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映伯
前些天,我居然與刺猬有了一夜之緣。
那天傍晚時分,我在樓下等我先生,他卻停下來喊我。
原來,在臺階一角有一只鵝蛋大小的棕色刺球。先生說,這是只沒長大的小刺猬。我驚喜地叫了一聲,忍不住伸手輕輕摸了摸。果然,背上的刺還不夠硬,偏細(xì)、偏軟。恰如李燕先生的《刺猬賦》:“欲捉者自恨天生肉掌,欲咬者難覓下嘴之方。”猜透我心思的他說:“用袋子或盒子裝嗎?最多養(yǎng)兩天就放了它吧。”見他主動開綠燈,我喜出望外。要知道他一直不愿意我養(yǎng)寵物—嫌不衛(wèi)生又麻煩。我一邊答應(yīng)著,一邊飛快地找來個紙盒,把刺猬寶寶請了進(jìn)去。我們倆商量取個什么名字呢?既然今天是端陽節(jié),就叫它“陽陽”吧!先生無心的一句“刺猬媽媽不會到處找她孩子吧?”像刺猬的刺輕輕扎了我的心一下,我心虛地說:“也許就像小區(qū)院子里的流浪貓一樣,是只流浪刺猬呢?”
先解決住房問題吧,可惜前期把貓送走時,貓窩啥的一并送人了。只好找了一大一小兩個箱子,一起動手開了一圈的“小窗”,分別作為刺猬白天和晚上的蝸居。得知我收養(yǎng)新寵,樓下養(yǎng)貓的朋友立刻找出一個閑置不用的貓砂盆,連同兩袋貓砂送了上來。
我趕緊百度查詢刺猬的食譜—從昆蟲、鳥蛋,到蝸牛、蚯蚓,特多、特雜。這么小,恐怕要喝奶吧?我也沒有刺猬奶呀!偏巧家里的牛奶剛喝完,先拿酸奶試試?于是,我用兩個小碟子,分別將水和酸奶放了進(jìn)去。過了一會兒,陽陽的兩只前腳踏進(jìn)碟子品嘗了酸奶。我滿心歡喜地讓先生來看,同時又倒了些,卻看它在箱子一角縮成了一個刺球,睡著了。“常蜷縮而并非示弱,偶伸腰而不為逞強(qiáng)”,我腦海里忽又冒出這句話。
我醒悟到:這完全是只刺猬小寶寶,就像其他哺乳動物的嬰兒一樣,大部分時間都在睡覺。我的心又被那只看不見的刺猬的刺給扎了一下!這小生命太脆弱了!一來,我不確定能否把它養(yǎng)大;二來,讓它這么早地離開媽媽,做個“小囚徒”肯定不快活。
接下來的事,驗證了我的擔(dān)心。吃過、睡過,稍有力氣的陽陽,開始各種“越獄”,用它短短的四條腿,張開小腳趾,拼命朝上爬,并發(fā)出尖銳的抗議聲,直至它又力竭睡去。
次日一早,急急查看,箱子里滿是碎紙,一片狼藉,可想昨夜有多不太平。早飯后,我?guī)鼇淼阶蛱彀l(fā)現(xiàn)它的地方,我把有點兒發(fā)蒙的它從箱子里請了出來。看到它在花壇邊愣了一會兒,轉(zhuǎn)身進(jìn)入灌木叢,漸行漸遠(yuǎn),只聽見枝葉的沙沙聲。
整個白天,我都悵然所失。傍晚時分,我兩手提著采購的東西回來,忽聽綠化帶里的葉子沙沙作響,我被電住了似的定在了原地。東西不敢放下,心卻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兒。我彎腰探身細(xì)看,在枝葉縫隙處,一只刺猬媽媽和它的寶寶正旁若無人地四處游逛呢!我屏住呼吸,只見呆頭呆腦的小陽陽,學(xué)著刺猬媽媽的樣子,東嗅嗅,西聞聞,不覺間,離媽媽遠(yuǎn)了,離我更近了!難道要過來和我打招呼嗎?我聽到自己怦怦的心跳?!翱旎厝ィ 彼路鹉苈牰业脑?,向媽媽的方向折返了。
目送刺猬母子回到灌木叢深處的我,納悶兒刺猬媽媽是如何尋找它的寶寶呢?是四處瘋找,還是原地癡等?也無法想象刺猬寶寶怎樣向媽媽講述自己的歷險記。但見刺猬媽媽如此淡定從容,仿佛對被兩條腿直立行走的人類所掌控的世界是如此信任!
我想,哺乳動物的親子之愛是相通的,哺育與看護(hù),被母親視作自己的天職。但愛需要自由的空間和適時的放手。就像刺猬寓言里想抱團(tuán)取暖,卻聚散兩難的刺猬一樣,過于親近可能會彼此傷害。
記得看到過泰戈爾的一句詩:“你的愛比他們的偉大得多,你讓我自由!”也許,這就是一直在家鄉(xiāng)生活的我尊重女兒的意愿,讓她遠(yuǎn)離家鄉(xiāng)去海外求學(xué)的深層原因吧!到更廣闊的天地去闖蕩,不也是我年輕時的愿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