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東旭
抱在一起。
緊緊地。
我們就是圓滿。即便散開,即便恒河沙也是一盤散沙,沒有家。一個石榴掛在十月的枝頭。是天穹的凝神者,我們看不到神,但它確定好像存在。
在大地上。
歷經(jīng)春夏,于六月綻放奇異的花,散出奇異之香,在風中溢遠。一個石榴替樹說出火,說出瑪瑙紅、崇高和崛起,傍著大沙河彎彎曲曲,是寧陵人民的母親河。
關(guān)于大沙河,在豫東平原最平的地方穿越八闋圣辭,后來匯入淮河,我放牧羊群與星辰,十萬個念頭都有了去處,頭頂凈空蒼遠。關(guān)于寧陵,我的記憶是葛天氏傳說,“三人操牛尾” 以慶豐收。關(guān)于人民,就是江山。真的就是江山。關(guān)于母親,我還未報恩,三千古榴在迎賓公園就結(jié)出了碩果。
是三千世界,又是同一世界。
舉著同一夢想。
芳香四溢。
這清凈的梨花正在盛開。
在一片梨花中,我見天、見星星和玉盤。見樸素的梨農(nóng)于虬枝上點梨花,他們把未來給了九月,他們眷戀著土地,他們?nèi)蚀壬屏?,他們安貧樂道,是村莊的守護者。我想到日升月落,我是其中的一只野鶴。無糧天地寬。我熱愛河流、莊稼,陽光照耀的萬物。生無憾。命由天定。
運由己造。我蓬勃的身體在迷蒙中沒有迷失,我節(jié)欲節(jié)食節(jié)勞,未來不迎。我在精神的枝葉間飛落、休憩,有時有扶搖直上的感覺。
有那么一瞬。
我俯視眾生。
仿佛塵囂距我有八千里。劉花橋村鋪著白雪,仿佛白色的馬匹起伏。屋宇,煙囪,細雨中的羊群、行人,一切都那么純粹。我隨著行人抵達平原安居之地。
我望見了白火焰。
照著無邊蒼穹。在古葛之地,在萬畝梨園,我接受鳥鳴與花開的聲音。在一瓣梨花中,我看見了陽光、雨露,甚至潺潺流淌的上清水河都是那么清澈。
我在大地、宇宙、時間之間,好像沒有了分別心。
為何要有分別心呢?
自然萬物本為一體,我是其中的一分子。梨樹王是梨樹中的王,安坐在光陰。它經(jīng)歷了百年風霜雨雪,煥發(fā)出新枝。一層一層的枝丫像金頂一樣通向至高,是我永遠的精神之域。這些花朵在修行,是鋪展的云,到了秋天結(jié)出圣果,也是因果。我能感覺到妙香和彼此的氣息,我敬奉它。只緣身在此地,我練習無上的寂靜,無法超越寂靜。就像——
金頂,無法超越金頂。
慈悲,無法超越慈悲。
我休憩,我的生命在律動,想象自己是一只鳥飛落在最尖的枝頭。我遠眺另一個我,才能認清自己。我遠眺人類,才能認清人類。
一只黃鸝。
從另一只黃鸝中撲棱出來。
兩只黃鸝鳴翠綠、鳴碧溪、鳴一座大廈在風中清晰起來。我常反思存在的意義,抬頭仰望一行白鷺上了青天,俯身看看內(nèi)心的道德律。這是申家溝的黃鸝與黃崗鎮(zhèn)和寧陵的黃鸝,是盛唐的黃鸝。
我在田野上。
我在,我不在。
所有的鳥鳴歸天地自然所有。我放下梯子,登天的與取經(jīng)的念頭。我做一只黃鸝,尋覓另一只黃鸝,尋尋覓覓,不探討活著的真相。在一起考究音域,點燃愛。
你來與不來,我都備上上好的鳥鳴和舞姿。鳴罷青山,鳴綠水。在這無際的東平原,高一寸為山,低一寸為水。
我將推舉杜甫。
在此開眼界:沒有長安的酒肉臭,沒有凍死骨。有的是豐衣足食,融融的東風。朝日如金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