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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玩偶之夜

      2023-09-13 05:40:05倪晨翡
      都市 2023年4期

      文 倪晨翡

      李萊和付明在北方的一座沿海城市待了七年,大學(xué)期間付明學(xué)新聞,李萊學(xué)文學(xué),因一次社團活動結(jié)識。兩人走到一起,結(jié)婚,定居于此,一切似乎都是順理成章的事。付明的老家在冀北的一座內(nèi)陸小城,那時李萊時常聽見付明類似的言論:這座城市遲早會消亡的,所有年輕人都往外跑,所有年輕人都不再有鄉(xiāng)愁,回來的時機是因為死亡。當(dāng)然,這是一種極為消極的說法。現(xiàn)在想起時李萊的記憶里也只剩下這些消極的語詞。

      付明問李萊今年過年回哪兒,李萊什么都沒說,她想付明本無需向自己詢問答案。結(jié)婚四年,由于第一次在付明老家的糟糕記憶,接連兩年李萊都拒絕再回付明老家過年。李萊仍然記得那個冬天的夜晚,由于生理期的疼痛,她不得不在零下十幾度的露天公廁度過那個艱難的時刻,刺骨的寒風(fēng)不斷從四面八方襲來,骨頭像是被擊穿,甚至因此感覺不到難耐的疼痛。第二天李萊便病得起不了床,連續(xù)吃了三天藥才勉強有了些力氣。付明說李萊太過嬌生慣養(yǎng),李萊委屈得很,問付明,難道我想這樣嗎?付明不說話了。

      李萊與付明爭吵過幾次,還冷戰(zhàn)過一段時間,因為始終沒能懷上孩子的問題,斷斷續(xù)續(xù)跑過幾回醫(yī)院,醫(yī)生說你們兩個身體沒有問題,只開了些調(diào)理身體的中藥,讓李萊定時服用。吃過幾回,李萊嫌苦,便不再吃了。付明似乎就是從那時開始對李萊轉(zhuǎn)變了態(tài)度,結(jié)婚前,他說他想在一年內(nèi)有自己的孩子,李萊表示同意。那時李萊對婚姻的向往大過畏懼,但對于生育并未有著如付明那樣強烈的渴望。為人父母對李萊而言更像是一種逐漸堆積的壓力。四年過去了,嘗試的次數(shù)逐漸減少,有時李萊看到付明的眼神想跟他說我們再試試吧,后來付明躺在床上,側(cè)過身,將雙手交疊夾在腋下,很快發(fā)出鼾聲。那些夜晚,李萊時常會不由得懊悔和自責(zé),某種頑固的念頭總是在說,是我耽誤了付明,甚至連我們的結(jié)合也是個錯誤。結(jié)婚、生子,完成儀式,李萊不清楚這是否就是付明想要的。后來,她繼續(xù)喝剩下的中藥,濃濃的藥湯熬了一整碗,憋著氣一口氣喝下去,舌頭和嘴唇都麻了,咂咂嘴,竟覺得口腔里泛出一股微微的甜味。付明聞到屋子里的藥味,跟李萊說如果覺得苦就別喝了。李萊什么都沒說,躲進(jìn)衛(wèi)生間,捂著嘴,遺憾的是她并非一個擅長哭泣的女人。

      臘月二十八,排隊做完核酸檢測,兩人乘上了夜里一點的火車。去往那座小城的直達(dá)車只有這一趟,硬臥,十個小時的路程。李萊和付明兩人的共處時間,對李萊而言并不算漫長。付明主動選擇上鋪,他脫了鞋,爬上去后便面朝外側(cè)臥,捧著手機飛快地敲擊起來。李萊坐在下面,想找些話來說。風(fēng)聲,隔壁車廂乘客的笑聲,火車行進(jìn)的咣當(dāng)聲,總好過寂靜。

      十分鐘后,付明發(fā)出鼾聲。又過了半小時,火車經(jīng)停,熙熙攘攘地上來了不少人,李萊和付明所在的車廂迎來一家三口。男孩兒看上去六七歲的模樣,一只手卻仍拽著女人的棉衣下擺,小心翼翼地打量李萊。李萊不再看他,脫了鞋也躺了上去,余光瞥見男人爬到上鋪,女人和男孩則坐在下面。這樣的畫面,李萊怕付明看到后會想些什么,所以她寧愿他睡下去,一直睡到火車到站??慎曉缇屯A?。李萊想,在他們眼里,自己和付明也許真像是兩個毫無關(guān)系的陌路人,同乘一個車廂是唯一的緣分。

      窄小的床板又濕又潮,可李萊還是睡著了。第三次。十七八歲的少年,頎長的身子浮在云端,輕柔的聲音,跟她說“爬上來”。李萊找到爬上云端的扶梯,但畏葸不前。她抬頭與他對話。少年依然不告訴她他的名字。這個少年的多次出現(xiàn)使李萊漸漸意識到,他是潛藏在意識深處的某種思緒。李萊分不清那是上午還是下午,他趴在云上,她坐在地上。兩人似乎在那兒待了很久。后來便很少說話,有時李萊竟會冒出一個念頭,希望他跟她說,可不可以讓我試試你的身體,像付明最開始跟她說的那樣。在家寫作寫到靈感枯竭的時候,李萊多想能親眼看到他,就好像他是她的繆斯。李萊希望存在房間里的是他,而不是那揮之不去的中藥味。

      付明搖醒了李萊,到站了,廣播里冷淡的女聲像某種對她的審判。對面的一家三口不知在何時下了車,只剩下皺皺巴巴的空床鋪。付明的父親已經(jīng)在出站口等他們了,李萊不經(jīng)意間瞥了幾眼他的臉,較三年前胖了些,額上的花發(fā)更加稀疏。見著李萊,老付流露出明顯的局促,但依然笑著,仿佛擔(dān)心一旦笑容消失,李萊就會立刻跳上回程的火車。

      付明的母親早在他十三歲時便離開了人世,膽管癌,付明說那是他見過最殘忍的事。李萊只見過付明母親生病前的照片,溫婉美好的模樣,讓人覺得安心。兩年后,付明的父親又找了個伴兒,那也是付明不愿提起的往事。他說父親愛上了一個四十歲的獨身女人,倆人有二十歲的年齡差,付明不同意他們的事。老付的犟脾氣一上來誰都攔不住,他說我非她不娶。付明說,你聽聽這是一個六十歲的男人能說得出口的話嗎,多幼稚啊。李萊倒覺得老付是真性情。她問付明老付怎么被騙了。付明搖搖頭,說那女人是個酒女,老付搭進(jìn)去十萬,還染上了尖銳濕疣。李萊覺得似乎因為提起這件事,那天晚上付明不再對她有興致,他不再想起那個尚未遇見的孩子。在付明的口中,父親幾乎沒有一件值得被說起的正面的事。他跟李萊說他父親的丑聞和慘痛的過去,對他而言,這些已經(jīng)淪為酒后談資,可有可無。

      上了車,老付在前面開車,付明坐副駕駛,李萊自己在后座,旁邊是一包包大大小小的年貨。等紅燈時,老付回頭看了看李萊,然后跟付明說,讓小李坐前面吧。沒等付明應(yīng)聲,李萊便說沒事,后面挺好。老付只是笑笑,說那就好,那就好。無論如何,李萊都沒有見識過付明口中父親所謂的暴脾氣,相反,他待人體貼,思慮周到。走了沒多久,瀝青路便成了水泥路,水泥路又成了土路。老付通過后視鏡再次看了一眼李萊說,就快到了,依然笑著。顛簸的路途讓李萊惡心了好一陣,直到下車后都遲遲沒能緩解。

      進(jìn)屋后,老付領(lǐng)著李萊,跟她說家里安上了暖氣。相較于室外零下十幾度的氣溫,屋里的確沒那么寒冷,但也說不上暖和。接著,他引李萊走向一間用水泥墻隔開的小屋,此前沒見過,與整個房子的裝修風(fēng)格截然不同。老付推開門,指了指小屋里嶄新的馬桶,跟李萊說,現(xiàn)在不怕了。李萊一時有點感動,同時也為自己感到羞恥,隨之而來的是巨大的悲哀。她不知該說什么,只能象征性地走進(jìn)去,關(guān)上門,坐在馬桶上。屋外同樣是靜默的,付明和他父親似乎并無交談,李萊印象里的父子大都如此。那一刻她甚至覺得既然你們什么都不說,為什么一定要在春節(jié)前乘十個小時的綠皮火車回家,難道僅僅因為所謂的“團聚”?李萊時常會冒出類似的想法,關(guān)于一些約定俗成乃至流淌在血液里的事,統(tǒng)統(tǒng)打上質(zhì)疑的標(biāo)簽。漸漸地,李萊開始質(zhì)疑付明對她的感情,他很少再碰她或許不是因為她身上難聞的中藥味,他要帶她回老家是為了在他父親面前說清一些事,沒有為付家傳宗接代不是他的問題,而是她的問題。假如他真的這樣說了,她可能也會忍不住說出另一件事。

      走出衛(wèi)生間,老付正在擺弄電視機前的路由器,他聽見聲響,回頭看向李萊,臉上依然是那種摹刻般的笑容。李萊笑了笑,示意,打量屋內(nèi)沒發(fā)現(xiàn)付明的身影,便問老付,付明呢?老付看了一眼窗外,說去車站接老大了。李萊問,大姐也回來?老付笑道,是啊,難得,今年團圓了。老付放下路由器說,今年的網(wǎng)也通了,不會那么無聊了。老付的話不密,聲音粗沉,卻一句一根刺,紛紛扎向李萊心里已幾乎痊愈的口子。

      第一年乘車回到付明老家的時候,李萊感到不適,除了身體上的,更多是心里覺得堵得慌。后幾日老付和付明外出走親戚,李萊臥病在床,說她不去了。他們沒再說什么。下午四點多他們回到家,付明走進(jìn)房間,關(guān)上門,隨手扔了一包糖到床上,跟李萊說,你知道親戚們說啥嗎,說新媳婦不懂禮數(shù),那些話陰里陽里反復(fù)說,飯我都沒吃幾口。付明由于患上輕感冒,嗓音里如同暗藏一把駑鈍的刀。李萊不吱聲,對她而言,沉默是武器,是保護衣。付明不見回應(yīng),毫無感情地看了李萊一眼,出了屋。李萊記得離開的時候老付如何笑對她這個“不懂禮數(shù)”的新媳婦,她知道他對往后的日子有所期待,所以可以最大限度地包容她。他們彼此笑著,揮手告別,車子走遠(yuǎn)后李萊便不安起來,對她而言,這就是一個不愉快的開始,第二年、第三年……往后的日子她都將想盡一切辦法來挽回這次的不愉快。

      現(xiàn)在,這種曾設(shè)想會再次出現(xiàn)的不愉快已經(jīng)顯得微不足道。李萊想找一些事情做,但最好不要跟老付共處一室。他讓她坐,于是李萊在沙發(fā)上坐了一會兒。老付給李萊倒了杯茶水,搓了搓手,顯出一副拘謹(jǐn)?shù)哪?。最先的切入點是工作,李萊告訴他自己現(xiàn)在是一名自由撰稿人,接一些散活兒,寫寫專欄,寫寫自媒體付費文章。老付應(yīng)了兩聲,說挺好,叫啥,自……自由?自由撰稿人,李萊說。

      只是時間問題,他終將引向另一個,那個她不愿面對的話題。現(xiàn)在,鈴聲響起,是老付的手機。老付沖李萊笑笑,接起電話,簡短的幾句之后臉色變得凝重。掛掉電話后,李萊問出了什么事。老付說,車站排查出陽性病例,車站封了。???李萊問付明和大姐一家怎么樣了?被隔離觀察了,老付嘆了口氣。當(dāng)下的時間變得滯緩,沉默了一會兒,兩個人誰都沒說話。李萊不知道老付在想些什么,在擔(dān)憂的同時,她想到很可能接下來的幾天都會是和老付兩人共處,便感到一種窒息般的壓力。

      這很奇怪,明明老付在她眼里是個隨和又周到的人,但她卻每時每刻都在被這種難以說清的壓力侵?jǐn)_。李萊沒有問他們什么時候能回來,明顯老付比她更加擔(dān)心,何況兩人對車站的現(xiàn)狀并不充分了解,也無法做些什么。看了眼時間,下午一點十一分,李萊安撫老付說會沒事的,問他想吃點什么。老付重新現(xiàn)出那種笑容,但難免透著無法掩飾的勉強。老付起身,說他來做就好,家里買了一堆菜。李萊跟著進(jìn)了廚房,想幫忙打打下手。第一年的時候也是如此,李萊和老付兩人在廚房里忙活,付明在外購置年貨,那年之前,李萊還不會做菜,因為要回付明老家,專門學(xué)了兩道菜,糖醋鯉魚和紅燜茄子,打算在過年時露一手。女人不會做菜說出去到底還是會被一些人詬病。然而那兩道菜都很失敗,濃濃的煳味兒,連那口鍋最終也附上了一層難以去除的黑色污漬。付明只挑了一筷子便再沒碰過,而一旁的老付卻幾乎一人解決掉了大半盤。李萊知道他是考慮到她的面子。

      李萊的心里依然充滿矛盾,母親給她介紹了一個新的中醫(yī),說他的法子百試百靈。李萊說她不去,母親喋喋不休,兩人吵了一架。李萊對母親吼道,這根本不是看不看醫(yī)生、吃不吃藥的問題!她第一次說出心里的想法。是的,李萊和付明之間的感情出現(xiàn)了裂縫,出現(xiàn)了危機。李萊不知道該如何修復(fù),如何度過。她似乎只有無能地朝著毫無怨言的母親發(fā)火。母親留下一張寫有醫(yī)生電話和地址的字條后悄無聲息地走了,李萊看都沒看便撕掉了字條,扔進(jìn)了垃圾桶。付明那晚沒有回家,這是結(jié)婚后他第一次不明原因的夜不歸宿,他只發(fā)給李萊一條短信,說是朋友聚會,晚歸。李萊刪掉了那條微信,當(dāng)作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那晚李萊坐在電腦前噼里啪啦地瘋狂鍵入文字,大腦并不清醒,甚至無比混亂,所以在決定躺到床上入睡前她并沒有點擊左上角的保存。第二天一早,床的另一邊仍是空的。李萊坐起身,回想昨天在電腦上寫的內(nèi)容,那一刻,她莫名覺得那才是屬于她的東西,那些混亂的、不負(fù)責(zé)任的符號,在某一刻也無比自由。她對此感到懊悔。除此之外,還有另一件事。那天晚上的夢中,李萊第一次遇見“他”,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他告訴李萊,小時候他用草捆扎出的城堡,在城堡里面,他搭了一個小窩,可以在里面一邊吃餅干、喝果汁,一邊聽著從田地里傳來的收割機的轟隆聲。他小的時候經(jīng)常和一只獵犬坐在狗屋里。那里很舒適,他說他甚至想象,如果有一個女孩突然爬進(jìn)去和他待在一起,那會是什么樣的感覺。他說那個女孩就是她,他的話充滿甜蜜。

      老付開始洗菜,李萊說我來吧。老付用后肘擋著,讓李萊別管了,去客廳歇著。李萊在那里站著,總要找些事來做。她擔(dān)心這樣的情形會一直持續(xù)到除夕夜,至少目前,她仍然無法找到一種舒適的方式與老付共處。老付手腳利索,李萊根本插不上手,在一旁倒顯得礙手礙腳,于是李萊走出廚房,在客廳里緩慢地徘徊??聪虮诠裆详愒O(shè)的各種物件,名貴的空酒瓶、墨綠色的山石、唯一的一張家庭合照……但這些并不能緩解李萊愈發(fā)焦躁的心情,缺少了付明的掩護,李萊身上所有的缺點都將陸續(xù)暴露出來。李萊后來想明白了為何她會產(chǎn)生這種心態(tài),正是因為老付,因為他不動聲色地想要傳達(dá)給她的事情,他想要從她身上得到一些什么。家庭的幸福中或多或少都隱藏著暴力的因素,沒有血緣關(guān)系的他們也不能例外。

      午飯,整個過程除了最開始老付詢問她飯菜是否合口味以外,兩人幾乎沒怎么說話。過程迅速。李萊終于搶來刷碗的活兒。在這期間,老付突然在廚房門外跟李萊說,他要出去一趟。李萊知道他要去哪里,她說我也去。老付讓李萊留在家里,他很快回來。老付在門口打車,時不時回頭看李萊,說外面冷,擺手讓李萊回屋里去,他臉上的神情像是在溫柔地提醒一只不夠安分的貓。兩分鐘后,老付上了出租車,目送車子駛遠(yuǎn)后,李萊獨自回到屋子。關(guān)上門的那一瞬間,本應(yīng)得到緩解的壓力卻并未如李萊所料,反而,矛盾,巨大的矛盾在李萊心里繼續(xù)膨脹。李萊打開電視,隨便找了一個頻道,里面播放著老套的電視劇。母親打來電話,問一切可好。李萊說好,當(dāng)然要說好,關(guān)于這里突發(fā)的疫情李萊只字未提,母親掛斷前讓李萊代她向親家公問好。李萊在那兒坐著,無聊的劇情讓她懨懨欲睡,眼皮上仿佛載了鉛塊,一陣巨大的重力,她倒在了沙發(fā)上。

      李萊沒有夢見“他”,這本是一件無比正常的事,人無法操控自己的夢境。對李萊而言,夢境本該是一個人最為自由的東西,它不受拘束,隨時產(chǎn)生,隨時消失,內(nèi)容任意。略帶羞恥的期待并沒有強烈的召喚作用,李萊夢見的是小時候的事。初三的暑假,一個雷雨的午后,李萊懷抱著那只父親送給她的大熊玩具,如今臟兮兮的它,絨毛依然柔軟,李萊總愛在睡覺時抱著它。此刻的夢里,李萊像是有所意識地將它的一條腿放在她的兩腿之間,緊緊夾著,甚至摩擦,她懸在半空,注視著那個小女孩和她的大熊發(fā)生的一切,她懷抱著它,臉上是舒適和安全。李萊看見它那張缺了一只眼睛的臉和黑色鼻頭,想起半年前父母離婚,父親再婚,李萊與父親幾乎沒再見過面。那一刻李萊竟覺得那張臉是父親的,是那張令人討厭卻又讓她難以割舍的臉。

      醒來的時候天色陰沉,看了眼時間,不過下午四點一刻??诟缮嘣?,李萊坐起身,喝了杯水。老付還沒回來。李萊給付明打了個電話,沒有接通。沒有老付的電話號碼,李萊能做的只有等待。她以為她是習(xí)慣孤獨的,大部分時間李萊都獨自在家寫作,或者在小區(qū)里閑逛,李萊可以輕松地消磨掉那些漫長的時間,而現(xiàn)在,這變得困難。有關(guān)于這間屋子里的人物之間可能的對話都一一從李萊腦中冒出,她想弄清楚他們對彼此真實的想法,他們是否會坦誠相對,他們是否也會在某一刻強烈地需要對方。

      李萊想,她應(yīng)該冷靜下來,找些事做。簡單思索后,李萊決定把屋子收拾一下,無論如何,這是迎接新年的慣例。深色的水泥地?zé)o論拖過幾遍看上去都仍是臟兮兮的,然后,李萊計劃將所有的桌椅柜子都擦一遍。李萊想做完這些老付總該回來了吧。五點整,手機的鬧鐘突然響起,她驚了一下,發(fā)現(xiàn)那是她設(shè)定的每天熬中藥的時間。但李萊已經(jīng)很長時間沒有喝中藥了,這個時間她通常會在樓下的小書店里待著,有時書店老板會來跟她聊天,李萊喜歡書店老板身上的味道,甜甜的,苦苦的,她覺得那是一個魅力女人的獨特氣息,但當(dāng)李萊聽聞她搭上了一個已婚男人的時候,李萊又覺得那股氣味無比惡心。書店老板也問起過李萊的老公,在外人面前,李萊總是盡可能維護付明的形象,所以在女人的想象中付明既紳士又體貼,她對李萊說過很多次“羨慕”,后來她又問起孩子,李萊說我們還沒有孩子,她訝異的神情里透出一絲惋惜,最后又從嘴角流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從那之后李萊開始警惕這個女人,也很少再去那家書店。李萊想,女人之間到底還是無法完全坦誠,即便一些話聽起來那么的發(fā)自肺腑、真情流露。

      李萊把大部分的時間投入寫作,以至于晚上付明回到家吃她做的晚飯時,她需要不斷地用手揉搓疲憊的雙眼。兩人吃完晚飯,有球賽的時候付明坐在沙發(fā)上看一會兒電視,其他時間他更多是坐在電腦前玩一個李萊不知道名字的網(wǎng)絡(luò)游戲。李萊則一個人坐在客廳,聽著付明噼里啪啦飛快敲響鍵盤的聲音,這混亂的噪聲竟讓她感到莫名的充實。玩到十點,付明快速洗漱完便睡了,他側(cè)身正對一面巨大的衣櫥,將同一床被子掖在身下,他們像是兩顆遙遠(yuǎn)的星宿,中間隔著一條永遠(yuǎn)無法跨過的銀河。李萊只是在黑暗中看著他的背影,聽著他斷斷續(xù)續(xù)的鼾聲。付明已經(jīng)有一個月沒有碰過她了。李萊心想也許男人遲早都該“長大”,這是付明成熟的體現(xiàn),他終于能夠理解她,理解一個并不喜歡性事的女人因為生育任務(wù)而在床上佯裝出的陶醉神情。

      有時李萊感到自己也成了一個神經(jīng)兮兮的女人,她開始思慮付明是不是出軌了,下班后她會偷偷聞他的外衣是否有陌生的香水味,或者在他晚歸的時候接連發(fā)三四條微信,一旦他回復(fù)晚了或者不回復(fù),李萊便開始設(shè)想他跟其他女人的那種事,最開始李萊設(shè)想的是書店老板,因為相對其他女人而言,只有她最形象可見,李萊安慰自己說,不可能的,付明怎么會喜歡這種浪蕩的女人,但李萊又覺得這并不是件不可能的事。有時李萊甚至?xí)b作不經(jīng)意地經(jīng)過那家書店,快速打望店里的那個女人,后來她發(fā)現(xiàn)了李萊,熱情地跑出來挽起李萊的胳膊讓李萊嘗嘗她新買的茶。李萊只輕輕抿了抿,擔(dān)心茶里被下了毒。

      這種狀態(tài)持續(xù)了一個多月,直到那晚“他”的重新出現(xiàn)才漸漸緩解。那晚付明毫無征兆地轉(zhuǎn)過身,面向李萊,什么都沒說直接將手伸向她的下面,他粗魯?shù)孟駛€沒有完全進(jìn)化的野人,過程中嘴里罵著臟話,眼神兇惡,好像李萊骨子里就是一個風(fēng)騷的女人。夢里的“他”浮在云端,李萊躺在一片綠草地上,他的臉和她的臉慢慢貼近,咫尺相隔,隨后又緩緩拉開。那個夢里無事發(fā)生。它是個美夢。第二天醒來時已經(jīng)九點多,付明走了,他的那半邊只剩下掀開的被子,那一時刻,李萊甚至覺得這是夢里的“他”遺留下的現(xiàn)場,一片狼藉但仍存有幸福的余溫。李萊當(dāng)然質(zhì)疑過已在夢里出現(xiàn)過三次的“他”,但顯然這種質(zhì)疑是無意義的,“他”只存在于她的夢境里,沒有任何人可以發(fā)現(xiàn)她和他的事情。這種心理使李萊莫名產(chǎn)生了一種夾雜羞恥的快感,說它是背叛、出軌都不合適,但又不像純潔的臆想,因為李萊覺得它遲早會發(fā)生。她希望它發(fā)生。李萊突然產(chǎn)生了一種想法,那個懸在半空的少年或許正是付明,那是他的夢,他的少年時代也曾像這樣期待過一個女孩。這種想法令她內(nèi)心的罪惡感消減了大半。

      天色幾乎全部黑了下來,此時李萊接到一通電話,是付明打來的,他說他沒事,暫時要在酒店隔離。李萊告訴付明,爸去找你了。付明驚嘆一聲,說他并不知情,問老付還沒回去嗎。李萊說沒有。付明沉默了一會兒,那邊傳來吵嚷的聲音,付明說有情況再打過來,然后便掛斷了電話。

      身邊的人和事接連變得糟糕,難以預(yù)料似乎才是生活的常態(tài)。李萊只能徒勞地等待。她想起三個月前的一個晚上,夜讀時在一本書里看過這樣一句話,“人們的秘密,大多藏在衣柜里?!边@句話如同預(yù)言般很快應(yīng)驗,隔天上午,付明離開后李萊打開了他那半邊的衣柜,他們擁有各自的空間,衣柜也不例外。如果不是因為偶然看到這句話,李萊可能從不會主動打開它。付明上班時通常會將臟衣服帶去沿路的洗衣店,下班再捎回。李萊原以為付明是為了體諒她,減輕她的家務(wù)負(fù)擔(dān),但現(xiàn)在她開始多疑起來,她覺得付明一定有事情對她隱瞞了,而它一定就藏在那神秘莫測的衣柜里。這種感覺令李萊既興奮又惶恐,再三思量后她還是打開了它。李萊告訴自己并不是因為一句憑空的話而對付明產(chǎn)生了不信任,而是因為他們彼此信任,所以并不需要存在向?qū)Ψ诫[瞞的空間。實質(zhì)上,李萊接下來的做法正是在驗證他們之間的不信任。

      如果我裝作什么都不知道,生活就可以一如從前嗎?李萊一直在做這樣的嘗試。當(dāng)李萊站在火車車廂里,看著上鋪的付明背身朝外,將手機埋進(jìn)他那并不算偉岸的肩膀時,她想問問付明他們之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關(guān)于衣柜里兩堆衣服夾縫中的那個東西,它為什么會存在?倘若他緘口不語,李萊想她很可能會當(dāng)場瘋掉,在車廂里大喊大叫,搞得兩個人都不痛快。

      那是一條紅色的情趣內(nèi)褲,從夾縫中將它扯出來的時候,李萊差點嘔吐出來。一陣暈眩,生活終于向她透出了裂口。幾秒之后,李萊將它迅速塞了回去,憋著氣,甚至不愿呼吸整個房間里的空氣。那個上午李萊在臥室里來來回回地走,即便累了,腳步也停不下來,像個生活劇場的牽線木偶。下樓后,李萊穿過小區(qū)的空地,經(jīng)過書店的時候,李萊甚至懷疑那條情趣內(nèi)褲是那個女人的,但她只是飛快地走開了,李萊甚至害怕與她有任何眼神的交匯。直到傍晚,才稍稍平靜下來,并決定要讓生活以現(xiàn)狀持續(xù)下去。李萊不愿見到受過感情之苦的母親得知她和付明即將離婚后的神情,李萊也不愿與付明離婚,似乎所謂完整的感情對她有著非凡的意義。李萊想無論如何,自己都不能重蹈母親的覆轍。

      現(xiàn)在,李萊決定走向這間老屋里的另一個房間,那個她從未涉足過的地方,她決定要發(fā)現(xiàn)些什么。邪惡的念頭在一瞬間萌生,不由自主、充滿快樂地跳動著,好像只有實現(xiàn)它才能讓李萊重新有勇氣面對那本不該屬于她的生活的裂隙,就好像她和付明之間因此達(dá)成了所謂的公平。他傷害了她,她也要讓他受到同樣的傷害。就是這樣。

      打開燈,房間里幾乎聞不到別的氣味,沒有鮮明的個人特征,一張鋪著灰藍(lán)相間條紋床單的雙人床,床頭柜上一盞少了燈罩的臺燈,兩瓶藥,手機一搜,似乎是降血壓用的。李萊很快發(fā)現(xiàn)了那個暗棕色的老式衣柜,站在那里,一聲不吭,企圖隱沒,讓她就此忽略它。李萊邁開腳步,向它而去,正對柜門上的一面鏡子,兩條深長的裂紋正好割在鏡像的臉上,如同真真切切割在她的臉上一般,一陣寒涼之意過后的確有切膚的疼痛。

      老付,一個已過花甲之年的男人會有什么秘密?

      這個衣柜如同一道深淵之門,那些摻雜著危險、很可能造成傷害的事物往往也滲透著某種神奇的魅力。李萊打開柜子,無須翻找,它出現(xiàn)在眼前,如同在那兒等候多時的親密伙伴,可李萊并不是它在等待的人。那張“五官”僵硬的臉上或許本該出現(xiàn)失望的神情。在看到它的一瞬間,李萊并沒有失聲尖叫,僅僅是短暫的驚嚇,過后,她忽然大徹大悟般明白了它存在于這里的意義。也許,李萊該換個稱呼,“她”。

      她那近乎完美的胴體被扭成了麻花般的扭曲形態(tài),兩只胳膊彎曲向下,腦袋歪斜,像一道掉入黑暗里的閃電,而她,依然微笑,俯視打開這個衣柜的人。此刻,李萊期待“他”能再次出現(xiàn),李萊希望他成為自己的證人。假使沒有人能夠與她異口同聲地指出,付明的父親,那個仍然被蒙蔽在付明營造的幸福假象里的男人,本身就是一個習(xí)慣虛假的人,那么付明一定會繼續(xù)將他的秘密留在他們的房間里,并裝出一副無動于衷的模樣?!八睕]有出現(xiàn)。那些李萊曾經(jīng)為自己營造的假象也在這一刻面目全非了。李萊忽然想到大姐的女兒,那個名叫瑤瑤的聒噪無比的小女孩兒。瑤瑤會朝李萊吐口水,即便李萊什么都沒對她做,大姐對此置之不理?,幀幬í殞褷攽B(tài)度溫和,每次老付抱著她,將自己灰白的胡碴在她臉上摩挲的時候,瑤瑤都會發(fā)出咯咯的笑聲。如果可以,李萊甚至想告訴瑤瑤,像同成人那樣對話,告訴她,這個在她眼里和藹可親的姥爺,也有無從發(fā)泄的欲望,也有她不為人知的真實的一面。如果瑤瑤說,那多臟啊,我才不會相信。對此,李萊似乎也沒有其他辦法。

      破壞,依然在發(fā)生,在頭腦深處。

      接下來的行動,算不上出走,談不上拋離。她只是意識到揭穿他人盡力掩飾的秘密并不能令本就破了洞的生活好過一些,甚至,這使得暫時棲身暗處窺視他人的自己卑鄙如一只丑陋的老鼠。

      在那個寒冷的落著大雪的冬夜,她終于可以在能夠看見星光的夜空下等待,而不必蜷縮在密不透風(fēng)的衣柜里。她獨自坐在破舊的小院里,微笑著面對打開大門的人。也許,那將是一段完全不同于以往的新生活。與此同時,她又那般不堪,甚至骯臟。同樣是矛盾的。李萊心想,那就像她自己,這個充斥著猜忌、懷疑、愛戀、不安的身體曾經(jīng)在很多個夜晚,在這樣或那樣的床上,任由擺布,自我欺瞞,為了迎合,為了維護那已名存實亡的婚姻。

      現(xiàn)在,她和她似乎有同樣的溫度。困頓的小城,永遠(yuǎn)有泥土的味道,古樸,柔和。李萊離開的時候,一只黃貓正逃竄過巷,為了什么,無人知曉,只留下一串狼狽的腳印,很快,被飄搖的雪花覆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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