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父親當過兵，早年曾跨過鴨綠江前往朝鮮戰(zhàn)場，可剛到戰(zhàn)場的邊緣，戰(zhàn)爭就結(jié)束了，父親便跟著大部隊回到了國內(nèi)。

小時候，我們經(jīng)常聽父親講他的軍營故事，直到我們眼皮開始打架，他才無可奈何地命令：“睡覺！”

當時，我們姐弟10個，大一些的姐姐們，早晨要出工掙工分，小一些的要上學。為了不讓我們遲到，快到起床的時間了，父親便吹起了哨子。幾聲哨響，大家爭先恐后地起床。

起床后，先站隊聽父親訓話：“俗話說得好，一日之計在于晨，早晨也是一天當中最美好的時光。上學的，精精神神去上學；出工的，痛痛快快地去……”

往往訓話還沒完，母親便站一邊喊：“他爸，別耽誤時間了，大早晨起來的，訓什么話？”

雖然大家對父親的這種類似軍事化的管理非常抵觸，可他依然樂此不疲。也正因為如此，父親讓我們從小懂得了時間的重要性，養(yǎng)成了珍惜時間的好習慣。

我們家人口多，但無論是家具，還是工具，都擺放有序。每天回到家，父親先用眼睛掃視整個屋子，什么東西該放在什么地方，他心里清清楚楚。一旦放亂了，他就會擺回原處。

父親的軍人素質(zhì)一直都在。有一次深夜，父親突然聽到外面喊：“有人偷大隊里的羊了！”他立刻從床上跳下來。那時，晚上經(jīng)常停電，父親摸黑從熟悉的位置上抄起一根搟面杖，就沖到了外面。

迎面碰上了偷羊賊，父親掄起搟面杖，嚇得那人趕忙跑了——父親為集體奪回了那頭羊。

二

父親復(fù)員的時候，是我們大隊唯一的黨員，為了建立黨支部，他培養(yǎng)了幾名年輕黨員。大隊成立黨支部時，大家都推薦他當書記，他卻說書記要能人來擔任，便一推再推。最后，他還是推薦了一名有能力的年輕人當書記，自己負責大隊的財務(wù)工作。

父親干財務(wù)工作近20年，工作一絲不茍，賬目一分一厘不差，直到他去世多年后，大隊的人提起來還直豎大拇指，說父親這人從不徇私舞弊，是一個廉潔的好干部。

有一次，一個姑姑家里蓋房子，來我家借錢，父親拿出家里僅有的20元錢，姑姑搖了搖頭說：“這點錢哪能蓋得了房子？”

父親說：“家里就只有這點錢了?！?/p>

“你不是管著整個大隊的錢嗎？先借我點用著，等我有錢了，慢慢還?！?/p>

“大隊的賬上確實有錢，但那是集體財產(chǎn)，不能借。你要是錢不夠，我可以去別的地方借，集體的錢說什么也不能動?！?/p>

姑姑一聽這話，扔下那20元錢，轉(zhuǎn)身就走了。此后，兩家很多年不曾往來。

1974年3月，我的一個姐姐生了重病急需用錢，父親雖然管理著大隊的錢，卻沒有拿出錢來救急。姐姐要手術(shù)的時候，別人都勸父親先拿大隊的錢墊一下，用完了慢慢還。父親聽罷，轉(zhuǎn)身走了。過了好長時間，父親才拿著錢來到了醫(yī)院，交上了姐姐手術(shù)的錢。

2000年秋，李杰與兒子合影。

過后我們才知道，父親并沒有動大隊的錢，而是去賣了血。

遺憾的是，最終也沒有救回姐姐的命。當護士用一塊白布蓋住姐姐時，父親伏在她身上，放聲大哭……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父親如此傷心。

當年借錢的姑姑聽說這事后，主動來到我家，向父親賠禮道歉，兩家從此和好如初。

姐姐去世之后，父親一直很愧疚。后來，我曾問他：“當年姐生重病時，您沒有用大隊的錢馬上救她，后悔不？”

父親默不作聲，過了好半天，才說：“那錢本來就不是我們的，我有什么后悔的？”

三

又過了些年，父親感覺自己年齡大了，力不能及，便主動辭去大隊的財務(wù)工作，當了一名小隊長，每天面朝黃土背朝天地干農(nóng)活。

1985年10月，父親重新進入村委會。為了響應(yīng)改革開放，他像換了一個人似的，對未來充滿了希望，開始對村里進行規(guī)劃。

正當父親想大干一場時，病魔卻纏上了他。1986年初，父親被醫(yī)院診斷為肝癌晚期。得知了自己的病情之后，他立即召集村委人員，把自己對未來的設(shè)想，包括一些改革方案，全盤說了出來。

為此，母親曾勸解老爸，你自己身體有病，農(nóng)村改革很復(fù)雜，弄不好就要得罪人，還是安心養(yǎng)好自己的病，改革的事就不要再去管了，讓年輕人自己闖吧?？筛赣H卻說，這不單單是個人的事情，這是黨的偉大事業(yè)，是我們對黨忠誠不忠誠的問題。

1989年的冬天，父親永遠地離開了我們。

四

對黨忠誠，這大概是父親留給我們最寶貴的“遺產(chǎn)”了。

我們姐弟9個，全都是黨員。我的兩個兄弟是我們家的驕傲，他們自幼學習好，大學畢業(yè)后，都考進了政府機關(guān)，一直是單位的優(yōu)秀共產(chǎn)黨員。更令人驕傲的是三姐，她出嫁后，20多歲就入了黨，當了20多年的村支書，讓一個貧窮落后的村莊徹底換了新顏。1999年3月，三姐還光榮當選為區(qū)人大代表，提出了許多農(nóng)村發(fā)展的新思路。

我在家排行老七，于1994年7月進入一家企業(yè)做財務(wù)工作，1998年7月入黨，也是一個老黨員了。工作中，曾多次碰到想賄賂我的人，都被我一一拒絕了。做為一名黨員，我堅持原則，公事公辦，不徇私情，沒有收過別人一分錢。2020年8月，我退休了，負責管理的賬目清清楚楚。我雖然沒有多么大的能力，可對黨忠誠，我做到了。

“媽媽，告訴您一個好消息，我成為一名正式黨員啦，還提干了呢！”前幾天，兒子與我微信視頻聊天時，迫不及待地告訴我這個喜訊。

在替兒子高興的同時，我也不忘囑咐他：“不要辜負黨的信任，對黨一定要忠誠，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p>

“放心吧，姥爺留給咱們的這份‘遺產(chǎn)，我一定會繼承并發(fā)揚光大的。”兒子在電話那頭保證道。

（作者為山東省淄博市某企業(yè)退休職工）

編輯/吳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