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鈺
楊天明一看表,心總會揪一下,他不知道是緊張還是惆悵。
楊天明是幸福村唯一一個考到縣城的學生,也是最有希望考大學的好苗子。高中僅剩一年,已進入沖刺階段。
二十年前,幸福村考出去一個大學生,姓蔣,如今就在縣城當高中語文老師,正是楊天明的老師。
“好好學習,考出去,見識更大的世界,待在村子里一輩子沒出息?!毙∫痰脑捒M繞在他耳邊,是他最大的動力。他悄悄走到門外,靠在柵欄上,帶著淡淡的憂傷望向瓦藍的天空,云澄澈得一塵不染,猶如一片大海,是的,是一片海,和他多次在夢里見到的海一樣,有著悲傷的氣息。
在楊天明兩歲時,父親外出務工再沒有回來。十三年前,母親在河邊結束了自己的生命,從此,他、妹妹和小姨相依為命。
楊天明一直認為,小姨就是他和妹妹的母親,是世界上待他最好的人,可在今天,他對小姨的愛有了質疑。
今天是縣里趕集的日子,附近有條件的村民都到集市給家里添些東西。幸福村自然也有人來,小姨托他們給楊天明捎些衣物和吃的。
“天明,你小姨對你不錯啊?”
“那當然?!碧烀骺粗∫探o捎來的東西,歡喜得不知說什么。
“你還小,什么都不懂啊!女人的心看不清,毒辣著呢!”
楊天明不知那人是和他說,還是和旁邊的人說,只見他的頭在一邊捩著,他在說誰?誰心毒辣?是小姨嗎?楊天明走出了十多步又折了回去,他的怒氣瞬間沖上頭,揪起那人衣領,大喊著:“你剛才說誰?”
“你知不知道,你母親就是你小姨害死的?!北痪酒鸬娜思绷?,仰起臉不甘示弱地看著他。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你……你信口雌黃!”
“你不信?你不信去村里問,誰不知道是你小姨冤了你娘,害得你娘遭了老頭的毒打,想不開跳了海——”
那人聲音揚得很長,見楊天明怒目圓睜,拳頭握得像個鐵錘。頓時他的臉由憤怒瞬間變得煞白,嚇得哆嗦著說:“我瞎說,瞎說?!?/p>
楊天明放開那人,搖著頭,嘴里念叨著:“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小姨不是那樣的人。”他松開那人衣領,踉踉蹌蹌地走了。
那人的話還是像一條毒蛇竄進了楊天明心里,他仰天長嘯:“他不是說小姨,絕不是。”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的宿舍,身體漸漸沉重起來,終于“砰”的一聲倒在床上,滅了燈,用被子蒙住頭,昏昏沉沉,似睡非睡,像在水上浮著,又像在懸崖邊上往下跳。
“楊天明,快醒醒?!睏钐烀髀牭铰曇舻臅r候,老師正急切地搖晃著他。
楊天明揉揉眼睛,看到床邊站著一圈的同學,他不明所以,“醒來就好,你睡了一天,怎么叫都叫不醒,沒事兒吧?”老師看著他問。
楊天明搖搖頭,看向老師,“我想休息休息,太累了?!钡却蠡飪弘x開之后他翻身下床,坐上了回幸福村的大巴,他要弄個明白,小姨到底是個什么樣的女人。
從車上下來,楊天明慢慢地向村里走去,偶爾轉身望一眼天空,是那樣的不清晰,遠處的煙囪隱藏在這夜幕中,淚流了下來。
路上,他一直在想自己成長的一路,似乎真的有些奇怪,每次他和小姨走在一起,鄉(xiāng)親們總是以一種怪異的眼神看他們,更有甚者會竊竊私語。
據(jù)村民們說,小姨以前和其他女子一樣,每天都沉迷于梳妝打扮,活潑開朗,對上山砍柴一類的活兒嗤之以鼻。自從母親離開,她就變了個人,成了村子里出名的女強人,什么粗活累活都不在話下,甚至比男人干起來都有勁兒,只要有錢 賺,她沒有半句怨言。
“小姨憑什么會對我和妹妹這么好?我們又不是她親生的,肯定因愧疚或難言之隱!什么難言之隱?難道母親的死和小姨有關?”楊天明這樣想著,就走到了家門口。
近幾年,鄉(xiāng)鄰們陸陸續(xù)續(xù)用磚把院墻圍起來,只有他家依然用著簡陋的柵欄,人們沒少嘲笑姥爺,這讓姥爺失了面子,為此和小姨鬧了好些日子。
“你天天都在干活兒,掙的錢,足夠給咱們家把圍墻建起來,我知道你為了天明和天麗著想,掙的錢全給他們兄妹留著,現(xiàn)在咱們村就咱院子最破,我只是想修修院墻,有個好門面?!睏钐烀魍高^雜草的遮擋看向院內,姥爺拔高了音量,拐杖戳在地面上發(fā)出咚咚的聲音。
小姨坐在旁邊低著頭,一句話都不說。
“你……你個不孝女,和你姐一樣。”說著,姥爺舉著拐杖就要向小姨砸去,她也不躲,依然淡定地干著活兒。
“姥爺,您干什么?”楊天明從門外跑進來抓住飛來的拐杖。他明顯感覺到小姨手里的動作停了一下,僵硬地轉過身用質問的語氣說道:
“你怎么回來了?放假了嗎?”
楊天明沒有回應,徑直朝屋里走去,他還沒想好如何面對小姨,如果母親的死真的和小姨有關,他又該怎么面對小姨?
“這孩子今天是怎么了?學會甩臉色了?”姥爺將拐杖收起,悶悶地對小姨說:“看看,這就是你教的孩子,不挨打遲早會慣壞的。”
小姨忽然想到了什么,走到屋里,見天明盤著雙腿坐在炕邊上,雙肘杵在腿上,手支在腦門上,臉朝地。小姨進來,他并沒有抬頭。
“天明,你怎么回來了?放假了?”天明不說話,一動不動。小姨知道一定發(fā)生了什么,她打定主意,明天要去趟縣里看看老師,打問打問天明這是怎么了?
隔天一大早小姨將飯做好放到桌上,蓋上蓋子防止涼了,就拿上一包土特產走上出村子的小路。她去學校給天明開過兩次家長會,去學校的路一點都不生。
小姨拎著袋子走到辦公室門口,朝里望了望,天明的老師正坐在桌前批改卷子。小姨將袋子輕輕放在地上,手在衣服上來回擦了擦才抬手在門上敲三下,哈著腰對老師說道:“蔣老師,您不忙吧?我給您拿了點特產?!?/p>
蔣老師從伏案中抬起頭,他們是同村,知道些天明家的情況,對天明小姨印象很深。
蔣老師想著天明昨天昏睡的事兒,昨天醒來就請假說要回去一下,有點難受,忙站起身迎了上去。
“不忙不忙,你快進來坐,辦公室剛好沒人,我給你弄點水去?!?/p>
“不要緊的?!毙∫烫鸶觳膊亮瞬令~頭上的汗,背上的衣服也被浸濕,“我來也沒別的事兒,就是問問天明的情況?!?/p>
“天明學習努力,也認真,一點就通,按這樣發(fā)展,肯定能考個好大學,你不用操心。昨天可能太累了,睡了很久,想緩一天就緩一天吧,高考前不好繃得太緊?!?/p>
小姨輕輕地點點頭:“他昨晚回家了,回去后一反常態(tài),我就急著趕來想找您問問情況。他心里有事兒,我知道?!毙∫虜鄶嗬m(xù)續(xù)地說著,眼底的光逐漸黯淡下去,露出疲憊。
蔣老師不知說些什么話安慰她,只在一旁沉默。片刻后,他一拍大腿:“去問問他們宿舍的孩子不就知道了?”
問后,兩人才得知,楊天明從集市上拿回小姨托人捎來的東西后像變了個人似的,耷拉著腦袋不說話。
“難道是人們說了什么話?”小姨心想。
蔣老師看出小姨的心事,忙說:“我這周休息回一趟村子,也有好幾周沒回來看望老娘了,順便去問天明,你回去任他歇著?!?/p>
小姨抱歉地笑笑,和蔣老師道別,她的背影在陽光下一點點消失。
楊天明在家里待了兩天,每天都到山里坐著,一坐就是一天。他看著湛藍的天空,漫不經(jīng)心地擺弄著身邊的狗尾巴草,他不知道該怎么辦了。這些天他經(jīng)常偷瞄著小姨,想要從她的身上看出點什么,可小姨每天固定干活、洗碗、做飯、洗衣服,再沒有其他的事情。這一樁樁一件件都是為了他和妹妹而忙,他心里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
周六,蔣老師回到幸福村,見楊天明在小山坡呆坐著,這一片是幸福村孩子們從小玩到大的地方。
“你跟我走,我領你去個地方?!痹跅钐烀黧@訝的目光中,蔣老師揪起他的胳膊向自己家走去。
“您領我來您娘家干什么?”楊天明疑惑地問道。
蔣老師領他到自家的農田上,朝他伸了伸脖子。楊天明順著他的方向望去,田里有一個正在勞作的背影,從這里看就像一個小點,那個背影他再熟悉不過了,是小姨。
兩人沉默著,蔣老師率先打破寂靜:“你小姨前兩天來學校了?!?/p>
楊天明瞪大眼睛看著他,張著嘴半天沒說出話來。
“你小姨為了你的學費日夜操勞,我見她實在辛苦,就讓她幫我父親干點農活兒,當你的學費了?!逼毯笥终f:“你小姨能吃苦,干活兒也麻利,我父母老了,也需要一個幫手。她不讓我告訴你,怕你擔心,我問她你這么拼做什么,她說這一切都是為了你們兄妹倆,她要給你們攢錢,不讓人瞧不起?!笔Y老師回過頭,語重心長地看著天明?!盁o論你聽到了什么閑言碎語,別人說什么你若在乎,那你就太不成熟了?!碧烀髟僖部嚥蛔×?,蹲下身抱頭大哭。
楊天明沒等小姨,自己先走。路上,他踢著腳下的石子兒,腦中都是他和小姨的點滴,小姨對他就和親生母親一樣好,他想要的,小姨從不吝嗇,衣服買最好的,玩具也買最新的,在初中時他曾迷上自行車,原以為小姨會拒絕他,可小姨只是問了價格,隔天就從鎮(zhèn)上買回一輛。想到這兒,楊天明的淚又流了下來,他恨自己太混蛋了。
腦海中浮現(xiàn)出的一幕幕場景讓他在淚水中慚愧著,他突然向家的方向奔跑起來,飛揚的塵土沒有讓他迷茫,他的心逐漸明亮起來。
祭祀是村子上的大事,清明前夕,幸福村的家家戶戶都忙碌起來。
楊天明把東西都準備齊全,等大家一起上山。他做了一只紙蝴蝶,要上山燒給母親。
小姨和往年一樣,她從不給母親上墳,到了這天,她就一人離開,誰都找不到她,直到深夜她才帶著一身疲憊回到家,誰都別想從她嘴里聽到一句話。
楊天明趴在窗戶看小姨,見她進了屋這才收回視線,對妹妹說:“小姨太奇怪了,這么多年,她就不想媽媽?竟一次都不去看媽?!?/p>
“我看不是,小姨肯定想媽,你發(fā)現(xiàn)沒有,咱們每次回來,小姨的眼睛都是紅腫的。”
楊天明點點頭認同地說道。
“小姨心里一定很苦吧,肩上扛了這個家?!?/p>
“小姨就是太難為自己了。”
他們倆說著。
日子繼續(xù)這樣過下去,小姨依舊到處找活兒干。馬上就快高考了,姥爺干活兒不小心摔倒在地,幸虧發(fā)現(xiàn)及時被送進醫(yī)院,傷得不厲害,小姨身上的擔子又重了。
楊天麗看到又要照顧姥爺,又要打工的小姨,她心疼了。放學后跑到醫(yī)院,找到正在打水的小姨,站在身后鼓起勇氣說:“小姨,我不想上學了,我想跟你一起出去干活兒,養(yǎng)家。”
小姨停下打水,把手里的水桶放在地上,堅定且不帶有任何情緒地說:“不行,我不同意?!蹦锹曇糇矒糁》康膲?,不斷回響著。
“可你每天那么累,現(xiàn)在姥爺住院了,你也抽不開身去照顧,哥哥要準備高考,只有我能幫你?!?/p>
小姨依舊堅定地說:“家里的事兒用不著你操心,你只管專心學習?!?/p>
“可是……”
“沒什么可是,這樣的事情以后不要再提了!”沒等楊天麗的話說出口,小姨就拎著水桶離開,孤單的背影那么單薄,那么堅定。
小姨每天打三份工,在三份工作中找點空隙就跑到醫(yī)院陪床,回到家看到天麗一門心思投入學習里,她由衷地開心。她站在書桌旁,微弱的燈光籠罩在兩人身上,她伸手摸了摸楊天麗的頭,眼里的疲憊得到了慰藉。
楊天麗低下頭,淚珠在眼眶里打轉,她伸手拉住小姨,卻拉住一雙如砂紙般粗糙的手,拉著那雙手,楊天麗哭得低沉而急促。
姥爺?shù)牟≡谛∫痰恼樟舷掠辛撕棉D,沒過多久就出了院。
今年,天麗也要中考了,雖說離考大學還遠,小姨卻不這樣想,她要早早給天麗掙學費。她常常一人坐在院子里望著月亮,一坐就到了后半夜,直到眼睛酸澀才收拾好東西回屋。
小姨的生日快到了,楊天明想給小姨買塊蛋糕。小姨從沒吃過,每次兄妹倆過生日,小姨只買一小塊,兩人你一口我一口就將蛋糕挖個精光。既然是驚喜,就不能管小姨要錢,楊天明瞞著小姨在學校不遠處的飯店幫了三晚上忙,老板給了天明一百五十塊錢。
夜里,小姨輕輕地推開了天麗的房間,她拿了把椅子坐在天麗旁邊,“你心里不要有任何負擔,只管好好學習,不會的小姨給你找老師,小姨一定會供你倆上學的,離開這里,也不是我一個人的愿望。”她喃喃地說道。
生日當天恰好是周日,聽說小姨在工地打工,天明接上妹妹去找小姨。工地上,還未修繕的路坑坑洼洼,走起來深一腳淺一腳,天明好幾次差點被絆倒。
臨近天黑時,工人們逐漸離去,他們回頭看看還在工地忙碌的小姨搖搖頭笑道:“你看那個女人,好像不懂得累,還不走,臉蛋長得挺漂亮,腦袋有問題。”
兄妹倆順著他們的視線望去,小姨肩上背的磚頭像小山一樣高,他們趕忙跑去,想從磚頭底部往上抬,可磚頭竟紋絲不動,兩人對視一眼,心里是說不上的酸楚。
“你們怎么來了?”小姨有些驚訝。
“過來看看你?!?/p>
小姨的臉色緩和下來,卻不肯讓兩人幫忙,只同意他們坐在一旁等著。小姨忙完天已經(jīng)徹底暗了下來,三人圍坐在石堆前點起一根蠟燭,光影晃動,小姨眼里分不清是蠟燭的倒影還是淚光,在兄妹催促下雙手合十,許下愿望。
夜里,三人的心連在一起。
“小姨,你這些天就在這兒???”楊天明看著四處漏風的帳篷鼻子一酸。
小姨沒說話,看向兄妹倆,知道兩人心里想著什么:“不用擔心我,我平時在這兒休息休息就起來干活兒了。你們可不要像我,以后考上好大學要坐在辦公室里工作。”她說完這些話看著兄妹倆乖巧的樣子,大手一揮:“你們來了,走,小姨領你們吃炒菜去?!?/p>
在附近找了一家炒菜館,她見工友們總來這兒吃,便宜又實惠。小姨點了三菜一湯,還要加菜被天麗制止,“小姨,夠了,咱們仨吃不了那么多?!?/p>
“這多什么?你們的飯量我還不清楚,好不容易下次館子,再加份紅燒肉?!?/p>
菜很快就上齊了,天明和天麗兩人面面相覷,“這么多,這得花小姨多少錢?小姨得搬多少塊磚?”想到這兒,兩人拿著筷子不知從何下口。
小姨給兩人碗里盛滿了飯,唯獨沒動自己那碗,“小姨剛吃了那么多蛋糕呢,不餓,你們吃,不夠了小姨再給要?!?/p>
她起身向吧臺走去,怯怯地問老板多少錢,得知數(shù)字后,她四處摸索著衣兜,在貼身衣物的內側有個小兜,用手絹兒包著一沓兒整齊的錢,那雙粗糙的手蘸著唾液點出了正好的錢數(shù)遞過去,再將剩下的錢放在手絹兒里包了起來。
高考如約而至,考試那天,小姨讓餐館的老板給天明煮了兩顆雞蛋,炸了一根油條,她也想讓天明考出好成績。有心人,天不負。楊天明成績很理想。
收到錄取通知書那天,楊天明從學校趕回來,下了汽車幾乎是跑回家的:
“考上了,考上了!”
小姨正在田里干活兒,大老遠就聽到了楊天明的聲音,她丟下手里的鋤頭看楊天明跑過來,揮動著手里的錄取通知書,她什么都沒說,只是看著那張紅的閃光的紙,手在不住地顫抖。
隔天,姥姥姥爺就領著天明上了山,迫切地要把好消息告訴媽媽,小姨依舊沒有跟來,只是默默地離開。直到傍晚才回來,手上沾滿了泥土,眼角有哭過的痕跡。
暑假里,有了天明的幫忙,小姨的工作輕松了很多,她不用操心家里的事情。晚上,天明回家做好飯,聽到門外的敲門聲他將手上的水在身上抹干凈:“蔣老師?您怎么來了?”
蔣老師滿臉笑容:“恭祝你考上了自己心儀的大學,你小姨辛苦了?!彼哪抗庠谖堇飹吡艘槐?。
蔣老師一直沒成家,天明似乎明白了點什么。
第二天,天明和小姨在地里干活兒,遠處傳來叫聲。
“天明,天明。”一個陌生男子朝他喊著,那人蓬頭垢面,衣服上破了好幾個洞,臉上掛著淡淡的紅痕。他朝楊天明招招手,天明上下打量著他,并未理睬,他只好向前走來,討好般地朝他笑笑,“呦,都長這么大了?!?/p>
“你誰?。俊睏钐烀鳑]好氣地問道。
“你不記得我嗎?我是你爹,劉石啊?!彼话炎プ钐烀鞯氖?,指甲縫里全是污垢,上面有幾道淡淡的黑色裂紋,手掌上結滿了黃色的老繭,楊天明詫異地把手縮回來。
這些年劉石在外面過得并不好,離開了幸福村他一路向南,本來想在外面尋找發(fā)大財?shù)臋C會,沒想到以他的能力只配做一些苦力活兒,勉強維持生活。在工地里,他遇到了一個女人,女人的父親是工地工頭兒,她常到工地找父親,一來二去和劉石混熟了,兩人眉來眼去各懷鬼胎。劉石長了個騙人的腦袋,濃眉大眼,肩寬背厚,給人的第一印象不錯。
劉石心里有自己的如意算盤,如果他和這女人勾搭上,就衣食無憂了,還有傭人照顧,想到這兒,他心里就止不住地笑起來,經(jīng)常在負責人面前邀功,彰顯自己的能力,工頭兒只笑笑并不多說,劉石誤以為工頭兒也看對了他。
就在他覺得自己離好日子不遠時,意外發(fā)生了。
工地有一批材料不合格,被監(jiān)管部門查出,損失了一大筆。工頭兒見此項工程已無利可掙,加之拖欠了一大筆工人工資,不跑損失會更大。工頭兒帶著女兒卷款跑了,只留下可憐的工人和爛尾的工程。
這下,劉石美夢破滅,一時間連基本養(yǎng)活自己的費用也沒了,只能重新尋找工作。
多年來,劉石沒混出個樣子,還在工地干苦力活。在外流落的這十多年,劉石不斷換工作,最近他遇到了同是幸福村出來的老鄉(xiāng),這才知道妻子已經(jīng)去世,兒女都很爭氣,考上了重點大學和中學,他打起了兒子的主意。
“我兒子,大學生,前途大好,以后坐辦公室的料,肯定會養(yǎng)我,兒子養(yǎng)活爹,天經(jīng)地義?!眲⑹茏孕诺靥ど狭嘶匦腋4宓臍w途。
幾經(jīng)打聽他得知楊天明正在地里干活兒,也沒收拾就過來了,企圖得到兒子的同情。
不承想,楊天明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劉石:“我哪有爹,我爹跟我娘一起死了,我小姨就是娘。”說完,他把鋤頭往肩上一扛,揚長而去。
劉石看著楊天明的背影,垂在雙腿旁的拳頭慢慢握起來,沖著天明的背影大吼:“你以為不認我這個爹就完事了?”
晚上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飯,楊天明猶豫地放下碗筷,把親爸來尋的事情講給大伙兒聽,“這個小兔崽子,還敢回來,別讓我看見,我見一次打他一次?!崩褷攽嵟卣f。
小姨放下碗筷坐在一旁,臉上沒有一絲波瀾,淡淡地說:“我吃飽了?!鞭D身向屋里走去。
見小姨進了屋,姥爺嘆氣,第一次和楊天明提起往事。
“咱們家缺男丁,那個混賬是入贅我們家,誰曾想你媽剛生下天麗這個混賬東西就以外出務工的理由離開了。我也生了病,沒辦法,只能靠你媽和小姨兩人支撐起這個家。一天外出干活兒你小姨偷懶,沒跟著你媽去,卻騙我說她去了,是你媽偷了懶,我正在氣頭上,就拿起藤條打了你媽幾鞭子,她受不了刺激跑了出去,當天就……哎,怪我,全怪我……”姥爺說著老淚縱橫。
“我常和你小姨說這不是她的錯,可她就是不聽,執(zhí)意要擔起撫養(yǎng)你們的責任,這些年風里來雨里去,跑這打工到那兒掙錢,忙得忘了年齡,都三十好幾的姑娘了,還不想著嫁人。”姥姥在旁邊絮叨著說?!拔铱丛蹅兇鍍菏Y老師就挺不錯的,他也沒找媳婦,這些天明里暗里給小姨送東西,知根知底的……”
“媽,別說了,我有天明和天麗就夠了?!毙∫绦邼貜姆块g沖出來。
“這怎么行?”姥姥一拍桌子,“哪有女人一輩子不結婚不生孩子的?這讓街坊鄰居怎么看你,你老了怎么辦?讓我和你爸如何閉眼?”
“是啊,你養(yǎng)了兩個孩子這么多年了,也該歇歇了?!甭曇魜碜栽洪T口,只見一個蓬頭垢面,衣服破爛不堪,身體薄得像一張紙的劉石靠在墻上正往里看著。
“劉石?”小姨最先認出來,她慌亂地站起身,腳邊的椅子也被打翻。
聽到這個久違的名字,所有人怔住,安靜下來。
姥爺顫巍巍地站起身,聲嘶力竭地大喊:“混蛋,你還回來做什么?滾!”天明從沒見過姥爺那樣憤怒,他脖子的青筋一根根暴起,像一條條蚯蚓附在上面。
“這是我的家啊,我兒子女兒都在這里?!眲⑹f道。
“家?你拿這里當過家嗎?這么多年你一次沒回來過,一分錢沒寄,一封信沒寫過。”姥爺怒不可遏地吼叫著,“你滾,老子用老命和你拼了。”聲音像沉雷一樣滾動著,傳得很遠很遠。
劉石冷笑著,“老爺子,你可別忘了,我是你親自挑選的女婿,是天明的親生父親,要我走可以,得讓天明養(yǎng)我,我絕對不再回來?!?/p>
聽到劉石對天明打起了主意,小姨將天明拉到身后,“你休想拖累天明,他們兄妹二人是要去讀書的,你有胳膊有腿,還不到養(yǎng)你的時候?!?/p>
“這怎么是拖累呢?不孝還讀什么書,不如早點工作有口飯吃?!?/p>
“你……”小姨不知說什么才好,臉漲得通紅。
劉石走到楊天明面前:“走兒子,咱爺兒倆住一屋,談談心?!闭f著就將楊天明往里拽,也不等他反抗。
劉石就這樣無賴地在家里住了一晚。
那一晚,大家誰都沒有休息好,都感到暴風雨要襲擊這個家了。
第二天清早,小姨從家出發(fā),蔣老師給她找了份工作,雖然掙得不多,可不用風吹日曬,上午去了只做些登記的活兒,還管午飯。今天是她報到的第一天,她對著站臺上的背景板整理自己,將邊上的碎發(fā)捋到耳后:“一定要給對方留個好印象?!?/p>
64路緩緩駛來,小姨從口袋里掏出皺巴巴的一塊錢投進去,殊不知,劉石也跟在她身后上了車。
小姨坐在位置上,看到劉石朝他走來,沒好氣地問道:“你跟來做什么?”
劉石陰險地笑著:“在家閑坐著,看看你在哪工作,以后方便找你?!?/p>
“找我做什么?無恥之徒?!毙∫痰哪樕鲜菓嵟?,是嫌棄,她向著劉石的方向狠狠瞪了一眼。
“我剛回來,對周圍都不熟,跟你出來熟悉熟悉。再說了,干什么都需要錢,我連買煙錢都沒有……”
小姨并不想聽他說話,今天是上崗第一天,她不能出現(xiàn)任何差錯。從兜兒里掏出幾張零錢丟到地上。
劉石拾起錢數(shù)著鈔票,滿意地點點頭,等車門一開他就向外走去。
小姨松了口氣,心里盤算著怎么將他趕走,“可不能讓他毀了兩個孩子?!?/p>
劉石住在家里整日無所事事,每天約幾個狐朋狗友出去喝酒打牌,沒錢了就和小姨要,有次他說要和朋友們一起做生意,沒有啟動資金,要到小姨那里,小姨也急了:
“你再這樣,我就報警了,讓警察來收拾你?!?/p>
劉石雙手環(huán)著胸靠在門框邊,斜著眼看著小姨,“村子里人說你這幾年夠辛苦的,攢了不少錢吧?”
小姨不敢相信地看著劉石,想不到這個無恥的家伙如此惡劣、卑鄙,又盯上她那點可憐的錢了。
“這有什么的,把給天麗攢的錢拿出來給我用一下,她還沒考大學,又不著急,等我賺了錢再還給你不就好了嗎?再說了,天麗以后遲早要嫁人的,要錢也沒用?!?/p>
劉石再說什么,小姨根本不想聽,面無表情地說:“你別打這筆錢的主意,你平時買煙買酒都可以,但絕不能動那筆錢?!闭f完,小姨抱著洗好的菜撞開劉石出了院子。
劉石瞇瞇眼:“行,你別后悔?!?/p>
消停了幾天后,小姨以為劉石對借錢這件事兒死了心,也沒在意什么,直到姥爺趁著劉石不在家悄悄拉著小姨的袖子說:“劉石這幾天總感覺有什么事兒瞞著我們,我昨天回來看見他趁著你不在家,偷偷進你屋里,像是在找什么東西,見我回來才停手?!?/p>
小姨下意識地看向自己的房間,沖過去將床底的鐵盒抱出來,里面鋪了一整層剝開的花生殼,紅布下面藏著兩張銀行卡,看到銀行卡完整地放在下面,小姨松了口氣。
“看來不能再放這兒了,得找個更隱蔽的地方才行。”
夜里,小姨抱著盒子出了屋,路過其他屋子時特意放輕了腳步,耳朵貼在門上,確認都睡熟了,才放心地將盒子埋在挖好的洞里,上面蓋滿了枯草。
劉石連著幾天都早早出門,在附近晃蕩等著家里沒人時回家,各個屋翻找著,他再次推開小姨的房間:“這女人把錢藏哪去了?等我找到發(fā)了大財,我看你們誰還敢小瞧我?”劉石嘟囔著。
“你找什么呢?”聲音從劉石后面響起,他身子一顫,僵硬地直起腰轉過身,看見天明站在門口,手里拿著剛挖出的紅薯。
他尷尬地笑著:“沒……沒干什么,就是隨便看看?!?/p>
楊天明看著劉石點點頭,向廚房走去。
“唉天明,爹問你個事兒?!眲⑹s上天明的步伐,伸手攬住他肩,“你小姨是不是給你和你妹存了一筆錢?”
楊天明一扭頭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怎么著,你還盯上小姨給我和妹妹攢的那點錢?”
劉石得到回答眼前一亮,他照樣恬不知恥地問:“那你知不知道你小姨放在哪了?”
“你問這個做什么?”天明上下打量著劉石,眼里都是憤怒。
“爹有點急用?!?/p>
“你能有什么急用?不就是出去喝酒賭錢嗎?”
“你懂什么?我那是干正事兒,快,告訴爹錢在哪,爹等不及?!?/p>
“我不知道,”楊天明沒好氣地說,“知道我也不能告訴你?!?/p>
劉石聽到這話急了,伸出腿朝著天明的方向踹去。楊天明向后仰就躲過了這一腳,略帶不屑地輕哼一聲。
“你這個臭小子,還是不是我親生的,跟你小姨再親她終究也是外人,我才是你親爹。”劉石揚起拳頭向天明砸去,一記沉悶的拳響落在楊天明的身上,他有些沒防住,踉蹌后退,隨即天明就沖過去揪起劉石的衣領。
“親爹,這些年你管過我嗎?你拋棄了這個家,要是沒有小姨,我和天麗根本活不到現(xiàn)在,在我們心里,小姨早就是我們最親的人了?!?/p>
劉石被楊天明抵在墻上一動不能動,大氣都不敢喘。他對眼前的少年產生了懼怕,眼底流露出恐懼,這還是那個小時候跑到他腳邊嚷著叫爸爸的小男孩嗎?
他仍不死心地掙扎著,手掌企圖向楊天明臉上砸去,可惜手腕被楊天明死死地握著,“反正我是你爹,別忘了,你走哪我跟哪,你不養(yǎng)我,我就不讓你上學?!?/p>
“你……”楊天明怒不可遏,臉上像抹了一層嚴霜,眼睛隨時要噴出火來。
劉石見楊天明說不出話,眼底閃過一絲得意,“你以為你小姨就很好嗎?跟個男人婆似的,誰敢要她。她天天混在工地里,村里人都傳瘋了,都一把年紀了,讓人指指點點,等她以后結了婚生了孩子,我看你小姨還管不管你,只有我對你們是真的好?!?/p>
楊天明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怒火,將劉石推至缸邊,壓在身下,劉石只能用雙臂來抵擋天明的憤怒,臉上已經(jīng)掛了彩。小姨下班回來,看到兩人扭打在一起,急忙上前拉住楊天明:“這是怎么了?”
聽到是小姨,天明的手漸漸停了下來,眼睛死死地盯著劉石,想了想還是沒說出真話,“沒什么,想到他這么多年丟下這個家,我就氣不打一處來,給他個教訓。”
劉石還想辯解,看到楊天明惡狠狠的眼神還有在空中的拳頭他又把話咽了回去,慌亂地爬起身離開。
見劉石走遠,楊天明這才收回目光。
“小姨,讓他走行不行,我只要和你和天麗生活在一起就夠了。”天明拿出個小板凳坐下,手放在腿上,垂著腦袋輕聲說道。
小姨看著他,眼里都是心疼,“可他終究是你爹啊,你若是不管他,傳出去叫人笑話。”
“爹?他這么多年都沒管過我,曾經(jīng)還拋棄了這個家,既然他都不要我,那我也不需要這個爹?!睏钐烀骱鋈惶痤^,看著小姨:“至于別人,他們說就說吧,等我以后大學畢業(yè)有了工作,我就把你和妹妹都接到城里去,他們愿意說就說去。”
“噗嗤,”小姨笑出了聲,眼前的男孩個子比自己足足高了一頭,眉眼間也流露著成熟,在他面前,仿佛自己才是那個被保護的對象,看著他一天天長大,她感受到時光的急速流逝。
一轉眼,又到了母親的忌日。和往常一樣,小姨準備好上山的東西遞給天明,囑咐他要照顧好妹妹和姥姥姥爺。“您又不上去?”天麗問道。
小姨搖搖頭,“我就不上了,代我向她問好?!闭f完消失在眾人的視野里。
“咱爹呢?”天麗拉拉天明的袖子。
天明四周看了一眼,“管他呢,走,咱們上去就行了?!?/p>
四人在中午前趕到了母親的墳前,按照慣例,先將墳頭的草清除,再擺上些祭品。正當大家忙活完一切坐在空地上休息時,遠處傳來敲鑼打鼓的吆喝聲,他們循聲望去,為首的竟然是劉石,身后跟著四五個穿白衣的人,仔細一看,他們居然是村里的無賴,都是劉石平日的好兄弟。
“劉石,你這是做什么?”姥爺拿拐杖指著劉石,顫巍巍地說道。
“我在外打工這么多年,來給我媳婦上墳都不行了嗎?”
“不是不可以,只是你這……”姥姥無奈地指著身后的大鼓:“你這未免太興師動眾了,她喜歡安靜。”
劉石沒理會姥姥說的話,直直地撲到前面,大喊道:“媳婦啊,你是不是還在怨我,當初我要是不出去打工就好了,你也不會早早就走了?!闭f完,還假惺惺擠出幾滴眼淚。
楊天明在一旁不屑地冷笑著,“貓哭耗子假慈悲,也不知道做給誰看?!?/p>
劉石哭了半晌,大伙兒都背對著他看著遠處,楊天明坐在樹下半瞇著眼。他見沒一個人理他也就漸漸收了聲,扭頭看著眾人,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覺的冷笑。
突然他用盡力氣將臺前的祭品掃落在地,滾到遠處的肉被喜鵲一口叼了去。
“你干什么,瘋了吧?”楊天明翻身坐起,朝著劉石大吼道,撲上前撿起地上的祭品,不可置信地看向劉石。
“我瘋了?”劉石大笑著,“我看是你們才瘋了,當初我們家窮,我走到你們村本是要走的。”劉石一步步走進,指著姥爺,“就是你,讓我給你們家當上門女婿。我一開始是不同意的,要不是看在你女兒能干,我才不留在這個破地方,毀了我一輩子?!?/p>
姥爺被劉石逼得沒有了退路,跌坐在石頭上,“你干什么?”楊天明橫在兩人中間。
“我們老劉家就我一個獨苗,明明之前說好的,我要的不多,一個孩子和我姓就夠了,可你們呢?不由分說讓兩個孩子都姓了楊。既然這樣,那我也只好棄了這個家?!眲⑹秸f越激動,“如今我回來了,我知道,你們巴不得讓我趕緊離開,現(xiàn)在,就如你們所愿?!?/p>
他從口袋里拿出一包火柴,劃出火花,點燃一旁的枯草,隨手將一瓶汽油澆在了兩位老人身上?;饎蒹E然浩大,迅速竄向一切可延展的地方。劉石站在火里一動不動,他大笑著。
“小心?!睏钐烀鞔蠼校鹈妹镁屯馀?,他根本不敢向后看,身后的幾人都倒在火海里。
哭聲,喊聲,一切嘈雜的聲響在這場大火中扭曲著,人們的恐怖感、緊張感被無限放大,熊熊的火焰肆無忌憚地擴張著它的爪牙,企圖把所用的地方全覆蓋在它的統(tǒng)治之下。
不知過了多久,楊天明跑不動了,他漸漸放慢了腳步,大口地喘息著,最后暈倒在地上。
醒來已是天明,他睜開眼環(huán)顧四周,已經(jīng)躺在自己的家里,小姨正在一旁翻洗著布,仔細地擦著天麗的臉。
“小……小姨?!碧烀鞯吐晢局?,兩唇已干到起皮。
“醒了就好。”小姨臉色蒼白,一身孝服,有氣無力。
天明搖搖頭,“這是……”
“我聽到村民們說山上起火的消息就趕了過去,就看到你和天麗倒在地上,好在蔣老師回村里看望他父母和我一起上山,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把你們帶回來。”小姨頓了頓又說:“劉石也太狠了,連自己也不放過?!?/p>
三個人沉默著,誰都不愿張口。
姥姥姥爺?shù)碾x去,都是蔣老師組織人給辦理的后事。
到了埋葬的日子,這是小姨第一次和兄妹倆一起上山。山腳下,小姨雙唇發(fā)白,兩眼無神,雙腿忍不住顫抖,嘴里呢喃著。這么多年她一直不敢面對,每到這時她都逃走,不愿久留。
大火將一切都化為灰燼,她再次流下羞愧的眼淚,跪在前面,遲遲不愿起來:“若不是當初那句玩笑話,你也不會挨打,也不會賭氣出門,都怪我啊,若是可以,我多希望那天挨打的是我?!?/p>
“小姨,我媽不會怪你的,你做的她都看得見,她都知道,你對我和天麗的好已經(jīng)勝似母親,她也希望你做自己?!碧烀靼参康?。
“是啊小姨,我哥考上了大學,相信我比哥哥考得還好,到時候你就不用這么累了,蔣老師對咱們多好呢,我們都想讓他做小姨父?!?/p>
“這孩子,什么時候還說這事兒。”小姨羞澀地低下頭,平日強悍的姑娘,爹娘被燒死后,她只有眼前這兩個孩子了,她暫時不知該如何走好以后的路了。
“小姨,你為什么從不和我們一起來看媽???”天明將壓在心中多年的疑問說出。
天麗也附和道:“是啊小姨,每次回來你也興致不高?!?/p>
小姨沉思了片刻,深吸口氣,娓娓道來。
原來每到這天,小姨都會到和母親一起玩耍的地方看看,回想起過往的點滴,她就會淚流滿面,她將自己內心積壓的苦都化成淚水,直到太陽落山,她才會收拾好自己回家。
這天在姥姥姥爺?shù)膲炃埃麄兞牧撕芏?,悲傷中暢想著往后的日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