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凡利

黑土村的吳老漢有遛彎的習(xí)慣。這天，他早起散步，剛走到村后，就看見不遠(yuǎn)處晃晃悠悠走來一頭驢。吳老漢年輕時趕過驢車，搭眼就知道這頭驢正值壯年。

這時，驢已經(jīng)走近吳老漢，嘴巴上還有一段繩子。吳老漢前后看了看，一個人也沒有，就伸手把繩子握在手里。驢并不反抗，還沖吳老漢咧嘴，似乎在笑呢。一頭驢值幾千塊錢，這要是丟了，驢主人不得急死啊。

吳老漢在原地等了一會兒，沒等到失主，就牽著驢往家走。一會兒工夫，全村人都知道吳老漢撿了頭驢。沒出一個小時，就有人砸吳老漢家的門。吳老漢開門后，進(jìn)來一位漢子，四十幾歲，腆著個將軍肚，開口就問：“大爺，我聽說您撿了頭驢？”吳老漢點點頭。“是我丟的?！睂④姸敲Σ坏卣f，隨后四處亂瞅，“驢在哪兒呢？”

吳老漢有些不高興：“就算是你丟的，也不必這么著急吧？”將軍肚訕訕地笑著說：“丟了驢，我能不著急嗎？大爺，您說驢在哪兒，我不會虧了您的?！?/p>

吳老漢瞪著將軍肚說：“你說你丟了驢，有什么證據(jù)？萬一過一會兒又有人找驢，怎么辦？”

“我的驢有記號?！睂④姸钦f，“頭大耳長，灰不溜秋，對了，是一頭公驢。”吳老漢呵呵一笑：“你怎么不說四條腿呢？”

將軍肚吸了一口氣，撓起了腦袋。吳老漢把將軍肚推到門外：“你想好了再來吧，我馬上就要歇晌了?！?/p>

吳老漢把門一閂，果真睡起了覺。這一覺睡到太陽偏西，吳老漢在床上折起身，就聽見外邊有嘈雜聲。他翻身下床，來到門外一看，乖乖，門口居然圍了一圈人。帶頭的還是那個將軍肚，只不過旁邊多了個小伙子。

將軍肚往前一步，指著小伙子說：“這是我兒子，平時驢就是他喂的，讓他來告訴您這驢的特點。”年輕人自我介紹：“我叫賈小亮，您叫我小賈就行?！苯酉聛砭吐犘≠Z說，“我家這頭驢特別喜歡吃剩菜剩飯。”

聽說過驢吃草，沒聽說過驢吃剩菜剩飯，吳老漢決定把驢牽出來，當(dāng)場驗證。

看熱鬧的村民圍成一圈，讓吳老漢拿剩飯剩菜試一試。吳老漢牽著驢，旁邊一位村民正端著碗吃飯呢，走過來說：“就拿我這碗飯試試吧。”說著就把碗往驢嘴下邊湊。驢伸鼻子聞了聞，突然把身子轉(zhuǎn)向一邊，很顯然，它不愛吃。小賈笑了笑，對大家說：“一個人一個口味，驢也是這樣?！闭f完，小賈轉(zhuǎn)身從車上拎下一個大塑料兜，里邊連油加水都是剩菜剩飯。

小賈當(dāng)著大家的面，把塑料兜里的飯菜倒進(jìn)盆里，沒想到，這驢伸著脖子吃了個精光。原來這驢好油水啊。這時，將軍肚嬉皮笑臉地對吳老漢說：“這次您該信了吧？”

吳老漢表情嚴(yán)肅：“誰知道這里邊加沒加誘食劑。不行，這驢不能給你們，除非你還有其他證據(jù)。”將軍肚和小賈的臉都拉得老長。周圍的鄰居也跟著起哄：“吳老漢說得對，你們的證據(jù)不夠硬?！?/p>

這時，小賈一拍大腿，對吳老漢說：“我還有個證據(jù)，這驢認(rèn)我的車，我只要把車開過來，它自己就往車上躥?！眳抢蠞h瞅了一眼將軍肚和小賈的小汽車，笑了：“這驢難道會縮骨功？”一句話引得大伙哈哈笑。小賈擺擺手，對大家說：“我說的是家里的廂貨車?！毙≠Z讓大家稍等，他去把車開來。說完，將軍肚和小賈就鉆進(jìn)小轎車，一溜煙地開走了。

大伙都等著看熱鬧，吳老漢索性從家里搬出桌子，又拿來幾個馬扎和兩壺?zé)岵瑁蠹乙贿吅炔?，一邊等將軍肚他們回來。這頭驢倒也不怕人，拴在小樹下特別愜意。

大約過了一個小時，一輛廂貨車開到大家跟前。將軍肚從車上蹦下來，對吳老漢說：“我把車開來了，咱現(xiàn)場驗證。”將軍肚跑到車后把車門打開，然后牽著驢來到車后，丟開繩子，大喊一聲：“上車——”

這驢像接到命令似的，前蹄子往車廂上一搭，后腿一彎，騰一下蹦了上去。大伙瞠目結(jié)舌，將軍肚滿臉笑意。吳老漢說：“看看下車聽不聽使喚？”將軍肚緊跟著一聲：“下車——”

這驢慢悠悠地走到車尾，動作熟練地蹦下了車。之后，將軍肚好像是故意做給大家看似的，又說了一遍上車和下車的指令。這驢也真夠聽話的，乖乖地跟著做了。

有人不服氣，也要試試，結(jié)果怎么說驢都不動。這下將軍肚來勁了，搖頭晃腦地走到吳老漢身邊說：“這下您老人家相信了吧？”吳老漢撇著嘴，半天沒吱聲。

將軍肚有些著急，就催著吳老漢說：“我還著急回家呢！”吳老漢瞅著將軍肚：“或許這驢的主人和你的聲音相像呢，你還得找出你養(yǎng)過這頭驢的證據(jù)來?！?/p>

吳老漢這么一說，大家也跟著附和：“你既然養(yǎng)過這頭驢，證據(jù)少不了吧?！睂④姸怯行┎荒蜔┝耍骸澳銈兲y為人了吧。好，我去找證據(jù)?！?/p>

這時，將軍肚走出人群，摸出手機(jī)打起了電話。掛斷電話，將軍肚對大家說：“證據(jù)馬上就到，到時候看你們有啥說的?！眳抢蠞h和大家都坐了下來，等著看將軍肚究竟搬的什么救兵。

大約過了半個小時，一輛小車開過來，將軍肚跑過去，從車?yán)锶〕鰝€黑包，走到大家中間。只見將軍肚從包里掏出一張單據(jù)給大家看，單據(jù)上寫得很清楚：2019年6月8日，賈事成購得成驢一頭，價格陸仟伍佰元整。

將軍肚對大家說：“我就是賈事成?！彪S后，他從兜里掏出身份證給大家看。大家又看向吳老漢，他仍舊噘著嘴，一聲不吭。將軍肚只好說：“我再給你們找個證據(jù)?！彪S后，將軍肚從包里又掏出一個小本本，對大伙說：“這是給這頭驢打疫苗的證明，每一針都是由專業(yè)人員打的，都有簽名?！彼贿呎f，一邊翻弄著給大家看。

這下，事情已經(jīng)很清楚了：這頭驢，人家已經(jīng)買來三年，按時打疫苗，不僅喂草，還喂剩菜剩飯，驢特別聽話，叫上車上車，叫下車下車?？梢哉f，將軍肚把驢當(dāng)寵物養(yǎng)呢。

吳老漢也沒了脾氣，他考慮了一會兒，說道：“這驢是你的，沒錯，可我把驢給你，總得有個證據(jù)吧。萬一再有人來要驢，怎么辦？我現(xiàn)在就把驢給你送到家，看看你家里的驢圈。以后再有人來找，我好有個說法?！?/p>

這番話說下來，剛才還美滋滋的將軍肚臉色一變：“搞這么麻煩干什么?！闭f著，他掏出一千塊錢，“這錢算是酬金，大爺，您收下?！?/p>

吳老漢執(zhí)意不收，非要跟著將軍肚回家不可。吳老漢還叫上兩個鄰居，讓現(xiàn)在就出發(fā)。

將軍肚只好讓吳老漢上車，吳老漢和鄰居鉆進(jìn)小汽車，將軍肚開著廂貨車，出了村子。

車子開到村后，將軍肚突然把車停下來，吳老漢坐的汽車也跟著停了下來。將軍肚這是要干什么？吳老漢身后的兩個鄰居都是壯漢，跟在吳老漢身后對將軍肚說：“你別?；ㄕ?！”將軍肚一怔，哭喪著臉對吳老漢說：“您就饒了我吧。我知道您一開始就認(rèn)出了我，我就是鎮(zhèn)里開驢肉湯飯館的?！?/p>

將軍肚接著說：“不瞞各位，這幾年我的確不厚道，名義上賣的是驢肉，實際上拿其他肉來代替，這頭大叫驢我買來三年，就拴在飯館門口當(dāng)招牌。我每天把它牽進(jìn)后院，不是殺掉，而是養(yǎng)著。第二天早晨，偷偷把它運(yùn)出去，再當(dāng)眾拉回來，讓過路的食客以為我經(jīng)常從外邊買驢。我賈事成對天發(fā)誓，這次回去之后要么關(guān)門停業(yè)，要么換成真驢肉，絕不再欺騙食客，掙昧心錢?！?/p>

說完，將軍肚握著吳老漢的手請求原諒。吳老漢沒吱聲，轉(zhuǎn)臉看著山邊的晚霞，對領(lǐng)居們說：“回家。”

〔本刊責(zé)任編輯? 彭婷婷〕

〔原載《民間文學(xué)》2023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