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韓今
剛進廠那會,就聽說過不少半飽的故事。說他吃東西像土匪,見到好吃的就沒命了。食堂賣骨頭湯,二分錢一碗,他一口氣喝了六大碗,肚子滾圓了,還說只有半飽。
一次突擊加班安裝印刷機,主任說請大家吃鍋貼,這邊錢還沒付,他端起一盤鍋貼就吃起來。主任付完錢走過來,他已經“風卷殘云”了一盤。主任說:“吃飽啦?”他嘴一抹說:“半飽?!敝链耍瑥S里人就給他取了一個外號:半飽。
我第一次見到半飽是在醫(yī)務室,三十多歲,一雙大眼挺有神,正張大嘴,讓醫(yī)生幫他取卡在喉嚨里的魚刺。他在老丈人家吃飯,吃魚時太急,卡了一根魚刺,舍不得去醫(yī)院看急診,等到第二天才到廠醫(yī)務室來取刺。醫(yī)生找來一個放大鏡,叫護士用手電筒照著,折騰半天,總算把魚刺挑了出來。
半飽干活認真,十幾年的老鉗工了,工友們遇到難題都會找他“合計合計”。一次趕任務,手槍電鉆壞了,他找來一個小臺鉆,拆開了當手槍電鉆用,解了主任之難。主任說:“今天食堂有紅燒豬手,中午請你!”半飽高興地說:“知我者主任也,我就喜歡吃紅燒豬手。”
我真正和半飽深入接觸,是給數控的立式連曬機面板打眼。這是廠里的新產品,我們電工班參與試制。在給電器控制箱有機玻璃面板打眼時,遇到難題,有機玻璃只有4 毫米厚,打眼時不是打滑了,就是打裂了,報廢好幾塊。主任心疼地說:“一塊面板幾十元錢呢,你們小心一點好不好!”
班長蔡胡子說:“有機玻璃打眼要特殊的鉆頭,喊半飽來,他會磨鉆頭!”主任就派人把半飽喊來:“你們合計合計,不能再打壞了?!卑腼柲闷痣娿@,在打廢的面板上試打了幾下,說可以把鉆頭磨平一點,再涂一點煤油試試。改了幾次鉆頭的角度,終于大功告成!半飽自告奮勇地說:“剩下的面板我包了!”
蔡胡子大喜,吩咐我去飯店買一盤紅燒豬手來。一盤豬手五毛錢,也只有六七塊。半飽吃了一塊就不吃了,說:“留三塊給我?guī)Щ丶野?,我兒子特別喜歡啃豬手?!卑腼栍腥齻€兒子,個個都特別能吃。“知道我為什么吃東西那么急嗎?我吃飽了,回家就少吃一點,給他們多吃啊!孩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蔽也唤C然起敬,立即找來一個飯盒,把剩下的幾塊豬手全部放了進去。
幾年后,我調離了這個廠。再次邂逅半飽,已是三十多年后了。那天我去一家民營口腔醫(yī)院種植牙,排在我前面的是一位中年男子,陪他老父親來看牙。我一眼就認出來那位老人就是當年的工友半飽!我大叫一聲:“半飽!”他一愣,凝神看看我,突然大笑:“呵呵,是你啊,沒變沒變!”
他說騎電動車摔了,磕掉兩顆牙,兒子非要帶他來種植牙,已經打過基礎了,今天做牙模。我打趣地問:“現在胃口怎么樣啦?吃東西還是半飽?”
他笑笑:“現在天天過年,不缺油水。為了身體健康,晚飯盡量少吃,只吃半飽。”他說三個兒子工作都不錯,孫子孫女都有了,今天是在銀行工作的老大陪他來做牙。
我說:“還記得我?guī)湍惆沿i手裝到飯盒里,帶回家給兒子吃啦?現在也該他們回報了!”
老人家嘿嘿笑了:“好多年沒有人喊我半飽了,聽到你喊,真的很親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