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 遼寧·張揚
大白話是我的一個釣友的外號,沒什么深層含義,就是字面意思,即話癆,特別能說,不分場合、地點、時間、對象,話匣子只要打開就關(guān)不上,直到睡著為止。
第一次領(lǐng)教大白話這一特長是通過一次夜釣。當(dāng)天四個人在水庫一字排開,地方很寬敞,彼此間距離拉得很大。我沒什么經(jīng)驗,選了一個看起來還不錯的位置坐了下來,與大白話相鄰。當(dāng)時我并沒覺得有什么不妥,都是朋友,跟誰挨著都一樣。
結(jié)果,大白話從選好釣位的那一刻起就一直不停地跟我聊天——那種心不在焉隨口而出的閑聊,間或嘻嘻哈哈,雖然算不上熱鬧,但絕不冷場。我當(dāng)時的感覺是,這大白話是真能說?。∷^“名字有起錯的,唯獨外號沒有起錯的”,這絕對是真理。
所有釣前準(zhǔn)備工作都做好了,我的注意力隨即集中起來,大白話則釣魚閑聊兩不誤,眼睛干眼睛的活,嘴干嘴的活。起初我還有所回應(yīng),漸漸地我有點兒招架不住,最后我終于沉默了。他的興致卻絲毫未減,照說不誤,完全不在乎我聽還是沒聽。
“前幾天老呂說的地方就是這兒,天剛擦黑兒的時候他碰見一條大的,竿子還沒抬起來,大力馬線就被拉斷了。他用的是6.3米竿子,掛青玉米。等一會兒我要是碰到大的了,你給我抄魚哈!”
釣魚是需要安靜的,但安靜對于我們大白話的釣友來說絕對是一種奢望
“嗯。”
“我看你那抄網(wǎng)都能抄金槍魚了,真夠大的,自己做的吧?”
“嗯?!?/p>
“哎,我能采訪一下你不?你當(dāng)時是咋想的,做這么大的抄網(wǎng),你是不是想去太平洋了?呵呵呵……”他笑得愈發(fā)夸張,最后變成了哈哈大笑。
有這么好笑嗎?他的笑點低得匪夷所思。
…………
不知不覺中,他把我這個“聽眾”成功改造成了“捧哏”,這個實力真不容小覷,怪不得大家用“怪胎”倆字評價他。
吃晚飯時,幾個人湊到一起。我總覺得另外兩個人怪怪的,看我的眼神有些不對勁兒,卻又說不上來哪兒不對勁兒。
飯后,真正意義上的夜釣才正式開始。雖然我釣魚時偶爾也會放松一下,比如抽一支煙或者跟同伴講幾句話,但是我始終關(guān)注著浮標(biāo)的信號,絕不溜號。大白話就不同了,這家伙就像是專程來水邊叨叨的,就算沒人回應(yīng)也無妨,他能自言自語。
“看看,看看,這是啥口?一丁點兒的小動作你以為我看不見?呵呵。”
“嘿,我就知道你不是個好玩意,我鉤上來個小蝦米,我不摘了,給我來一條鲇魚!”
“嗚——”拋竿的時候他還帶配音的。
說心里話,偶爾聽他嘮嘮叨叨還是很有趣的,但我絕不接茬。
“這一竿子下去,來一條10斤的大鲇魚,我是不是無敵了?哈哈哈,你們加一起都不如我。哎呀,可別,你們這幫行家里手羞憤難當(dāng)都跳河自殺了咋整……”
上圖:無論多少人在一起釣魚,大白話都是那個最能白話的,他似乎不是來釣魚的,而是特意到廣闊的戶外暢所欲言
下圖:大白話的“口才”和表達欲令釣友們不得不對他敬而遠之
釣魚不像趕早市,越熱鬧越好,釣魚應(yīng)該安靜,可是挨著大白話完全安靜不下來呀!
我默不作聲,大白話依舊嘀嘀咕咕自娛自樂,還不時向我討要下句。我是萬萬不敢應(yīng)答的,一旦我不小心接了下句,哪怕一個字,他就能把單口變成對口。
“哎呀,你們這幫人總怕出聲,誰都不說話,有啥用吧,不都沒口嗎?”見我不理他,他加大了嗓門,轉(zhuǎn)向另外一個同行釣友,“世軍啊,你說是不是?”
世軍愣是一聲不吭。
按說沒人搭理他,他應(yīng)該打住話頭了吧?不,別忘了他可是大白話啊,這反倒激起了他的聊天熱情。
“哎,世軍,問你呢!”
…………
“網(wǎng)名叫漁翁那個,你說說?!?/p>
…………
“這是跟我較勁兒呢!”大白話說笑,起身掏一支煙自己點上,然后打開頭燈,踱著方步,慢悠悠地晃到了世軍身后,伸手遞上一支煙,試看你接還是不接。
世軍妥協(xié)了,大白話聊了兩支煙的時間,心滿意足地回來了。這是我耳根子最清靜的幾分鐘,仿佛全世界都安靜了。雖然大白話音量并不大,可是他說起話來連綿不絕,語調(diào)抑揚頓挫,各種音色、各種情緒自如切換,絕對比《大話西游》里的唐僧生動。可這是在釣魚??!
到了半夜,我有些犯困,盡管魚兒不時咬上幾口,但我還是有點兒釣不下去的感覺。大白話滔滔不絕的小廣播叫我有些坐不住了。我睡覺總行吧?!
三伏天的夜晚,水邊無寒氣,隨便找個平坦的地方躺下直接睡就行。
看我不釣了,世軍也起身離開釣位,踅摸合適的地方睡覺。
我睡覺時環(huán)境必須安靜,哪怕水龍頭一滴一滴地漏水,對于醞釀睡意的我來說都像是一顆又一顆重磅炸彈。還有,我越是想忽略某個干擾因素,注意力反倒越集中在該干擾因素上。而眼下喋喋不休的“小廣播”就是最大的干擾。
離他再遠一些倒不是不行,可是離魚竿太遠我心里不踏實,而且也不安全,畢竟這是在荒郊野外。
熬到收拾裝備準(zhǔn)備返程時也就沒啥顧忌了,反正我是一刻都沒睡著,閉著眼睛瞇到了天亮。我問世軍睡得如何,世軍回答:“睡著了,確實睡著了,而且睡得很沉,睡醒時迷迷糊糊一睜眼先把自己嚇了一跳——黑黢黢的夜色里伸手不見五指,一絲斷斷續(xù)續(xù)若有若無的說話聲讓我汗毛倒豎,鬼片一樣的場景。頭皮發(fā)緊的一瞬間我才想起來,這是在水邊,離大白話不遠。然后我仔細聽,確實是大白話,這才放下心來,緩了半天心跳才平復(fù)?!?/p>
我又問另一個一宿沒睡的釣友有何感受。他說:“大白話說了一宿,中間隔著一個人,他說啥我聽不清,但是能聽見他有時說完一句話之后接著哈哈大笑。我本以為他是個單口演員,沒想到他把觀眾的活兒都給干了??蓺獾氖?,你要么一直說,要么就閉嘴,他不是,他帶半場休息的,好不容易安靜下來,他冷不丁又冒出一句來。冷不丁來一句我也忍了,習(xí)慣就好了,可你別總換位置呀,上廁所走出去那么遠,像貓一樣沒動靜,還不開頭燈,回來的路上就開說,發(fā)聲的位置相差那么遠,本來挺肅靜的,他突然一嗓子可把我嚇毛了……”
我又問大白話是不是每次釣魚都這樣啊,大白話說:“對呀!待著干啥?魚也不咬鉤,干待著不困嗎?嘮嘮嗑多好?!?/p>
我又問:“你自己夜釣也這樣嗎?”問這個問題時,我的腦海里浮現(xiàn)出一個場景:夜幕下,黑森森的山林水邊,大白話孤身一人,嘀嘀咕咕、自問自答、連說帶笑……咋這么瘆人呢!
大白話回答:“我自己跟誰說去!給鬼聽啊?!我自己從來不說,有個活的就行。對了,你們都不說話,不憋得慌?”
…………
都說大白話是個怪胎,我倒是覺得他是一朵奇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