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十六”新人朱楊柱：十年磨一劍，九天攬星河

袁正琴

“同學，你論文呢？”“送上天了！”

最近，一則熱搜“來自太空的拷問：論文寫完了嗎”引發(fā)網(wǎng)友關注。這位同學的導師就是朱楊柱，我國第一位執(zhí)行載人飛行任務的航天飛行工程師。

2023年5月30日，朱楊柱作為神舟十六號航天員乘組的一員，與桂海潮、景海鵬一起出征太空。

發(fā)芽，在金色麥浪中

2002年，16歲的朱楊柱考入沛縣中學。沛縣中學是江蘇省飛行員選拔基地之一，就是在那兒，他心里埋下了飛天的種子。

朱楊柱是江蘇省沛縣人，父親叫朱耿德，母親叫周瑞俠，還有兩個弟弟朱楊龍和朱陽光。家里耕種著四五畝地，養(yǎng)了上百只雞。

朱楊柱自小聽話懂事，小小年紀就跟著父母下地勞作。第一次下田是朱楊柱6歲那年。

10月，稻谷豐收，一眼望去，田野里金燦燦一片，連空氣中都夾雜著淡淡的稻香。為了搶在變天前收割完稻子，朱耿德、周瑞俠夫婦天剛亮就出了門。小小的朱楊柱也跟在父母身后。水稻田里一層淤泥，朱楊柱剛下腳就滑溜著摔進了稻谷叢中。朱耿德夫妻倆低頭揮舞著鐮刀，并沒有注意到兒子的動靜。

朱楊柱摸索著爬起來，試了幾次，找到了經(jīng)驗，每一步都踩得穩(wěn)穩(wěn)的?！鞍职?，給我一把鐮刀，我也要割稻子?！薄暗饶汩L大些?！敝旃⒌轮钢砗蟾畹沟牡咀诱f道：“你今天的任務就是把稻谷抱到路邊?！薄昂绵??！敝鞐钪е焕Φ咀?，一刻也不停歇地往返在田地和道路上，手臂被稻葉劃出一道道小口子。

很快，太陽出來了，水田里熱得像個蒸籠一樣。朱楊柱的臉被曬得通紅，汗珠子不停地從額頭往下淌。有賣冰棍的小販路過，朱耿德花2毛錢買了一根冰棍給朱楊柱解渴?！鞍职郑@冰棍太甜了，好吃！”朱耿德呵呵笑著對兒子說：“不是冰棍本身甜，是你吃了苦才覺得冰棍甜。人嘛，不能怕吃苦，先有苦才有甜?！?/p>

朱楊柱記住了父親的話，從來都不怕吃苦。小學時，他一邊放羊一邊看書。初中三年，他每天騎自行車上下學，就算刮風下雨也會堅持。假期里，朱楊柱常常帶著倆弟弟下田幫忙，插秧、割稻都不在話下。

高中離家有10多公里，朱楊柱住校。一天放假回家，朱楊柱對父親說：“晚上寢室里面很吵，睡不著覺?！敝旃⒌潞推拮由塘亢?，在學校附近租了一個單間，讓老二和朱楊柱一起住。雖然家里又多出一項支出，但為了孩子的學習，值！

朱楊柱沒有辜負父母的期望，學習非?？炭?。他對物理動力學非常感興趣，多次參加物理、化學等學科的競賽，拿到了不錯的名次。

招飛對體能要求很高，課余時間，朱楊柱不忘鍛煉身體。學校操場上配置了一些飛行員訓練器材，朱楊柱經(jīng)常跑去練習。其中被稱為飛行員體能訓練三大神器之一的固定滾輪，朱楊柱玩得特別溜。

高三時，招飛消息傳來，朱楊柱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第一時間去報了名。三年的期盼與準備，終于等來了這一刻。他沒想到，自己竟然會落選。

周末回家，朱楊柱蔫頭耷腦的，朱耿德問他發(fā)生了什么事，他只說自己考試考砸了。很久之后，朱耿德才知道兒子去參加了招飛的事情。

朱耿德夫婦都是樸實的莊稼人，不會講大道理，只能默默做了一桌子兒子愛吃的菜，拉拉家常：“一次考砸不要緊，繼續(xù)努力。家里過幾天也要忙起來了，施肥、插秧、防蟲，該干啥就干啥。今年吶，也不知道是不是一個豐收年。”

是啊，只管播種，把收獲的事情交給土地。只管努力，就算失敗也問心無愧。父母講不了高深的道理，但卻在田地的一草一稻間教會孩子為人處世的原則。

朱楊柱很快調(diào)整好心態(tài)，既然上不了天，那就研究上天的東西。有了新的目標，朱楊柱學習更加刻苦。

高考后等待分數(shù)的那段時間，朱楊柱依然每天幫父母下田干農(nóng)活。分數(shù)公布那天，朱楊柱一大早急匆匆地趕去學校，老師告訴他：“朱楊柱，你的成績能上國防科大！”雖然是意料之中，朱楊柱還是喜不自禁，心里的石頭落了地。

填報志愿時，朱楊柱只填了國防科技大學飛行器系統(tǒng)與工程專業(yè)，且不接受調(diào)劑。他內(nèi)心堅定，即便是沒有辦法立即實現(xiàn)夢想，那也要站在離夢想最近的地方。

終于盼到了錄取通知書。朱楊柱把自行車踩得飛快，回家直接跑到田里，將這個好消息告訴正在忙碌的父母：“爸、媽，我考上了國防科大！”朱耿德夫婦樂得合不攏嘴：“好，很好，這是你自己努力的結(jié)果！”

朱耿德當即放下田里的活計，開著拖拉機突突突突一路高歌，逢人就說：“我家楊柱考上大學了，我去買點好菜，給他做點好吃的?！毖哉Z中，透著藏不住的欣喜和驕傲。

母親破天荒地殺了一只下蛋的母雞，舅舅也趕過來給他慶祝，一家人都沉浸在歡樂的氛圍中。吃飯的時候，朱耿德不忘教育老二老三說：“你們要好好學習，將來跟哥哥一樣，考上喜歡的大學。”

追夢，曾經(jīng)少年如風

2005年9月，父親和舅舅一起送朱楊柱去長沙上學。一路上，父親叮囑他：“到了新學校，要好好干，不要怕吃苦，沒有苦就沒有甜。”父親又說：“不要太節(jié)儉，在學校該買什么就買什么，錢不夠就給我打電話?！备赣H說這話，是想起朱楊柱高中住校，每周給他20元錢生活費，他總是用不完，周末回家總有剩余。

進入夢想的校園，朱楊柱一頭扎進了浩瀚的知識海洋中。他不僅潛心學習專業(yè)知識，還時刻關注飛行員的相關信息和專業(yè)技能。很快，同學們知道了朱楊柱對飛天的夢想，友善地給他起外號叫“飛天豬”。

朱楊柱欣然接納：“飛天豬，總有一天會飛天的！”他順手拈來，把“飛天豬”當作自己的微信名，毫不掩飾自己對飛天的向往。

朱楊柱一直保持著鍛煉的習慣，放假在家也不例外。早上天沒亮，朱楊柱就打開門出去跑步。母親早上起來做早餐，碰見他跑完回家。

“怎么這么早就起床了？外面太冷了，你晚點鍛煉也行啊，天都沒亮?！蹦赣H看著他額頭貼滿汗珠，趕緊遞給他一條毛巾。朱楊柱邊擦汗邊說：“習慣了，活動活動就不冷了?！?/p>

洗漱完，朱楊柱一邊陪著母親做早餐一邊和母親閑聊，他接過母親手里的盆子開始揉面、切饅頭、上鍋，一氣呵成，動作十分嫻熟。

大四那年，朱楊柱正在備戰(zhàn)研究生考試，得知空軍面向大學生招收飛行員，他開始了第二次追夢。在復選階段，通過了很多項目后，他差一點點，又一次與飛行夢想擦肩而過。

朱楊柱垂頭喪氣地回家，正逢父親在田里給禾苗打藥殺蟲。天氣很熱，明晃晃的太陽刺得人睜不開眼，看到父親背著沉重的藥箱，朱楊柱心疼了：“爸，你休息一下，我來打?！彼幭溲b滿水有40多斤，背起來沉甸甸的，像綁著塊大石頭，就像他心里一樣，滿是郁結(jié)之氣。

“背得起不？”父親擔心兒子讀書多年，做不慣農(nóng)活。“沒事，可以的?！敝鞐钪持幭浯┧笤谒咎镩g，不一會，就累得大汗淋漓。

一箱水打完，朱耿德拉著兒子在田埂邊坐下歇息。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朱耿德指著郁郁蔥蔥的禾苗說：“這茬苗剛種下時，遭了蟲，一夜之間被啃得七零八落。沒時間難過啊，搶著時間又種上，這不，長勢好著呢?！?/p>

沉溺于失敗不如大步往前，只要努力，機會總會有的。朱楊柱心里的失落情緒減緩了許多，他背起藥箱，和父親一起干到天黑才回家。

村里人看見朱楊柱在田里打藥，紛紛豎起大拇指：“朱家的孩子真能吃苦，上大學還下田干活?！敝鞐钪缓靡馑嫉匦α?。

2009年，朱楊柱考上了國防科技大學的碩士研究生，后來又考取了博士研究生。碩博期間，朱楊柱在導師易仕和教授的帶領下，鉚在實驗室里研究航天空氣動力學，被形容為“一群‘追風者的拓荒之旅”。

中秋，朱楊柱回家過節(jié)，正值田里水稻成熟。像往常一樣，父母一大早就去田里割稻子。頭天晚上，母親悄悄跟父親商量過，早上起床要輕點，別吵到兒子，難得回來幾天，讓他好好休息。

誰知他們打開門，就看見朱楊柱已經(jīng)在院子里做俯臥撐。見父母準備下田，他一個射彈從地上跳起來，拍了拍手，接過工具就要一起去。母親說：“昨天晚上見你好晚還在看書，怎么不多睡會兒？”

朱楊柱跟在父母的身后，邊走邊說：“昨晚睡得很好?！备赣H說：“你有事就忙你的，田里不用你來?！敝鞐钪πφf：“我?guī)湍銈兏桑銈冚p松點。”整個假期，朱楊柱都在跟著父母下田收水稻中度過。

朱楊柱在國防科技大學度過了本科、碩士、博士十年大學光陰。十年彈指一揮間，在國防科技大學的10年，是追夢的10年。

2015年，朱楊柱以第一名的成績畢業(yè)，他卻十分謙虛：“憶十年前初到科大，懵懂無知卻意氣風發(fā)，嘆如今，無材補天卻空得博士虛名?！?/p>

畢業(yè)后，朱楊柱被分配到某工程大隊，雖然跟他的專業(yè)方向并不對口，但積極樂觀的朱楊柱坦然接受了現(xiàn)實。

在工程大隊，朱楊柱給腳手架刷過漆，搭建過工棚，裝過暖氣，支過混凝土模板，他還在塵土飛揚的深井中扛著重物爬上爬下……

這位曾長期泡在實驗室里研究高科技的高才生，作為實習排長，帶著一群戰(zhàn)士天天在深山峽谷中摸爬滾打，同吃同住同睡同勞動，踏踏實實在工地上干了一年。

在工程隊的這段經(jīng)歷，朱楊柱從未跟父母提起過。過年回家，朱耿德發(fā)現(xiàn)兒子黑了，瘦了，但眼里有光。面對父親探尋的目光，朱楊柱只說：“在學校吃得很好，一切都好?！敝旃⒌屡闹鴥鹤咏Y(jié)實的肩膀告訴他，家里也很好，稻子豐收了，拖拉機換成了農(nóng)用小汽車，農(nóng)閑時還給人跑起了運輸。

更讓朱楊柱開心的是，兩個弟弟學習也非常努力，分別考上了哈爾濱工業(yè)大學和蘇州大學的碩士研究生。

堅硬的混凝土并未磨滅朱楊柱的初心，一年后，他申請去讀博士后，這在單位并無先例。鑒于他的優(yōu)良表現(xiàn)，大隊長拍板通過。

就這樣，朱楊柱成為大隊的首個博士后，師從“八一勛章”獲得者錢七虎院士。在博士后流動站期間，他獲得博士后科學基金一等資助和江蘇省自然科學基金資助，并圓滿完成科研任務。

出發(fā)，向著星辰大海

2016年春節(jié)，朱楊柱帶著妻子回老家朱大莊結(jié)婚。

2017年，朱楊柱被推薦進入航天工程大學，負責建設力學基礎實驗室，并被評上副教授。年底，朱楊柱迎來了家庭的新成員——兒子出生了。

孩子幾個月大時，妻子要回單位上班，又沒請到合適的保姆，一時間孩子沒有人帶。朱耿德第一時間做出決定：上北京，幫兒子帶孩子，讓他們安心工作！

要離開熟悉的生活環(huán)境，舍棄耕種幾十年的土地，朱耿德內(nèi)心有些不舍，然而對比兒子兒媳的工作，他選擇后者。得知父親要來北京幫忙帶孩子，朱楊柱頓時松了口氣，但也隱隱有些擔心：父親在北京能過得慣嗎？這么小的孩子父親能帶得了嗎？

很快，朱楊柱就發(fā)現(xiàn)自己的擔心是多余的。孩子剛開始對這個空降的爺爺有些陌生，朱耿德隨手拿起一個撥浪鼓逗他，看著撥浪鼓搖得咚咚咚響，小家伙一下子就被吸引了，祖孫倆也熟絡起來。

朱耿德平日里侍弄莊稼是一把好手，沒想到照顧小人兒，也是輕車熟路。孩子哭了，他抱著去院子里轉(zhuǎn)一圈，不一會兒就哄好了；給孩子喂奶粉，還記得定時定量。這還真讓朱楊柱有些刮目相看。

朱耿德不僅帶孫子，還抽時間出去買菜做飯搞衛(wèi)生。朱楊柱怕他太累，總對他說：“爸，你休息休息，家務活我下班回來做?！敝旃⒌潞呛切χf：“放心，累不著。家里有我在，你盡管放心工作?！?/p>

2018年，第三批航天員選拔工作正式開始。這次不再只面向空軍飛行員選拔人員，還擴大范圍向相關領域招收航天飛行工程師。航天工程大學也在其中。

那個少年時代就埋藏在心里的飛天夢再次被點燃?！安荒苡H自駕駛戰(zhàn)機翱翔藍天，但是如果能飛向更高更遠的太空，豈不是更加令人向往？”

雖然，朱楊柱的科研工作順風順水，雖然，他不再是曾經(jīng)的少年，但他第三次向著飛天夢發(fā)起沖鋒。

多年的求學和工作經(jīng)歷，朱楊柱的心態(tài)很輕松。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朱楊柱一步步走過了初選、復選，又到定選。

直到此刻，朱楊柱才把參選航天員的消息告訴了父母，讓他們也去體檢。結(jié)果一切正常。

朱耿德長長舒了一口氣，對周瑞俠說：“要是我們身體不合格，會影響兒子，還好沒拖后腿。兒子這條飛天路，走得太難了?！?/p>

2020年10月，既有飛行員的身體和心理素質(zhì)，又具備強悍航天科研能力的朱楊柱，成功入選中國第三批預備航天員。他滿腔豪情地寫下了一首詩：“曾經(jīng)少年如風/而今家國更重/空間站建功/踏盡無悔征程/追夢/追夢/星辰大海一生。”

成為預備航天員，朱楊柱只是站在了通往太空的起點。而這漫長的通天階梯，還需要經(jīng)過一番百折不撓的艱苦淬煉。

從選拔完成到正式執(zhí)行任務，只有2年多的時間，其中需要參與200多項專項訓練，還要熟悉即將進行的空間實驗和維護工作。

由于沒有空中飛行經(jīng)驗，有一些操控對朱楊柱而言非常吃力。其中手控交會對接，被稱為“太空穿針”，朱楊柱練了上千小時，最后形成了肌肉記憶，化為手控交會對接的精準操作。

為了訓練，航天公寓與家近在咫尺，但朱楊柱很少回家。每次和家里視頻通話，父親都鼓勵他：“你一直很努力，相信自己，一定會通過測試。家里一切事情不要你操心，你只要好好工作，對國家多做貢獻就可以了?！?/p>

2022年6月，神舟十六號乘組名單宣布，朱楊柱入選。

朱耿德只知道兒子參與了航天任務，為了解更多兒子的消息，他養(yǎng)成了收看新聞聯(lián)播的習慣。無論多忙，他每晚7點一定準時坐在電視機前，時刻關注著有關神舟十六號的消息。孩子像風箏，無論飛多高飛多遠，親情那根線，永遠攥在父母手里。

一天，朱耿德收到一個快遞，拆開一看，是一個大相框，里面是朱楊柱穿著航天員服的照片。周瑞俠撫摸著照片，對朱耿德說：“穿這航天員衣服，好看，帥！”

周瑞俠一直在蘇州幫小兒子帶孩子，已經(jīng)三年沒有見過老大了。她很納悶，柱子真的當上航天員了？還是借人家的衣服拍的照？朱耿德在北京時，已經(jīng)知道兒子是預備航天員，但更多具體情況他也不清楚。

老兩口正計劃著把照片掛起來，便接到了兒子的電話：“爸，收到我寄的照片了吧？”“已經(jīng)收到了，看你穿著航天服呢?！薄笆堑??！敝鞐钪鶝]多說一句有關航天的話，朱耿德也沒多問。

2023年5月29日上午，家里突然來了很多記者，直到那一刻，朱耿德夫婦終于相信，兒子就要出征太空了。

30日，夫妻倆早早坐在了電視機前面。9時31分，目睹“神十六”成功發(fā)射，朱耿德止不住地驕傲：“他從小就有一個飛天夢，今天終于圓夢了！”周瑞俠抑制不住對兒子的思念，眼淚撲簌簌落下：“三年沒有見我兒子，我太想他了。等兒子回來，我要給他包餃子吃?！?/p>

轉(zhuǎn)眼就要放暑假了，朱耿德又在計劃去北京，幫忙照顧放假在家的孫子。他給兒子吃下定心丸：“你在空中好好干，認真干，我們等你凱旋。家里的事不用你管，我和你母親都幫你弄好……”

編輯/李雪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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