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國雄(四川)
出卡莎莎民宿,銀裝素裹的世界,晶瑩洗塵。琥珀里的時間,為一瞬間的永恒停留,就有了物我兩忘的視角。
踏雪尋梅至崖畔觀瀾亭,熹微中睡眼惺忪的群山,半邊臉還埋在夢中,繼續(xù)蒙受暖雪的恩寵。
大如席的雪絨被,也蓋不住“夜飲東坡醒復(fù)醉”的云上福來村。大地的指紋,隱現(xiàn)帶根栽培的鄉(xiāng)愁——纖纖金莖的茶樹,緊靠在一起,仿佛還有更大的憂傷,更深的寂寞,在那里潛伏。
一抹晨曦撒鹽,輕撫周家溝、唐家山、柏香、后池、荍壩、蘇壩、袁家溪……脈搏上朝夕相處,耳鬢廝磨的迷魂。山水凝固的蒼茫,裂開一條條縫隙,溢出的都是綠色的淚滴。散落在冒著熱氣的臺地,像在下一場新雪,給守望相助的煙火彝寨,追肥。
無人機鏡頭里,“紫芽連白蕊,初向嶺頭生”。雪泥鴻爪,走得愈疾,愈能集合茶馬古道的芳蹤,赴蓮花山的盛宴。也能讓朝馬邊河一側(cè)方向,與那片鷓鴣天破霧交出的聲韻學(xué),產(chǎn)生共鳴的一茬茬嫩綠和青翠,微微閃光。
采一瓶雪萼回城沏一壺茶,冬眠后積攢了養(yǎng)分的山水,就又活了。彌漫的氤氳茶香,如愿繞腦回,飲一瓢綠雪,野春會在身體里一點點地醒過來。坐望云起,心歸處,即為家園。
一首詩還在路上,借千絲萬縷飄出愈遠,愈溫暖的香醇,為夢止渴。旅途搖晃的沸騰,給彝鄉(xiāng)寫一封信,讓紙上的青山,生一朵朵祥云,在胸中盤踞。再下一場清明雨,淅瀝斷魂的思念,字里行間慢慢返青。
本該下在大風(fēng)頂草甸上的一場春雪,下在了世外梅林。
在田野、溝壑、山坡和房前屋后點燈,能扶正時間,暗香浮動。
紅梅蹁躚似故人來,身后跟著濕漉漉的閃電。疏影斜枝上的點點梅蕾,朵朵梅瓣,都是這個春天名字叫抱琴、司棋,侍書和入畫的丫鬟。
風(fēng)吹梅林的花晨夕月。一座山谷的幸福,是穿針引線春光的阿咪子,不知道自己也成了風(fēng)景。我在她彝繡的香囊里,讀到了一行纏綿的詩。夢里山重水復(fù),若有陰晴自如的野氣,疏通記憶,就有無限的聲息,隱于更深的花海。
遠去的馬邊河屏住呼吸,去嗅世上最輕盈也最燙聲帶的雪蕊。就怕那三千繁華,一樹孤獨,掏空隨氣溫逐漸回暖的身體和靈魂。
在馬邊梅子壩村。多想飄過窗前的一朵紅云,停下來。
那些在心里生根、發(fā)芽的一朵朵春雪拱破云霧的迷津而出。替我找到春天的詩眼。
草木清歡的氣息撲面而來——
迎夏柔黃。遍地野草莓,像隨手可摘的星辰。蒲公英每飄落一朵,時間被包裹的心,就一點一點綻放出芬芳。
漫過溪澤的黃昏,從喚醒卵囊里的蝌蚪開始。湛藍的天空和只此青翠的大地彈奏白云和流水。人跡罕至的掛燈坪擁有鳥雀的低吟淺唱,即便外出覓食,也不會打擾內(nèi)心的那份寧靜和恬淡。
臨淵羨魚的人,還有一個身體在回憶里露營,靈魂轉(zhuǎn)瞬遁入細微的雪粒,和蛙鳴交織在一起。
上善若水。導(dǎo)出一段蛙鳴的錄音,已是六年后的夏至。如果逆向輸入,會有一條自帶仙氣的驢友小路,接我重返內(nèi)心的蠻荒之地?能親眼目睹,廢棄的石柱、石墩、石板上,殘存的雕花,還在學(xué)畢摩經(jīng)誦彝族神話史詩《勒俄特依》,就能見證時間折疊在巖石上,或者流水里。
當(dāng)我從“咕咕咕”聲里提取到山中每個夏日蓬勃涌動的涼意,來校正女人的搗衣聲,或男人的擊壤歌,慢慢吸引舊手機里沉默已久的聯(lián)系人,都醒了過來。
背靠煙雨高峰的球場,如飄過來的一片藍天。
穿白色、紅色T恤的少年,穿梭在夕陽下。晚霞能做到的事,就是讓大小涼山第一寨廣場——支格阿龍的塑像,披上金色的光芒。
風(fēng)從田野吹來,翻過了大院子河,場邊堆放的衣物和往事,也被風(fēng)弄癢了。技巧與力量的抗衡,爭奪,在漂亮的快傳快攻中轉(zhuǎn)換。一條龍上籃,或者三分線外射日的后羿,穩(wěn)穩(wěn)命中的是幸福的尖叫。
連此起彼伏的喝彩聲,也在給風(fēng)讓路。繼而引領(lǐng)閃爍的星空,入駐在宣紙上的梅子灣村。讓夜的咸泥腥沙,蛙鳴蟲吟,與淡淡的草香,融化掉每個人身體里的積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