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用信息網(wǎng)絡跨區(qū)域共同偽造貨幣案件全鏈條辦案路徑

袁雪鳳 李雪雯

摘 要：通過網(wǎng)絡聯(lián)絡、分工負責、共同實施偽造貨幣的跨區(qū)域犯罪，系典型的網(wǎng)絡共同犯罪。明確向直接實施偽造貨幣人員提供專門用于偽造貨幣的技術或設備、材料的，應認定有共同犯罪故意。雖未直接實施偽造貨幣行為，但明知他人有偽造貨幣意圖仍積極提供專門從事偽造貨幣相關技術、物資等，應認定為主犯，并對其參與的全部犯罪數(shù)額負責。偽造貨幣中既有既遂部分又有未遂部分，既遂部分的量刑幅度與未遂部分相同的，按照既遂部分處罰；既遂部分與未遂部分量刑幅度不同的，按照較重部分處罰。

關鍵詞：跨區(qū)域偽造貨幣 網(wǎng)絡共同犯罪 主從犯 既未遂 全鏈條辦案

一、基本案情及辦理過程

郭四記，男，防偽紙網(wǎng)絡代理商。

徐維倫，男，防偽紙網(wǎng)絡代理商。

胡春云、于文星、胡甲武、胡康康、宋金星，均系無業(yè)人員。

2018年9月，徐維倫成為某品牌防偽紙網(wǎng)絡代理商后，組建多個QQ群，發(fā)布銷售防偽紙廣告。徐維倫利用該防偽紙自行制造假幣，在QQ群發(fā)布視頻炫耀，至案發(fā)共偽造人民幣2.906萬元。郭四記等意圖偽造貨幣的人員通過網(wǎng)絡廣告加入徐維倫建立的QQ群，購買防偽紙用于制造假幣。郭四記認識徐維倫后，也成為該防偽紙銷售代理商，徐維倫向郭四記出售防偽紙、印章、假幣電子模板等設備、材料，并傳授制造假幣技術。

2018年9月至11月，徐維倫、郭四記通過網(wǎng)絡銷售防偽紙，并同步向他人提供絲印網(wǎng)版、油墨等制作假幣所需設備材料且傳授制作技術。與此同時，徐維倫、郭四記二人還自行偽造或與他人共同偽造貨幣，具體為：郭四記與山西張某（另案處理）偽造人民幣面額3.822萬元，與貴州廖某、汪某芳、陳某（三人均另案處理）偽造人民幣面額96.85萬元；郭四記、徐維倫與河北王某剛偽造人民幣4000張（多為面值20元）并銷往全國各地，徐維倫參與介紹販賣；徐維倫與福建邸某佑（另案處理）偽造人民幣面額1.876萬元，與山東白某沛（另案處理）偽造人民幣面額3.352萬元，與江西廬山的被告人胡春云、于文星、胡甲武偽造人民幣面額1.8萬元，與被告人胡康康、宋金星偽造人民幣面額1.636萬元。

為利于假幣流通，上述被告人制造的假幣多為20元面額，并通過特殊工藝對假幣進行做舊處理，以達到在使用過程中不會被當場發(fā)現(xiàn)之目的。

本案因江西省廬山市公安局偵查本地胡春云等5人偽造貨幣案發(fā)現(xiàn)，后上網(wǎng)追逃郭四記、徐維倫。2018年11月21日、22日，公安機關在河北石家莊火車站抓獲上述二人。次年2月12日，廬山市公安局將該案移送廬山市人民檢察院審查起訴。審查起訴期間，廬山市人民檢察院將該案兩次退回廬山市公安局補充偵查。2019年8月19日，該案由廬山市人民檢察院依法向廬山市人民法院提起公訴。同年11月14日，廬山市人民法院以偽造貨幣罪分別判處主犯郭四記有期徒刑14年，并處罰金人民幣10萬元；判處主犯徐維倫有期徒刑12年，并處罰金人民幣5萬元；判處其余5名被告人2年至4年不等有期徒刑和罰金。宣判后，7名被告人均未提出上訴。

二、利用網(wǎng)絡共同偽造貨幣犯罪的認定要點

危害貨幣制度的犯罪主要是假幣類犯罪，即行為人偽造、變造貨幣，或出售、購買、運輸、持有、使用假幣，違反國家貨幣管理秩序，破壞貨幣的公共信用，達到法律規(guī)定的數(shù)額，依法應受刑法處罰的行為。［1］偽造貨幣罪是其他假幣類犯罪行為的根源，對于此種最常見亦最嚴重的犯罪應自始嚴厲打擊。伴隨經(jīng)濟與科技的快速發(fā)展出現(xiàn)的新情況新問題，利用網(wǎng)絡共同偽造貨幣犯罪在司法認定方面仍存難點。

（一）跨區(qū)域偽造貨幣共同犯罪的認定

共同犯罪是指二人以上共同實施故意犯罪，其中包含主觀方面的共同犯意和客觀方面的共同行為。故本案中，郭四記、徐維倫與下線人員之間成立共同犯罪，主要系從共同犯意和共同行為兩個方面進行認定。

1.各行為人明知其共同犯罪行為發(fā)生偽造貨幣危害結果并希望或放任發(fā)生的，應認定具有共同犯意

共同的犯罪故意，是指不同的共同犯罪人經(jīng)意思聯(lián)絡知道其共同犯罪行為可以發(fā)生危害社會的結果，并渴望或縱容這種結果發(fā)生的心態(tài)。共同犯意可從認識和意志兩方面分析：認識因素，即共同犯罪人知道自身不是獨自實施犯罪，而是和其他共同犯罪人協(xié)作共同實施犯罪，認識到自身和共同犯罪的行為性質，并認識到共同犯罪行為和共同危害結果之間具有因果關系。意志因素，即盡管明知共同犯罪行為會導致某種對社會造成危害的結果，這些共同犯罪人仍然希望或者放任發(fā)生這種危害結果。

本案中，防偽紙、打印機、印油為日常其他印刷品通用的設備材料，在不明知的情況下通過網(wǎng)絡出售上述設備材料不構成偽造貨幣罪。但郭四記、徐維倫除以上通用的設備材料之外，還出售偽造貨幣獨有的假幣模板、印章、絲印網(wǎng)版。另有QQ聊天記錄證明，下線人員進入郭四記、徐維倫等人開通的QQ群后，參與制造假幣的交流討論，郭四記、徐維倫予以解答并展示其用設備材料所制作的假幣照片。下線人員購買設備材料后，在制假過程中遇到技術問題，通過QQ點對點私聊向郭四記、徐維倫二人請求指導和幫助，更進一步證明上述二人對下線人員制作假幣為主觀明知。此外，郭四記、徐維倫也對主觀明知下線人員將購買的設備材料用于偽造貨幣供認不諱。據(jù)此，可以認定郭四記、徐維倫與全國多地偽造貨幣人員之間成立偽造貨幣的共同犯意。

2.各行為人的行為和危害結果之間均具有因果關系的，應認定為共同行為

共同的犯罪行為，指同一犯罪事實是由各共同犯罪行為人的行為共同指向的，互相聯(lián)系、互相配合，各行為與危害結果之間存在因果關系，構成了有機統(tǒng)一的犯罪活動整體。第一，各行為人所實施的行為必須是犯罪行為，否則不可能構成共同犯罪。第二，共同犯罪行為，可能是行為人共同實施實行行為，也可能是行為人分別實施不同行為，即有人實施實行行為，有人實施組織、教唆或幫助行為。第三，共同實施的犯罪發(fā)生危害結果時，每一單個行為與危害結果之間均具有因果關系，即共同犯罪整體導致了危害結果的發(fā)生。故應當綜合考察共同犯罪人的行為，不因為某些行為人的行為未直接導致危害結果發(fā)生而排除其行為與危害結果之間存在因果關系的可能性。

本案中，郭四記、徐維倫分別向全國多地下線人員出售了防偽紙、打印機、印油，提供了偽造貨幣獨有的假幣模板、印章、絲印網(wǎng)版，并對下線人員予以技術支持。郭四記、徐維倫及全國多地偽造貨幣人員所實施的行為屬于共同的犯罪行為，每一行為人的行為和危害結果之間均具有因果關系，據(jù)此可以認定其成立偽造貨幣的共同行為。

（二）跨區(qū)域偽造貨幣主、從犯的區(qū)分

在共同犯罪中，由于各共同犯罪人的地位和作用不盡相同，對各共同犯罪人處理時需要區(qū)別對待，因而有必要將共同犯罪人進行分類。刑法把共同犯罪人劃分為主犯、從犯、脅從犯，同時又規(guī)定了教唆犯。本案的重點是跨區(qū)域偽造貨幣過程中主犯和從犯的區(qū)分。

1.起主要作用的犯罪分子應認定為主犯

刑法第26條第1款規(guī)定：“組織、領導犯罪集團進行犯罪活動的或者在共同犯罪中起主要作用的，是主犯?！币虼?，主犯有兩種，一是犯罪集團的首要分子，二是一般共同犯罪中起主要作用的犯罪分子，本案屬于后者。

本案中，郭四記、徐維倫不僅銷售制造假幣所需的設備材料，還提供制造假幣技術，甚至在他人制造假幣遇到問題時遠程控制他人電腦直接操作，足以認定上述二人在各自參與的偽造貨幣共同犯罪中起到的是關鍵性的主要作用，應當認定為共同犯罪的主犯，且對他人實際使用二人提供的設備材料、技術偽造貨幣的總額負責。此外，胡春云、胡康康提出偽造貨幣犯意，并主動聯(lián)系徐維倫購買制造假幣材料、學習制造假幣技術并在自己家中制造假幣，在廬山市偽造貨幣過程中起主要作用，同樣應當認定為主犯。

2.起次要、輔助作用的犯罪分子應認定為從犯

刑法第27條第1款規(guī)定：“在共同犯罪中起次要或者輔助作用的，是從犯。”據(jù)此，共同犯罪中的從犯也分為兩種，一是起次要作用的，二是起輔助作用的。次要作用，系指雖參與實行了某一犯罪行為，但在共同犯罪活動中所起的作用比主犯??；輔助作用，系指雖未直接實施犯罪構成客觀要件中的行為，但為其他共同犯罪人實施犯罪創(chuàng)造了便利條件，幫助了共同犯罪人實施犯罪行為。

關聯(lián)本案，于文星、胡甲武、宋金星受糾集參與制造假幣，按照指令從事做舊、剪裁等部分從屬性工作，在共同犯罪中起次要、輔助作用，應當認定為共同犯罪的從犯。

（三）跨區(qū)域偽造貨幣既、未遂的判斷

故意犯罪的停止形態(tài)，是指故意犯罪在其產(chǎn)生、發(fā)展和完成的過程及階段中，因主客觀原因而停止下來的各種犯罪狀態(tài)。［2］本案主要涉及既遂、未遂形態(tài)及其處罰原則。

1.已完成偽造貨幣行為的應認定為既遂

犯罪既遂是故意犯罪的完成形態(tài)，是指行為人故意實施的行為已符合該犯罪的全部構成要件。根據(jù)對各種直接故意犯罪構成要件的不同規(guī)定，刑法分則將犯罪既遂分為結果犯、行為犯、危險犯、舉動犯四種類型。本案的偽造貨幣罪屬于行為犯，即以偽造貨幣行為的完成作為犯罪客觀要件構成的犯罪，但偽造貨幣行為不是一開始做即告完成，而是要有一個實行過程且達到一定程度，才能認定偽造貨幣行為的完成。因此，本案中偽幣完成制造的那一刻，偽造貨幣的行為即屬于既遂狀態(tài)。

2.已著手但未完成偽造貨幣行為的應認定為未遂

刑法第23條第1款規(guī)定：“已經(jīng)著手實行犯罪，由于犯罪分子意志以外的原因而未得逞的，是犯罪未遂?！睋?jù)上述規(guī)定，我國刑法中的犯罪未遂，是指行為人已經(jīng)著手實施具體犯罪構成的實行行為，但由于其意志以外的原因而未能完成犯罪的一種犯罪停止形態(tài)。其具有三項特征，即行為人已經(jīng)著手實施犯罪、犯罪未完成而停止下來、犯罪分子意志以外的原因導致犯罪于未完成形態(tài)停止。上述特征，前兩項側重于揭示客觀特征，第三項側重于揭示主觀特征。在具備“著手實行犯罪”的前提下，“犯罪未完成”和“犯罪分子意志以外原因導致犯罪停止在未完成形態(tài)”又是現(xiàn)象和本質的統(tǒng)一，符合上述三特征的行為人即為未遂犯。故本案中偽幣尚未被制造完成的，其偽造貨幣行為屬于未遂狀態(tài)。

3.偽造貨幣罪的既遂、未遂應區(qū)分處罰

本案中，因意志以外的原因未完成制造假幣所有的制造工序，屬于偽造貨幣行為未遂，故被查獲的偽造貨幣半成品金額均認定為犯罪未遂金額。偽造貨幣中既有既遂部分又有未遂部分，既遂部分的量刑幅度與未遂部分相同的，按照既遂部分處罰；既遂部分與未遂部分量刑幅度不同的，按照較重部分處罰。郭四記、徐維倫偽造貨幣金額不論是既遂部分還是未遂部分均達到數(shù)額特別巨大，依照偽造貨幣既遂金額特別巨大的量刑幅度酌情從重處罰。胡春云、于文星、胡甲武偽造貨幣未遂，依照偽造貨幣未遂金額的量刑幅度處罰。胡康康、宋金星偽造貨幣數(shù)額較大不論是既遂部分還是未遂部分均達到2000元以上，依照偽造貨幣既遂金額的量刑幅度酌情從重處罰。

三、依法能動履職、積極探索類案辦理的路徑

近年來，偽造貨幣等傳統(tǒng)金融犯罪呈現(xiàn)網(wǎng)絡化、產(chǎn)業(yè)化等趨勢，各類犯罪手段日趨隱蔽，查處難度日漸增大。黨的二十大報告明確提出，依法將各類金融活動全部納入監(jiān)管，守住不發(fā)生系統(tǒng)性風險底線。面對防范化解金融風險的新形勢新任務，檢察機關應充分立足檢察職能，全力做好提前介入、引導取證、全鏈條追訴等工作，依法從嚴懲治金融黑灰產(chǎn)業(yè)相關犯罪，有效遏制假幣等犯罪活動的蔓延，以高質效履職更好助力防范化解金融風險。

（一）深化司法共識，避免就案辦案

本案系通過網(wǎng)絡聯(lián)絡、分工負責、共同實施偽造貨幣的跨區(qū)域犯罪，呈現(xiàn)各地多點案發(fā)、犯罪事實及證據(jù)分散等特點，如就案辦案極易遺漏犯罪事實，不利于對此類犯罪的全面從嚴從重打擊。公安、檢察、法院應通過常態(tài)化同堂培訓、重大案件討論等方式切實統(tǒng)一思想，深刻認識假幣犯罪的嚴重危害性，強化全鏈條懲治理念，把反假幣工作始終擺在突出位置抓緊抓好。檢察機關作為法律監(jiān)督機關，更應在具體案件審查中切實擔負起發(fā)現(xiàn)漏犯、漏罪的監(jiān)督職責，細致核實原有證據(jù)、緊盯尚未查清事實，充分利用偵查協(xié)作機制，實質化提前介入、“入駐式”引導取證，及時就案件的法律適用和證據(jù)收集、固定等提出意見和建議，竭力夯實類案辦理基礎。

（二）加強區(qū)域協(xié)作，形成懲治合力

依托網(wǎng)絡實施犯罪的嫌疑人通常分布于不同省市，部分同案犯甚至可能已被當?shù)亓戆柑幚?。鑒于此，檢察機關在重點審查為偽造貨幣團伙提供制造假幣設備材料的上線人員時，應指導公安機關對涉及的跨省市偽造貨幣事實展開偵查，通過核實下線人員身份，調取相關供述、書證、現(xiàn)場勘驗筆錄、鑒定意見等證據(jù)，查明偽造貨幣的涉案面額，并同步引導公安機關開展全國跨區(qū)域協(xié)作，前往同案犯發(fā)案地開展偵查取證。同時，檢察機關在審查跨區(qū)域調取的已另案處理的涉案證據(jù)時，應以審查證據(jù)“三性”為重點，確保案件處理過程中不遺漏犯罪事實，對于確需補充偵查的案件制作具體、詳細的補充偵查提綱，為指控犯罪事實提供確實、充分的證據(jù)。

（三）大力宣傳教育，營造鏟假氛圍

針對網(wǎng)絡、物流等日趨便利引發(fā)的足不出戶制售假幣等新型犯罪特點，檢察機關應積極聯(lián)合公安、法院等選取從嚴打擊假幣犯罪的典型案例，聚焦涉人民幣法律風險、人民幣買賣管理等內容，充分利用線上、線下各類新聞媒體，輔以街頭巷尾、進村入戶普法等多種形式大力開展反假幣宣傳教育，力促群眾自覺抵制并積極檢舉假幣違法犯罪活動。同時，對于因網(wǎng)絡支付便捷對現(xiàn)金真?zhèn)巫R別度降低、對小額現(xiàn)金交易警惕性不足等現(xiàn)金流通中存在的現(xiàn)實問題，司法機關應聯(lián)合銀行等金融機構共同提高群眾的假幣鑒別能力，并動員群眾如收到假幣應及時上繳中國人民銀行、公安機關或辦理相關業(yè)務的金融機構，防止假幣再次流向社會，全面營造群防群治鏟除假幣犯罪的良好氛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