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愚
1923年的夏天,二十剛出頭的湖南鳳凰縣苗族青年沈從文來到北京,報考北京大學國文班,結(jié)果未被錄取。一心向?qū)W的他便以旁聽生的身份“進到一個使我永遠無從畢業(yè)的學校,來學那課永遠學不盡的人生”。在幾乎沒有任何經(jīng)濟支援的情況下,他忍著饑餓開始向文壇進發(fā)。但他只有小學文化程度,甚至連標點符號都不會用,想靠文學來養(yǎng)活自己,簡直是奢望。于是瀕臨絕望的他向京城的幾位知名作家寫信傾吐心聲,這其中就包括郁達夫。
郁達夫當時也正處在苦悶之中,在文壇已經(jīng)頗有名氣的他,卻在大學里教著自己不愿意教的政治、經(jīng)濟及史學系統(tǒng)計學;一手創(chuàng)辦的雜志被迫停刊,還時常受到同道中人的攻擊;生性不甘寂寞的他卻要忍受一份無愛的婚姻。他的人生面臨諸多困惑,整天嗜煙、酗酒甚至自虐。也正因此,郁達夫?qū)φ谖膶W小道上艱難掙扎的同道中人有著深深的理解。
接到沈從文的信后,郁達夫抽時間來到位于沙灘附近的銀閘胡同,在“窄而霉小齋”—— 一個由儲煤間略加改造的小房間里,見到了處于窘境的沈從文。
那是一個大雪紛飛的日子。郁達夫推開“窄而霉小齋”的房門,屋里沒有火爐,沈從文只穿著兩件夾衣,用被子裹著兩條腿,坐在涼炕上,正用凍得紅腫的手執(zhí)筆寫字,此時的他已經(jīng)三天沒吃任何東西了。眼前這一幕深深地震撼了郁達夫,他馬上解下自己的羊毛圍巾,輕輕地拍了拍上面的雪花,給沈從文圍上。
那天上午,他們聊了很久。沈從文對郁達夫毫無保留地敞開了心扉:他說自己來北京的主要目的是為了取得一個國立大學的頭銜,他認為只要能從國立大學畢業(yè),以后的生計問題就可以解決了;他還說到了自己的家庭,說已經(jīng)有四五年沒見到母親和妹妹了;他還說起自己在北京的親戚——曾擔任過很高官職的熊希齡……
中午,郁達夫拉著沈從文到西單牌樓附近的四如春飯館撮了一頓。已經(jīng)餓了三天的沈從文狼吞虎咽,看得郁達夫心里很不是滋味兒。那頓飯共花去一元七角多錢,郁達夫掏出一張五元的票子付賬,然后將找回的三元兩角多錢全部給了沈從文。其實,當時的郁達夫在經(jīng)濟上也很窘迫,五元錢對他來說已經(jīng)不算小數(shù)目。
回校后,郁達夫便寫下了著名的(《給一位文學青年的公開狀》,以充沛的激情表達了對一位有志青年在這個社會的遭際的極度憤懣。不久,他把沈從文介紹給當時著名的《晨報副刊》的主編。一個月后,沈從文的處女作——《一封未曾付郵的信》在《晨報副刊》上發(fā)表了。后來,他又介紹沈從文與徐志摩相識,進而得到徐志摩的賞識和大力推舉。只幾年工夫,沈從文便享譽文壇。
成名后的沈從文沒有忘懷郁達夫?qū)ψ约旱膸椭T凇稄奈男≌f習作選》出版時,他在代序里飽含感激之情寫道:“徐志摩先生,胡適之先生,林宰平先生,郁達夫先生……這十年來沒有他們對我的種種幫助和鼓勵,這本集子里的作品不會產(chǎn)生,不會存在。”
郁達夫在幫助沈從文的同時,也被沈從文在困境中仍然堅定不移地堅持自己理想的精神所感染,很快重新振作了精神,既找到了真正的愛情,又迎來了事業(yè)上的第二個春天??梢哉f,郁達夫與沈從文是相互成全。沒有郁達夫,沈從文可能會客死他鄉(xiāng);少了沈從文,郁達夫可能會沉淪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