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國棟
讀中學的時候,我在電視上看了電影《機械戰(zhàn)警》。電影中的警察墨菲在一次和毒販的打斗中身負重傷,瀕臨死亡。幸運的是,他被一種大膽的醫(yī)療技術治愈了,但代價是身體被替換成了冰冷的機器,他成了半機械人警察——“機械戰(zhàn)警”,從此刀槍不入。后來,他成功搗毀了毒梟的窩點,既履行了警察的職責,又完成了個人的復仇計劃。但同時,他再也變不回一個“人”了:他無法擁有肉體的感覺、人類的相貌,妻子和兒子也無法接受他這副模樣——他失去了親人。
“機械戰(zhàn)警”之夢一直縈繞著我的少年時代:墨菲那超人般的酷炫能力讓我如癡如醉,但是,他那張與金屬腦殼拼接的怪臉,卻也讓我毛骨悚然。我時常想:人類會通過變成半機械人而獲得永生嗎?那些因地震、車禍而失去部分肢體的人,那些因癌癥、器官衰竭而失去重要器官的人,都需要植入義肢或人造器官來延續(xù)生命,如果科技發(fā)展到一定程度,那么衰老的人體就可以不斷地被這些人造物替換,人類就可以實現(xiàn)長生不老了??傻侥菚r,人還是“人”嗎?
沒想到這個少年時代的發(fā)問在十幾年后復現(xiàn),成為我的博士畢業(yè)論文選題。我的專業(yè)是文藝學,是一個用純理論的角度來研究文藝作品的學科,更像是“文藝哲學”。讀博期間,我曾經(jīng)有一段非常困惑的時期,不知道未來的道路該如何選擇,我所學的人文專業(yè)有什么實際用處。畢竟,理工科專業(yè)能夠不斷地創(chuàng)造科技成果,將其轉化為生產力,但文藝學卻似乎偏重于理論探討,偏重于那些高深、玄奧的學術術語。直到有一天,我的導師點醒了我。他說:“博士畢業(yè)論文的選題應該有熱點性,也有延展性。它最好既探討當今文化現(xiàn)象中的熱點問題,又具有不會過時的特點,更重要的是,我們這個學科要為現(xiàn)實提供文化引導的方向?!蔽异`光一閃,回憶起了少年時代那個印象深刻的科幻形象——半機械人。這不就是一個既有熱點性又有延展性的題目嗎?于是,在閱讀了大量的研究資料之后,我終于找到了研究對象——賽博格。
賽博格,英文Cyborg,是Cybernetic Organism的簡拼,它最初由兩位美國研究人員在1960年發(fā)明,其含義是“控制論有機體”,后來逐漸演變成了“半機械人”的含義。寬泛地說,凡是經(jīng)過人造物改造之后的人類,都可以被稱為“賽博格”。在電影中,較為典型的形象有《機械戰(zhàn)警》中的墨菲、《阿麗塔:戰(zhàn)斗天使》中的阿麗塔、《攻殼機動隊》中的草薙素子等。賽博格昭示了一條“人工進化”的道路,達爾文的自然選擇成了現(xiàn)代人的人工選擇,越來越多的人會變成賽博格。而賽博格進化的終點,就是“數(shù)字生命”。那時候,人的意識可以上傳至電腦、網(wǎng)絡,人類將不再受限于終將衰老、患病的肉身,所以也就不會死去。在今年春節(jié)檔上映的《流浪地球2》這部電影中,“數(shù)字生命計劃”就是把人類全都變成“虛擬型賽博格”的永生計劃。
賽博格不僅是一種科幻想象,還是一種現(xiàn)實現(xiàn)象;它不僅是文藝作品中的審美主題,還是一個有關“何謂人類”的哲學問題。其實,現(xiàn)實中的人類很多都已經(jīng)成為賽博格,因為補牙、接發(fā)、玻尿酸整容、心臟起搏器植入等技術已經(jīng)廣泛應用,只是很多人不知道“賽博格”這一概念。為了普及這一概念,從本體論的角度搞清楚它意味著什么,我便以“人的主體性”作為切入點。記得在答辯席上,有一位老師甚至有些激動地說:“我們需要的正是這種‘接地氣的跨學科研究,這會為人類的賽博格化提供很有參考價值的演進方向?!?/p>
之所以得到這樣的評價,或許是因為我在論文中保持著一種辯證的態(tài)度,對賽博格技術可能會導致的人類危機做出了警示。賽博格技術為許多殘疾人、病人帶來了新生的希望,但技術的濫用也可能帶來毀滅性的災難。例如,將人機交互系統(tǒng)運用到軍事上,可能會帶來更慘烈的戰(zhàn)爭;高級義體的壟斷經(jīng)營可能會造成更劇烈的階級分化;一些假冒偽劣、風險未知的賽博格設備可能會對人體造成不可逆的傷害……
當下,大數(shù)據(jù)、人工智能、數(shù)字經(jīng)濟、社交媒體、生物工程、基因技術、3D打印、納米技術等都在飛速發(fā)展,技術變革正深刻地改變著世界。從本質上來說,我們應該警惕可能發(fā)生的危機,但也不必過度憂慮智能機器的使用,更不必將可以提高人體能力的技術設備都算作賽博格,否則,連輪子、弓箭、紡織機等都不能例外了。我們每個人都具有成為賽博格的潛能,就像哲學家安迪·克拉克說的:“因為我們是天生的賽博格,隨時準備將我們的精神活動與筆、紙和電子設備的操作結合起來,所以我們能像今天這樣理解世界?!敝灰覀兠靼祝顓柡Φ闹悄苓€是人類智能,學會正確利用賽博格,不再懼怕掌控機器或與機器結合的從屬關系,就無須為人類的賽博格未來而過度憂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