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國陽
主題闡釋
世上有一種情最厚重,那就是親情;世上有一種愛最深沉,那就是母愛。母親,總是用我們難以察覺的方式,無聲地傳遞著不盡的愛。母愛,人世間最仁慈、最寬容、最偉大的愛!母愛,人世間最美好的詞語,最甜蜜的呼喚!今天,就讓我們走近“母親”,感受無私的母愛。
我的母親
◎鄒韜奮
我的母親在我十三歲的時候就去世了。我生的那一年是在九月里,她死的那一年是在五月里,所以我們母子兩人在實際上相聚的時候只有十一年零九個月。我在這篇文里對于母親的零星追憶,只是這十一年里的前塵影事。
記得我當(dāng)時大概有了五六歲,比我小兩歲的二弟已生了。家里除父親母親和這個小弟弟外,只有母親由娘家?guī)淼囊粋€青年女仆,名叫妹仔。當(dāng)時父親赤手空拳出來做官,家里一貧如洗。我還記得,父親一天到晚不在家里,大概是到“官場”里“應(yīng)酬”去了,家里沒有米下鍋;妹仔替我們到附近施米給窮人的一個大廟里去領(lǐng)“倉米”,要先在廟前人山人海里面擁擠著領(lǐng)到竹簽,然后拿著竹簽再從擠得水泄不通的人群中,帶著粗布袋擠到里面去領(lǐng)米;母親在家里橫抱著哭涕著的二弟踱來踱去,我在旁坐在一只小椅上呆呆地望著母親,當(dāng)時不知道這就是窮的景象,只詫異著母親的臉何以那樣蒼白,她那樣靜寂無語,好像有著滿腔無處訴的心事。妹仔和母親非常親熱,她們竟好像母女,共患難,直到母親病得將死的時候,她還是不肯離開她,把孝女自居,寢食俱廢地照顧著母親。
母親喜歡看小說,那些舊小說,她常常把所看的內(nèi)容講給妹仔聽。她講得娓娓動聽,妹仔聽著忽而笑容滿面,忽而愁眉雙銷。章回的長篇小說一下講不完,妹仔就等著母親再看下去,看后再講給她聽。往往講到孤女患難,或義婦含冤的凄慘的情形,她兩人便都熱淚盈眶,淚珠盡往頰上涌流著。那時的我立在旁邊瞧著,莫名其妙,心里不明白她們?yōu)槭裁茨菢訜o緣無故地揮淚痛哭一頓,和在上面看到窮的景象一樣地不明白其所以然。現(xiàn)在想來,才感覺到母親的情感的豐富,并覺得她講故事能那樣地感動著妹仔。如果母親生在現(xiàn)在,有機會把自己塑造成一個教員,必可成為一個循循善誘的良師。
我六歲的時候,由父親自己為我“發(fā)蒙”,讀的是《三字經(jīng)》。到年底的時候,父親要“清算”我平日的功課,背不出的時候,他提一個字,就叫我回轉(zhuǎn)身來把手掌展放在桌上,他拿起這根竹板很重地打下來。我吃了這一下苦頭,當(dāng)然失聲地哭了,但是還要忍住哭,回過身去再背。我心里知道母親見我被打,她也覺得好像刺心的痛苦,和我表著十二分的同情,但她卻時時從嗚咽著的斷斷續(xù)續(xù)的聲音里勉強說著“打得好”!她的飲泣吞聲,為的是愛她的兒子;勉強硬著頭皮說聲“打得好”,為的是希望她的兒子上進。如今想起母親見我被打,陪著我一同哭,那樣的母愛,仍然使我感念著我的慈愛的母親。背完了半本“梁惠王”,右手掌打得發(fā)腫有半寸高,偷向燈光中一照,通亮,好像滿肚子裝著已成熟的絲的蠶身一樣。母親含著淚抱我上床,輕輕把被窩蓋上,向我額上吻了幾吻。
記得有一個夏天的深夜,我忽然從睡夢中醒了過來,因為我的床背就緊接著母親的床背,所以從帳里望得見母親獨自一人在燈下做鞋底,我心里又想起母親的勞苦,輾轉(zhuǎn)反側(cè)睡不著,很想起來陪陪母親。但是小孩子深夜不好好睡,是要受到大人的責(zé)備的,就說是要起來陪陪母親,一定也要被申斥幾句,萬不會被準許的(這至少是當(dāng)時我的心理),于是想出一個借口來試試看,便叫聲母親,說太熱睡不著,要起來坐一會兒。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母親居然許我起來坐在她的身邊。我眼巴巴地望著她額上的汗珠往下流,手上一針不停地做著布鞋——做給我穿的。才坐了一會兒,又被母親趕上床去睡覺,她說小孩子不好好睡,起來干什么!現(xiàn)在我的母親不在了,她始終不知道她這個小兒子心里有過這樣的一段不敢說出的心理狀態(tài)。
母親死的時候才二十九歲,留下了三男三女。在臨終的那一夜,她神志非常清楚,忍淚叫著一個一個子女囑咐一番。她臨去最舍不得的就是她這一群的子女。
(選自《韜奮文集》,有刪改)
●比較練習(xí)
本文中的母親和朱德筆下的母親都是舊社會中的母親形象,但又各有特點。請談?wù)劧哂惺裁床煌?/p>
我的母親
◎老 舍
母親生在農(nóng)家,所以勤儉誠實,身體也好。這一點事實卻極重要,因為假若我沒有這樣的一位母親,我以為我恐怕也就要大大地打個折扣了。
母親出嫁大概是很早,因為我的大姐現(xiàn)在已是六十多歲的老太婆,而我的大外甥女還長我一歲啊。我有三個哥哥,四個姐姐,但能長大成人的,只有大姐,二姐,三姐,三哥與我。我是“老”兒子。生我的時候,母親已有四十一歲,大姐二姐都已出了閣。
我一歲半時,父親死了。兄不到十歲,三姐十二三歲,全仗母親獨力撫養(yǎng)了。父親的寡姐跟我們一塊兒住,她喜摸紙牌,脾氣極壞。為我們的衣食,母親要給人家洗衣服,縫補或裁縫衣裳。在我的記憶中,她的手終年是鮮紅微腫的。白天,她洗衣服,洗一兩大綠瓦盆。她做事永遠絲毫也不敷衍,就是屠戶們送來的黑如鐵的布襪,她也給洗得雪白。晚間,她與三姐抱著一盞油燈,還要縫補衣服,一直到半夜。她終年沒有休息,可是在忙碌中她還把院子屋中收拾得清清爽爽。桌椅都是舊的,柜門的銅活久已殘缺不全,可是她的手老使破桌面上沒有塵土,殘破的銅活發(fā)著光。院中,父親遺留下的幾盆石榴與夾竹桃,永遠會得到應(yīng)有的澆灌與愛護,年年夏天開許多花。
有客人來,無論手中怎么窘,母親也要設(shè)法弄一點東西去款待。舅父與表哥們往往是自己掏錢買酒肉食,這使她臉上羞得飛紅,可是殷勤地給他們溫酒做面,又給她一些喜悅。遇上親友家中有喜喪事,母親必把大褂洗得干干凈凈,親自去憑吊——份禮也許只是兩吊小錢。到如今,我好客的習(xí)性還未全改,盡管生活是這么清苦,因為自幼看慣了的事情是不易改掉的。
姑母常鬧脾氣。她單在雞蛋里找骨頭。她是我家中的閻王。直到我入了中學(xué),她才死去。可是我沒有看見母親反抗過。“沒受過婆婆的氣,還不受大姑子的嗎?命當(dāng)如此!”
可是,母親并不軟弱。父親死在庚子鬧“拳”的那一年。聯(lián)軍入城,挨家搜索財物雞鴨,我們被搜兩次。母親拉著哥哥與三姐坐在墻根,等著“鬼子”進門。他們走后,母親把破衣箱搬起,才發(fā)現(xiàn)了我。假若箱子不空,我早就被壓死了?;噬吓芰?,丈夫死了,鬼子來了,滿城是血光火焰,可是母親不怕,她要在刺刀下、饑荒中,保護著兒女。她不慌不哭,要從無辦法中想出辦法來。她的淚會往心中落!這點軟而硬的個性,也傳給了我。在做人上,我有一定的宗旨與基本的法則,什么事都可將就,而不能超過自己劃好的界限。我怕見生人,怕辦雜事,怕出頭露面;但是到了非我去不可的時候,我便不得不去,正像我的母親。從私塾到小學(xué),到中學(xué),我經(jīng)歷過起碼有二十位教師吧,其中有給我很大影響的,也有毫無影響的,但是我的真正的教師,把性格傳給我的,是我的母親。母親并不識字,她給我的是生命的教育。
(選自《老舍全集》,有刪改)
●比較練習(xí)
本文與朱德的《回憶我的母親》作比較,兩者在語言風(fēng)格方面有什么不同?
(參考答案見下期中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