:“說是圩北佬跟解老三那個,被人看見了,又傳到大佬侉耳朵里,大佬侉天天審問圩北佬,然后就吵嘴打架,搞出了人命。”說著,父親將臉轉(zhuǎn)向我,“他們講是你看到的,看到就看到,還要告訴別人,你是不是傻瓜蛋?咹?你念書念到書殼子上了?不曉得什么能講什么不能講嗎?”

      我大腦嗡地一聲,隨即辯解:“不錯,是我看到的,當(dāng)時衛(wèi)大爺問我有沒有看見他倆,我就如實講他們在橋襠里,但我沒說他們在橋襠里干嘛呀!”

      父親破口大罵:“你嘴不慫!你告訴了大喇叭和雪生他們,不就等于是你說的嗎?”

      我無言以對,兩眼盯著遠(yuǎn)處發(fā)呆。母親勸父親:“他夜里還要去賣菜,你就少說兩句?!?/p>

      當(dāng)晚,我隨大喇叭、劉雪生、小雙子他們?nèi)チ耸彸?,沒見解老三。路上差點被相向行駛的十輪貨車帶倒,我三魂嚇散二魂半,小心臟怦怦跳了幾里路。盡管有驚無險,小雙子還是近距離跟著我,生怕我出紕漏。我的黃瓜不出所料賣了最低價,心里還記掛著生死未卜的圩北佬,情緒有點沮喪。小雙子找我說話,我愛答不理。她似乎看穿我的心思,小聲對我說:“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嘛,不能怪你?!?/p>

      圩北佬大難不死,她是兩天后從衛(wèi)生院走著回家的。當(dāng)?shù)匦l(wèi)生院對付喝農(nóng)藥經(jīng)驗豐富,醫(yī)生、護(hù)士會用臉盆給病人猛灌肥皂水,直到病人吐出黃疸汁為止。只要送來及時,一般都能救活。只不過,多數(shù)人會有后遺癥。

      其實,圩北佬也是可憐人。她是通過換親嫁給大佬侉的,比男人小十六歲。據(jù)說,她在娘家時有個相好,為她尋了短見。她和大佬侉在一起,莫說夫妻相,連父女都不像,一個標(biāo)標(biāo)志志,一個太沒樣子。圩北佬長得像北方村姑,相對壯實、飽滿,骨子里卻是南方鄉(xiāng)女,相當(dāng)隱忍、耐勞。而大佬侉歲數(shù)大、肌頭小也就算了,問題是農(nóng)活不內(nèi)行,重事不愿做,關(guān)鍵他好酒、抽煙、賭牌九,跟圩北佬講不到三句話,不是兇就是罵。因此,她做出什么并不奇怪。

      我總算松了一口氣。

      入冬,地里能賣的只有大包菜。大包菜屬于大路貨。因天冷路滑,人們很少騎車去蕪城或縣城,一般是用板車?yán)饺A街農(nóng)貿(mào)市場,低價售賣。

      翌年春,小雙子家托媒到我家提親。我沒答應(yīng),推說我年紀(jì)尚小,關(guān)鍵還差了輩。氣得小雙子好長時間不愿跟我照面。我談不上喜不喜歡她,而是我有了某種“奢望”。

      初夏的一天夜里,我隨大部隊又去蕪城賣辣椒。實話實說,今年我家辣椒斷農(nóng)藥只有四天,比去年少斷了三天。畢竟大棚種植除了辛苦,成本也不斷提高,蔬菜賣不上好價,根本不劃算。

      一路上,沒精打采的解老三騎得忽快忽慢,像個醉鬼,落在后面,與我接近。劉雪生靠近后,發(fā)現(xiàn)解老三邊騎車邊沖瞌睡,便斷喝一聲:“呆!三哥,騎車不能沖瞌睡,太危險了,你要是犯困就唱戲給我們聽吧。”

      解老三猛地驚醒,頭搖得像撥浪鼓。自打圩北佬出事后,大伙再沒聽他唱過一句戲文。

      又過了半個鐘頭,一輛黑燈瞎火的小江淮迎面開來,“訇”的一聲,撞倒了跟我后面的解老三,并從他身上碾壓過去。我們趕緊下車,圍攏上去,一股血腥味直沖鼻腔。劉雪生抱住解老三,不停地呼喊:“三哥、三哥……”疲軟不堪的解老三沒有絲毫反應(yīng)。大喇叭正在和肇事的中年司機交涉,并想方設(shè)法去報警;又安排人騎車返回,給解家報信。

      解老三的尸體被拖走后,天已蒙蒙亮。來不及進(jìn)城了,大家只好調(diào)轉(zhuǎn)車頭,到三華街農(nóng)貿(mào)市場將菜賤賣處理。

      從此,去蕪城賣菜的人越來越少,去縣城就更少。父母已不讓我夜晚騎車賣菜,他們寧可早起,帶桿小秤,挑著擔(dān)子去農(nóng)貿(mào)市場,能兌則兌,不能兌,就零賣,還能賺些工夫錢。

      我于秋季開學(xué)之際,去縣城二中復(fù)讀補習(xí)。來年,我終于考上了蕪城師專,“奢望”得以實現(xiàn)。我再也不是趕夜人,我的夜晚只屬于我自己的。

      這一年,小雙子哭哭啼啼嫁給了三華老街一位姓姚的跛腿裁縫。

      暮春的一天,我特意起早晨練。在天亮前跑到中山北路南段,想看看那里的蔬菜交易場所,重溫昔日熙攘的氛圍,并希望能遇見我的家門口人,邂逅那個馬尾辮……沒承想,臨時交易場所已被取締,新的蔬菜交易市場也不知在哪,我只好悻悻而返。

      不久,三華農(nóng)貿(mào)市場得以大規(guī)模擴(kuò)建,營業(yè)后,聲名鵲起,成為皖南最負(fù)盛名的蔬菜批發(fā)市場。全國多地的菜販子也都慕名而來,高峰時輻射三十多個大中城市。

      劉雪生注冊成立了一家規(guī)模不小的蔬菜批發(fā)公司,生意做到省內(nèi)外十幾個城市。除了在市場里收購、批發(fā)外,他還派人到田間地頭現(xiàn)場收購新鮮蔬菜,用小貨車?yán)睫r(nóng)貿(mào)市場,徹底淘汰了自行車掛篾簍。他麾下的大喇叭和我父親就負(fù)責(zé)其中兩個收購點。

      我大專畢業(yè)后分配到三華中學(xué)任教。閑暇時,偶爾去小雙子裁縫鋪做衣裳,也去農(nóng)貿(mào)市場看劉雪生做生意。那天,外面下起了雨夾雪。劉雪生支起了柴炭爐子,搞了幾個鹵菜,留我小酌。酒至酣處,他動情地說:“呆,那年要不是我嘴快,我大表嫂圩北佬就不會喝農(nóng)藥,她不喝農(nóng)藥,解老三就不會被汽車軋死?!?/p>

      我眼前浮現(xiàn)出劉雪生抱著解老三呼喊“三哥”的場景……

      我問劉雪生:“圩北佬來不來你這里趕夜?”

      “她現(xiàn)在不種菜了?!彼鸱撬鶈枴?/p>

      “不種菜?那她搞什么?”我疑惑不解。

      “她主要在家?guī)O子……都是家門口人,實話告訴你,這家公司是我和圩北佬兩個人的,她是大股東,極少有人曉得,你不要對外講?!彼衩刭赓獾卣f。

      我懂。我笑了笑說。

      作者簡介:

      黃在玉,安徽蕪湖人。安徽省作協(xié)會員。中短篇小說散見《陽光》《延安文學(xué)》《雪蓮》《作家天地》《北方文學(xué)》《當(dāng)代小說》《短篇小說》《遼河》等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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