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喬子

口 琴

一只童年的口琴，落在灰塵里

陌生的銹跡從往事里長出來

它的背面，刻著姐姐的名字，那年她十二歲

她渴望到城里表演

但始終沒成行，如今她只是一個鄉(xiāng)下農(nóng)婦

我摸了摸琴口，有她的標(biāo)記，有被擱置的春天

白襯衫，紅裙子，白布鞋

頭扎蝴蝶結(jié)的女孩就站在我對面

請再陪我吹一次

我們再來一次

讓我們吹出一九九八年春天的形狀

樹上的荔枝花，再一次落下來

那個春天，草在瘋長，鳥渴望離開故鄉(xiāng)

我們姐弟并排站在荔枝樹下

每個人都拿口琴吹著

整齊合一

在清晨采集露珠

在一天中最好的時光

我愿傻傻地

去收集人間的露珠

像收集窮苦人的淚珠

像看見無數(shù)流淚的眼睛

需要一遍遍地擦拭

允許自己在這個過程變得緩慢

一天天變得笨拙

只執(zhí)著于采集露珠這件事

為了養(yǎng)活日益枯萎的生活

我愿一直這么收集下去

為了收集更多的露珠

允許自己走很遠(yuǎn)的路

走很多的彎路

當(dāng)我從田野深處回來

露珠們像一個個可愛的女兒

圍在我身邊，滲透在生活的縫隙里

像門前那條小河

叮咚叮咚地流向我

這樣我獲得了恩賜和寧靜

斷 口

故鄉(xiāng)的舊橋被拆了

如同人生出現(xiàn)的一段斷口

橋沒了，河面更開闊

河邊有了撐船人

有坐船到對岸的人

有坐在河邊垂釣的人

一條河回到舊時的人間

回到兩岸緩慢的時光

現(xiàn)在，我可以不過河

不必匆忙地趕路

我可以在河邊逗留

像石頭終日坐在岸邊

也可以跟一只水鳥

飛往蘆葦叢深處的人家

也可以坐船，順著月光的流水

去遠(yuǎn)游，去探望多年未見的故人

蒼茫使我平靜

蒼茫理解了疾苦，也理解了蒼生

蒼茫理解了輕的風(fēng)，也理解了沉重的石頭

蒼茫理解了荒謬，也理解了鋒利

蒼茫并不是一筆帶過

蒼茫有深深的鏡子，有無限的星光

以及俯向大地的悲憫

當(dāng)風(fēng)起時，唯有蒼茫交出了大地的赤子

那是我們永遠(yuǎn)不變動的故鄉(xiāng)

蒼茫生出了我，唯有蒼茫理解我

唯有蒼茫使我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