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 輝(湖南)
那一抹鐵青色的山巒之上,白玉般燦燦閃耀的,是你至圣至潔的光芒。
像一群大氣磅礡的白馬,在洶涌奔騰著,又在奔騰中凝固了;亦如一條氣象萬千的云帶,在悠然飄蕩著,又在飄蕩時(shí)靜止了。
你這天之驕子,肯定是從高不可攀的天國,逶迤而來,帶著神諭,讓一切生靈油然而生敬畏,讓一切心靈都頂禮膜拜。
在百里之外,千里之外,萬里之外,有多少人子,在眺望你那一頂億萬斯年不化的銀冠。
天山呀,渺小與崇高,狹隘與博大,為什么總是這樣涇渭分明?
多么渴望那皚皚潔白,化而為水,飛流直下,深入到我的肉體,融入進(jìn)我的血脈,洗滌我那卑微的魂魄。讓我所有的一切,在你通體透明的光照下,變得圣潔而高尚。
——這只是幻想。
我知道,在人世間做人,無論誰,都必須承擔(dān)本身的罪孽。天山呀,太高,太遠(yuǎn),太神圣,只要活著,就想抵達(dá)。
大海之上,日月巡回。
黃金白銀海碗?
幾千年幾萬年了,東升西落,往復(fù)循環(huán),卻為什么總也舀不盡人間風(fēng)雨,舀不干海洋潮汐?
風(fēng)吹了過來,風(fēng)又刮了過去。
浪拍浪,浪打浪,浪鼓浪,甚或滔天巨浪,都是風(fēng)的影子。
順風(fēng)也罷,逆風(fēng)也罷,無論倒下或是站立,所有的起伏,所有的追逐,所有的搏擊,所有的奔放,都是神性之舞。
海天一色。在各自的對望中,互為千秋明鏡。
波濤萬頃,奔騰著的洶涌著的,是一條蔚藍(lán)色的法則——鹽為內(nèi)質(zhì)。
就因?yàn)檠窍痰?,淚是咸的,所以海水,也必然是咸的。
這血淚交集的咸,這浩浩蕩蕩的咸,這永遠(yuǎn)不會淡化,不會止息的咸,已然淹沒了多少帝國與王朝。
還將繼續(xù)!
陽光無極,月光無極,大海無極……
多少朝朝代代,都人仰馬翻了,躺在煙塵里了。
唯有這一些方塊字,一直矗立著。
俯身傾耳,于逝水流光中,于無窮無盡的寂寥中,猶能聽到鋼鏨鐵鑿之響,聽到發(fā)自于石頭內(nèi)心深處的一聲聲喟嘆。
雨來為之脫塵。
風(fēng)來為之祛病。
地氣為之舒筋活絡(luò)。
日光,星光,月光,給它輸入血液與脈象。
文以載道,書以傳世。
千年古都之上,這一塊塊,多么完整的骨節(jié)呵——
站在那里,生命不死!
活在那里,青史不磨!
歲月不居。
跑馬狩獵的林子,早就成為一片清風(fēng)閑云之所。
煙波致爽處,那么多紛至沓來,肥肥瘦瘦的歡聲笑語,吵鬧得深度凝固的帝王夢,愈加支離破碎。
碎若無。
遠(yuǎn)岸有畫舫,早過了獻(xiàn)媚的年齡形單影只,如同被歷史套牢的一只旗鞋。
文津閣前,曲水流觴,荷香缺斤少兩。
那一鉤假心假意的弦月,尚未落下,愈顯得蒼白。
身著青龍黃袍的朝廷,在承德,在熱河之濱,種植下的盛世根基,能避暑,卻無法避開日漸式微,終歸沒落的氣數(shù)。
磬錘峰——
一根天底下最大的拇指,豎得再高,再持久,再寓意深遠(yuǎn),也只留下幾許蒼涼。
即使在冬日,也有著非同尋常的好心情,溫暖而又澄靜。
用與生俱來的至親至仁至善,以大地為卵巢——
布局愛意,生兒育女。
骨子里頭,像是早就安裝好了秘密的彈跳器,一遍又一遍地按下去,蹦起來,按下去,蹦起來……
讓后一代,刷刷刷地長高長大。
多么神奇,春光還沒有醒過神來,一千根一萬根新筍,就已亭亭玉立了。
高過了自己一生的瞻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