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點亮我心燈的人

寧琰

一

我是跟著外公外婆長大的女孩，別的孩子都有爸爸媽媽，可在我的記憶中，我的世界從未出現(xiàn)過這兩個人。聽外公外婆說，媽媽生下我就離開了，因為我對于媽媽來說，不過是多余的存在。至于爸爸，外公外婆從未提起。記得有一次，我被鄰居的孩子欺負(fù)，哭著問為什么我沒有爸爸。外公一言不發(fā)地離開，外婆摟著我默默地流淚。從此，我便不再問起。

因為知道自己與別的孩子不一樣，我從小就特別自卑、怯懦，用一層外殼嚴(yán)嚴(yán)實實地包裹著自己，安靜地待在只屬于自己的世界里。在學(xué)校，我總是一個人靜靜地待著，在課堂上靜靜地聽課，在課間靜靜地休息。等到放學(xué)，我依然一個人靜靜地回家。我成了那個最容易讓老師、同學(xué)遺忘的人。

當(dāng)然，即使沒有父母的陪伴，在外公外婆的悉心照料下，我還是慢慢長大了。

13歲的女孩敏感而羞怯。在學(xué)校，我就像一顆安靜的、不起眼的小水滴，似乎會永遠被人遺忘，直到……

二

從一見到她，我便喜歡上了她。

她是我的語文老師，高高的、瘦瘦的。雖然已不再年輕，但她全身都散發(fā)著書卷的氣息和古典的韻味。

你看，她一襲長裙，飄然而來，裙擺處的那幾朵紅梅隨著她的腳步搖曳；你聽，她輕啟唇齒，音韻所至，文字間的那些意趣隨著她的聲音生姿。一個個漢字在她的課堂上變得如此鮮活而有生氣，我靜靜的心湖也開始隨著她而泛起了陣陣漣漪。

隨著一節(jié)節(jié)語文課的到來，好似有那么一絲光亮照進了我的心里。

那是午后的一節(jié)語文課，陽光透過窗外茂密的梧桐樹葉，斑駁地灑入課堂，微風(fēng)也趁著窗戶的縫隙溜進教室，給課堂的每個孩子帶來一絲清涼。

她，我的語文老師，正在為我們誦讀朱自清的《背影》：“我與父親不相見已二年余了，我最不能忘記的是他的背影……他用兩手攀著上面，兩腳再向上縮；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傾，顯出努力的樣子，這時我看見他的背影，我的淚很快地流下來了……”

在語文老師一字一句深情的誦讀與講解中，一個無微不至地關(guān)心著兒子的慈父形象出現(xiàn)在我的腦海?！鞍职謰寢尅边@四個字又鉆進了我的心中，我的眼淚不禁流了下來。淚水滑入我的嘴里，苦澀的味道提醒了我。我趕緊低下頭，準(zhǔn)備拭去淚水，卻發(fā)現(xiàn)語文老師就站在我的身旁。她悄悄遞給我一張紙巾后，便一邊講解課文，一邊向講臺走去。

環(huán)顧四周，還好，剛剛發(fā)生的這一幕似乎并沒有被全身心投入課堂的其他同學(xué)發(fā)現(xiàn)。

三

她是那么心細(xì)如發(fā)而又善解人意。即使不起眼的我，也難以逃脫她的目光。我進入了她的視野，正如她早已進入我的世界。

下午的放學(xué)鈴聲響起，我如往常一樣靜靜地收拾好書包，一個人靜靜地走出校園。落日的余暉映照在回家的路上，路面被染成了金黃色，絢爛而美好。我像往常一樣，靜靜地走著。

“小米……”一個熟悉的聲音輕輕地呼喚我。我抬起頭，看到了語文老師，那個我喜歡的她。瞬間，愉悅和激動讓我漲紅了臉，我害羞地點了點頭作為回應(yīng)，然后低下頭默默地走在她的身旁。

她沒有提起語文課堂上我流淚的事，也沒有問為什么。一路上，她跟我聊起了閱讀的話題，聊起了她喜愛的作家……她的聲音是如此動聽，讓我忍不住抬起頭望向她，用我的眼神回應(yīng)著她說的每一句話。

我知道，她能走進我的世界，她能讀懂我的心，我的世界將因她的進入而不再幽暗。

那天，她告訴我，閱讀是一件非常愉悅的事情，正如英國作家毛姆所說：“培養(yǎng)閱讀的習(xí)慣能夠為你筑造一座避難所，讓你逃脫幾乎人世間的所有悲哀。”而且就在那天下午，她遞給我一本《毛姆讀書隨筆》，并且告訴我，如果我愿意，看完這本書后可以繼續(xù)去找她借書。因為她相信，我也是一個和她一樣愛讀書的人。

那天，因為有她一路陪伴，落日的余暉真的很美。

四

我淪陷于書的海洋，如一條饑渴的小魚終于找到了自己歸屬的領(lǐng)域。毛姆的書為我打開了閱讀的全新世界。我的世界依然安靜，但不再幽暗。閱讀為我?guī)砹藷o數(shù)個朋友：那個在嚴(yán)酷的戰(zhàn)爭中，因為閱讀而戰(zhàn)勝孤獨和恐懼的“偷書賊”；那個多愁善感、充滿才氣與靈氣的林黛玉；那個長著一雙大眼睛，有著純凈心靈的小英子；那個失去雙親，敢于反抗命運的自強女孩簡·愛……因為閱讀，我看到了故都純凈、廣袤的秋天，聽到了邊塞蒼茫、粗獷的聲聲號角，聞到了金秋如雨般灑落的桂花幽香……

一個暖洋洋的上午，空氣中彌漫著桂花的芬芳。語文課上，同學(xué)們都格外興奮，因為準(zhǔn)備多日的班級演講比賽將在今日舉行。各個小組選拔出來的選手躍躍欲試，主持人玥玥也已經(jīng)站在了講臺前，而語文老師正微笑著站在教室一側(cè)，等待著同學(xué)們的精彩表演。

想到比賽前，我因優(yōu)秀的演講稿件讓同組同學(xué)折服，大家紛紛推選我作為小組代表參加班級演講?？粗Z文老師的微笑，我的腦海中浮現(xiàn)出課前她把我叫到身旁的情景：她依然用那動聽的聲音對我說話，依然用那充滿力量的微笑看著我。而那時的我在她的面前不再低頭，也不再羞怯。我非常喜歡看著她的眼睛與她說話，那種感覺真的非常美妙。

她拉著我的手，對我說：“小米，老師希望你用聲音來演繹你的心靈，你一定可以的。”當(dāng)她說這句話時，我在她的眼中看到了一道耀眼的光芒，那光芒直達我的心底，讓我感受到了別樣的溫暖。

教室的空氣中夾雜著桂花的芬芳，讓人心曠神怡。此時，教室在我的眼中如春日的一片綠野，生機勃發(fā)、繽紛多彩。她依然在微笑，在我眼中，她的微笑宛若一道亮光，指引我抵達春日的彼岸。

這次演講，我第一次自信地走進了同學(xué)們的視野，第一次勇敢地站在了教室的講臺前，第一次用身與心演繹著自己的創(chuàng)作。當(dāng)我的聲音回響在課堂，我?guī)缀醪桓蚁嘈拍莻€聲音來自我——那個曾經(jīng)自卑、怯懦的女孩。

我終于明白，原來，哪怕是一滴不起眼的小水滴，也可以折射出太陽的多彩光輝。

因為她，我越發(fā)喜愛閱讀。在文字中，我找尋到了無窮的力量，文字滋潤著我的心靈，讓它向著陽光生長。因為她，我打破了封閉自己的壁壘，走向廣闊的前方。我的視野變得愈加開闊，我的世界變得多姿多彩。

我知道，從一見到她，我便喜歡上了她，從此，我的世界便逐漸有了光亮。我真的很慶幸遇上了她，我可親可敬的語文老師。即使在我的記憶中，爸爸媽媽從未出現(xiàn)過，但我知道，我的心靈可以通過閱讀去感受父愛母愛。因為有了她，我的世界不再殘缺；因為有了她，我的世界不再幽暗。我知道，我的心燈已然被她點亮。

未來即使崎嶇難行，只要心中有了明燈，我又何懼前行。

（插圖：鍋子鍋子）